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杏中塤

第六十八章 杏中塤

榆次輕輕頷首,以示洗耳恭聽。

長孫俶行單刀直入:「榆將軍是如何入城的。」

榆次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深思后,道:「輕功。」

長孫俶行冰冷的雙眼閃了一閃:「將軍這是耍我玩兒呢?我雖不習武,但也知輕功飛躍高牆需向外借力,青天白日,我琮京的城門也不至於如此低矮破敗,那麼請問將軍是向哪堵牆借的力?」

榆次低笑:「此為一忌,我絕不自曝。」

長孫俶行面無表情地拿小匙子挑了幾朵川朴花進了一隻小煙爐里:「無事,但今日之事,將軍若不暢所欲言,怕是結不了。」

「那便言我所欲言。」榆次彎起嘴角。

「隨你。」長孫俶行也還是面無表情,只是手上不停,持柄端起那隻煙爐,添了一壺井水,在一邊的泥爐子上煮了起來。

「大人有禮。」

長孫俶行接著道:「問者非我,而是她。」他拿起小匙直指他旁邊的一扇屏風,屏風后漸漸步入一個人影,是個女子,榆次隔著屏風也聞到那女子兩袖上的一襲葯香,不像是長期呆在葯寮染上的,是身子骨里漏出來的,冰涼清冷陰柔。

他幾乎是瞬間就辨出了屏風后的人,心裡按耐下去滿懷的歡欣,遵著禮道:「虔安公主。」

屏風后的女子正身對著他,他幾乎可以就著一個浮影勾勒出她的一張臉,清冷漂亮的一雙眼睛,三分傷痛,七分篤定,在面對他時,還留了一分給迷濛。此時這雙眼睛正隔著這屏風,在注視著他。

「我對外仍是昏睡之人,不便面見你。」古合清的聲音虛弱中仍舊有著一分清冷,她言罷,低頭咳了幾聲。

「我有數。」榆次道,「公主......身體恢復得如何?」

「不必叫我公主,我不喜歡他人這麼叫我。」古合清輕柔道,「還是叫我阿合罷。」

古合清這一言畢,長孫俶行坐不住了,他緊皺著眉頭,轉身偏頭看著屏風,眼神里竟冒出些不合時宜的嫌棄,然後他轉身,眉頭還是皺著,手裡的小匙卻放了下來,他抱臂在胸前,盯著榆次看。空氣中遊盪著一種奇怪的氛圍,長孫俶行內心一聲吼:行了,我懂,我都懂了。

榆次微微笑起來:「好。」

「還未謝過你上次替我擋的那一刀,傷口恢復得怎麼樣?」

「皮肉傷,已經無礙了。」

「穆謹止和安懷峙的事,也謝謝你。」

榆次沒有說話,只是向前俯了身子,示回禮。

古合清看著他映在屏風上的影子,繼續道,聲音里添了一份哀求,在顫抖:「翊將軍,你若送佛,便送到西吧。」

榆次道:「阿合的意思我明白,宸妼是阿合的人,也是我的人,我不會不管她。」

「我只是,在等你醒來。」榆次輕輕道,「穆大人,安將軍,余老大人也在等你。」

古合清低下頭,淚已經奪眶而出,她躺了幾天,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差一點就把這一生都夢盡了。只是閻王在上,問她三言:可曾承情,可曾涼薄,可曾守諾?

她答:也曾承情,不曾涼薄,也未曾踐諾。

閻王道她:那便還不能算做是完全之人,這一生還未完,你回去吧。

她轉身恰要離開之時,悠揚塤聲漫入地府,杏花樓前杏花雨,誰人不知錦瑟來。她再轉身之時,幽暗的冥光早已消散殆盡,漫天杏花紛飛,春入暮景,白色的飛花鋪天蓋地朝她席捲而來,繞過她的魂靈,白色紛揚散開,她依稀看見前頭的高牆上立著一人,鳳羽般的眼尾,帶著一點紅,正對著她輕輕地笑,日光鋪散在整個雪白的世界,在他身後,愈來愈耀眼,他好看的臉,漸漸隱匿不見,只留下一場雪白一場溫柔的風,她出聲想要去喊,卻將自己喊醒了。

「榆次!」

睜眼卻見綉心端著火燭從一旁的小榻上起身過來,輕手輕腳將她扶起來。

古合清卻下意識說道:「他來過?」

窗外一片暗夜,她才意識到這是大夢一場。

綉心眼裡閃爍,最終直視她的眼睛,誠實說道:「榆將軍方才確實在此。」

古合清難得地發愣了,她兩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眼神里什麼都沒有,直直望著前方。

綉心道:「那首杏花樓,正是榆將軍吹的。」

本以為古合清會陷入愁緒,可沒想到,她卻笑起來:「活著真好。」

「啊?姑娘,你怎麼了,暈糊塗了?」

古合清一笑:「閻王爺都不收我,難道不是好事?」

綉心看著古合清一臉笑意,忽然什麼都不想計較了,她臉上升起一個釋然的笑:「是呀,姑娘能活著,比什麼都好。」

就著夜色,綉心事無巨細地將這些日子的事都告知了古合清,包括余老太醫尚在人世的事。

古合清道:「皆是好消息,除了他再也回不來了。」這個「他」當然指的是穆謹止,她也是時候去赴約了,她與榆次的約定。

「我醒來的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告知長孫俶行,請他幫我出面請翊將軍一敘。」

「就約在他后竹林的葯寮罷,我行密道過去。」古合清道。

「是。」

「外頭監視的人怎麼樣?」古合清問道,「他前幾次來,可有被發現?」

綉心道:「沒有,榆將軍輕功不錯,避過外院的人不成問題,後院內的探子大多是婢女,我已經處理好,再到凌元內,我都清過一遍,沒有外人,將軍方才入的恰是後院,夜深聲響又小,沒有被發現。」

「至於塤聲,大可以推給長孫大人。」

「王君用人還是老一套,儘是些戰俘的可憐孩子,只要牽扯到母國和親人,便可以為任何人做任何事,翊將軍又是翊國的將軍,該說的不該說的,她們有數。」綉心道。

古合清嘆了口氣:「國之大哀,莫過於君王昏庸且不良善,我們這位王君,什麼不好,他便做什麼,如今的琮國,早已是強弩之末,我不是不知,我只是想為我阿耶多撐一會兒。」

古合清實在是想得很清楚了,她當與翊國達成一次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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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落徽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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