第一章 生魂

魏縣，鬧市區的一家麵館，一個模樣精緻的小姑娘與一位仙風道骨的老先生相向而坐。

乍一看，都以為是一對關係親近的爺孫。

小姑娘埋頭在吃，老先生則是捋著鬍子笑盈盈的看着她。

吃完一碗面，羅念抬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烏雲層層密集，馬路邊堆積的落葉被風颳起落下，有人來回開小麵館的門，穿堂風呼嘯而至。

風大，天陰。

等會必有雨。

見羅念望着窗外發獃，靈虛道長輕扣了扣桌面，笑着問她：「念丫頭，考慮的如何啦？」

羅念回過神來，筷子在面碗裏胡亂攪弄了幾下，有點漫不經心：「你們出的價錢太便宜了。」

言下之意，配不上勞資！

靈虛道長乾笑兩聲道：「我們也只是一個小道觀而已....」

羅念放下筷子，滿臉不可置信：「那你們還妄想拉我進道觀？」

是癩蛤蟆吃天鵝肉還是屎殼郎想搬泰山？

誰給你們的自信？

羅念實打實的詫異落在靈虛道長眼裏就跟一巴掌呼他臉上了一樣。只是道觀近年來的成績確有些力不從心，弟子們好逸惡勞，整日懶散著不肯修鍊，只能收收無家可歸的孤魂。但凡上了點兒道行的惡魂厲魂，都只能反被戲弄。

靈虛道長低嘆一口氣：「只要你肯加入我們道觀幫老夫管理手下的弟子，多少錢都可以。」他眼神灼灼的看着對面慵懶閑散的羅念。

明明只是個20出頭的小姑娘，降生魂的符盤卻是畫的一流，甚至有不少生魂不遠萬里來找她，只為得到她的超度。

羅念單手撐著下巴盯着窗外，有些勉強道：「行吧，每月9998，厲生魂每單99998，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畢竟降生魂這行，很燒錢的。」末了，她抓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先去收個小生魂，拜拜了您嘞。」

靈虛道長那句『能不能便宜點兒』憋在嘴裏沒來得及說出口，只能巴巴的看着羅念纖細高挑的背影揚長而去。

唉。

貴就貴點兒吧，畢竟惡生魂不好收。

大不了把自己養老的錢拿出來......

出了小麵館的門，是亂糟糟的鬧市，賣著各式各樣吃食的小販叫喊聲此起彼伏。

空氣瀰漫着潮濕的味道，這雨估計是快來了。

對面一處賣烤冷麵的小攤子旁邊蹲著一個看起來20多歲的男生魂，模樣周正耐看，衣服破舊的看不出到底是什麼顏色了，一頭板寸倒是剃的立整。

看着像是個老實的。

羅念幾步走到小攤子那兒，沖着攤主甜笑，「大姨，給我來個烤冷麵，加兩根原味腸，不吃香菜圓蔥少加醋。」

賣烤冷麵的中年大姨一愣，拿生冷麵的時候抬頭看了好幾眼眼面前這個笑的跟花一樣的小姑娘，打趣著說：「小丫蛋兒，你這吃的還是烤冷麵嗎？」

「應該算是吧。」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在小攤邊活動筋骨似的胡亂的踢了踢腿。

兩次都差點踹那生魂腦袋上，但是他完全沒有生氣的跡象，反而是往後退了一點兒，還真是老實。

嘖嘖。

這麼根正苗青的生魂，真少見。

「做好了小丫蛋兒，沒加圓蔥香菜，醋加的也少。」

大姨笑滋滋遞過來，還重複了一遍她剛才說過的話。

羅念接過來打開盒子聞了聞，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她忍不住豎起大拇哥，「大姨，您手藝可真不錯啊！」

「哎呦，你可別取笑我了。」

「哪有！是您真的很棒。」

大姨臉上的笑是發自內心，被人稱讚以後的喜悅開心。

那生魂盯着她也露出了笑容，是欣慰的。

他扭頭看向羅念，站直了身子，「謝謝。我知道你能看見我。」

羅念懵了：「？」

謝我啥？

我好像還沒超度你吧。

生魂看向那大姨，眸光溫柔隱忍，「自我走後，她很久沒這麼笑了。」他低頭扯了扯自己破舊的衣服，聲音沉悶，「我活着的時候，也是個不爭氣的....」

又是個有故事的。

羅念跟大姨揮揮手拜拜，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低聲說了句，「先跟我走。」

鬧市區人多嘴雜，她跟空氣說話容易嚇著人。

羅念是來魏縣出差的，她主業是個遊戲主播，仗着得天獨厚的氣運，她混的很好，坐擁千萬粉絲。但是整日靠着粉絲打賞根本沒法滿足她日常花銷，索性她就開啟了副業---酒店品評家，也叫酒店試睡員。

就是到全國各地的酒店民宿睡幾晚，發幾個視頻進行宣傳，錢就自然掙着了，順便她也能收收不同地方的生魂。

來魏縣這家民宿三天了，連個生魂毛都沒看見，正當羅念懷疑自己氣運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魏世安出現了。

簡潔乾淨的民宿內，羅念倒了杯茶水遞給魏世安，「現在能說說你是怎麼死的了。」

魏世安接過水杯，禮貌的道了句謝謝，而後小小的抿了一口，開始講起自己的故事來：「我單親家庭出身，剛才那個賣烤冷麵的，是我的母親，她辛苦撫養我長大，我上學時候不爭氣，沒考上大學就去當了兵，在部隊里過的很好，有希望留在營里謀個職位，本來一切都是朝着好方向發展的，可是我得罪了人，」他痛苦的閉了閉眼，「營里其他兄弟退伍那天，我們找了家酒吧喝酒，當時碰見個姑娘被人強拖着往包廂里走，當時她那個絕望無助眼神我至今都記得清楚。」

羅念拎着茶壺給他續了水：「所以你去救她了，就得罪了大人物？」

魏世安點點頭，繼續道：「我得罪的那個人在海市可以一手遮天，他仗着家裏的背景，對我大肆打壓，甚至派人跟蹤我媽！部隊里也除了我的名，後來我真的走投無路了，就跳樓了。」

「因為這，就自殺？」

一道虛浮的白影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是個長發飄飄的美男子，桃花眼，美人痣，纖長蔥白的手指間轉着一根軟毛筆。

魏世安被驚了一下，仔細看了幾眼這『人』后，吃驚的望向羅念：「他不是生魂？！」

「嗯.....」羅念慢吞吞的撐起下巴，「他是個很老很老的地仙。」

魏世安撓撓頭：「我見識有點淺薄。」

言下之意，沒聽說過那是個啥東西。

「地仙與生魂不一樣。人死了，靈魂離體，屍身腐爛，化作生魂。人活着，靈魂離體，屍身不變，為地仙。」

墨白很是贊同的點點頭，手裏的軟毛筆轉的飛快。

羅念懶散的打了個哈欠，身子陷進背後柔軟的沙發里，聲音淡淡；「既然你是自殺，為什麼不隨魂差去投胎？」

魏世安咬牙，茶杯放回到矮几上，「我怕他禍害我媽，去海市找他了。」

聽到這兒，羅念也就差不多理清楚了，面前這生魂本心不壞，只是被人害慘了，生魂差不帶他走，估計也是因為他做了些什麼事，被判了不入輪迴。

你要是身為一個人去找，估計人家都不會正眼瞧你，可魏世安，是以生魂的身份去的。

她試探著開口問：「那少爺現在？」

「瘋了。應該在精神病院，但是我不後悔！」忽的一下，身強體壯的魏世安跪在了羅念面前，「如今生魂差不帶我走，只求姑娘給個痛快，不入輪迴也無妨，但我不想孤魂野生魂漂泊，更不想變成生魂都憎惡的厲生魂！」

聲音擲地有聲的落下，墨白停下了手裏轉着的筆，終於正眼看了這邋遢生魂。

蓬頭垢發，衣衫破舊，眼裏卻閃爍著炯炯的光。

他的靈魂是不屈的。

不知為何，此刻他特別想提筆寫些什麼。

羅念擺擺手讓他站起來，「我叫羅念，是個正兒八經的降生魂師。你的這件事我會給你處理好，你只需安靜等着我超度你就好了。」

魏世安重重的點點頭，「謝謝羅小姐！」

「不用客氣，本職所在。」羅念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抓起桌上的手機往裏間走，走到門口又回頭：「晚上八點半的飛機回海市，七點喊我起來就成。」

然後，嘭一聲，裏間的門被甩上。

「........」

看魏世安欲言又止的模樣，墨白大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安心待着就行，我不會欺負人的。」

魏世安笑着抱拳，「多謝前輩。」

「沒事兒。」

墨白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我喜歡欺負生魂。

晚上6點57。

墨白還攥著毛筆在宣紙上不知道寫些什麼東西，裏間傳出來的遊戲打鬥聲也斷斷續續。

還有三分鐘就七點了，三分鐘后再叫羅小姐....

魏世安閉上眼，符咒師都痴迷遊戲的嗎？

滴，滴，滴....

指針直到12的時候，魏世安猛地起身，幾步走到裏間門口，禮貌的敲門，「羅小姐，七點了。」

過了得有一分鐘，裏面才慢吞吞傳出聲『好』，然後就是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

七點二十，羅念終於出來了。

她肩上挎著個雙肩包，手裏捏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繞過魏世安就往外走。

「我幫你拎包吧，羅小姐。」

魏世安伸手去拿羅念的包，結果被羅念閃躲開，她皺眉，「你想讓我的包在普通人面前表演空中行走自如？」

他可以拿東西可以碰東西，但是在普通人眼裏，那就是嚇人的怪事了。

魏世安訕訕的收回手，結果懷裏猛地被塞進來一個比羅念的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包，他驚愕抬眼，撞進墨白似笑非笑的眼裏。

「我的東西本就是普通人看不到，你可以拿，先謝謝了啊。」

「.......」

誰說的不欺負人？？？

不過也對，畢竟他是生魂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