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何人是同心

第二回 何人是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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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夜,都睡不着,半夜裏不是哭醒就是被噩夢嚇醒,白天也是一副萎靡不振,恍恍惚惚的樣子,宮裏的人私底下都說,公主和皇上兄妹倆從小一起長大,果然手足情深,云云。殊不知我聽了之後,心中如同針扎一般疼痛。

如此,一連過了五日。

宮中宣佈國喪。皇叔東陽王齊海平攝政。

沒有人懷疑過是我殺了皇上。宮中御醫下的結論是勞損過度,其實就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儘管這樣,儘管雲南那邊對我讚許有加,我仍舊不敢放鬆警惕,更放不下心中隱隱的歉疚,每日夜不能寐,只聽着窗外的更鼓一聲聲敲動,心中彷彿有所虧欠一般,一連又過了七日。

這些日子裏,北朝皇帝黃天殷得知南齊國喪,令大將軍李漢庭率十萬人馬攻城掠地,一路南下。南齊一朝的江山經過前幾年的昏庸治理和連年征戰,早已損失大半,兵潰民散。往日的千里山河在李漢庭的攻打下,竟只剩下益州和衡陽兩城勉強可以抵擋一陣。其中益州乃是都城,若是攻打下益州,俘虜城中皇族,南齊便算是亡國了。於是李漢庭棄了衡陽,率大軍兵臨益州城下,駐紮在泗陽河邊。十萬鐵騎,一律身披精鐵所鑄的鎧甲,軍容整肅,如同一片鐵海,讓人見而驚心。

強敵當前,這幾日朝中請戰的人不但沒少,反而越來越多。昏庸的皇帝新喪,皇叔攝政,他們自以為自己見到了一線希望。

然而朝廷上每日請戰,皇叔卻每每堅決不允。三日之後,他索性下令罷朝,將自己關在上書房中,任何人都不見。於是那些朝臣的奏疏開始源源不斷地送來我宮裏——雖然我只是個公主,卻是最可能受皇叔召見的人了。畢竟他一直都很寵愛我。

「公主?」

剛剛朦朧醒來,侍女便照例捧了一疊奏疏來見我,戰戰兢兢地開口道:「今天有何尚書、崔將軍、文大學士等人的——」

「一個都不看。」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坐起來,問她,「皇叔還在上書房裏?」

侍女點頭。

已經不早了。陽光濃烈,透過窗紙,在地上映出窗格上精緻的雕花。昨夜仍舊沒有睡好。身體微微酸疼,內心陰鬱而疲倦,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天有事要發生。

心中的煩躁不安,夾雜着陽光落在我腳背上的刺熱,又使我想起那一年春天,與徐彥相逢在江南,他的目光也是這樣落在我身上,引得我一陣歡喜,又微微不安。

正想得入神,身旁的侍女又小聲說,「公主,剛才上書房送了密旨來,見公主睡着,不敢驚動。現在……@黃色小說www.ShuBao2.coM/class12/1.html」

「廢話,有密旨還不早說?」我心裏一陣煩躁,順手抓了一碗熱茶擲過去,正中那侍女的膝蓋,潑了一地的水,茶杯應聲而碎。那侍女唬了一跳,慌得連忙跪下,顧不得地上的碎瓷片,一個勁兒地磕頭道:「公主饒命!」外面的侍女太監們也忙進來跪下,烏溜溜地佔了一地。

「起來吧。」我嘆了口氣,心裏也一陣陣地悔上來:時常告誡自己不要發火,卻總是控制不住。

「密旨呢?」我抬頭問,「還供在正房裏么?去取來。」

侍女們聽了此令,一溜煙地奔了出去,取了個黃色的絹包回來。

「你們退下吧。丹兒留下伺候。」我有氣無力地說。

沒點到名的人彷彿從身上卸下了上百斤的石頭,立刻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唯有丹兒低着頭,明顯是不開心的,卻又不敢顯露出來——伺候我這個喜怒無常,心機深重,卻又極其得寵的公主娘娘,想來也不是什麼美差。我端著新沏好的茶,輕輕吹開浮着的茶葉,心中怔忡不定地想,我何嘗願意這樣,只是自己也是被人逼着趕着管着,稀里糊塗地冒名頂替做着南齊的公主,這十年來何嘗過過一丁點兒輕鬆的日子?

直到她們全部退下,我才吩咐丹兒將那個絹包拿給我拆看。

拆開第一層黃綢,我忽然看見綢緞角兒上小小地綉了一枝珊瑚,不禁大驚,顫聲問丹兒:「這絹包——拿來的時候就有這層黃綢嗎?」

丹兒聽見我聲音有異,連忙走過來,一看見那枝珊瑚,也嚇了一跳,低聲說:「拿來的時候似乎只有裏面那層絹裹着……這……這什麼時候多了一層?」

我們倆看着那枝珊瑚,種種恐怖的回憶都湧上心頭,一時間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慌了。珊瑚……這隻能是他們的,可是這珊瑚黨已經銷聲匿跡許多年,怎麼會……

猛地看見這樣東西出現在我面前,一時間只能聽見自己的心在快速地跳動,呼吸幾乎有些難以維持。過了好久,才鎮定了一些。

「先看看攝政王的旨意再說,」我橫下心,將那層綢緞丟在一旁,手指顫抖,從絲絹里拿出一張御箋,心中仍然想着那個珊瑚標記,恐懼不已,一時間,連御箋也拿倒了。過了一會兒,方才勉強定下心去看攝政王的旨意。

鵝黃的灑金箋上是他的親筆字,令長公主齊青枝於今夜子時到上書房,不得有誤。

這種時候,我自然是不想去見他的。益州城破指日可待,等上幾天就可以出城去了,何必橫生枝節。

我這樣想着,便對丹兒說:

「丹兒,恐怕還得請你去見攝政王,就說我連日為皇兄守靈,疲累憂傷過度,有些不舒服,不敢去見皇叔。」我一邊說一邊將信箋在佛前的燈上燒了,吩咐她,「然後你再去請位御醫過來,裝裝樣子。」

「可是——」丹兒沒有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可是什麼?」我心頭煩躁,皺着眉頭說,「快去吧——這時候去見攝政王,容易橫生枝節。不如裝病,等南齊這裏的事情完了,我們還要想辦法混出城回雲南去呢。」

這最後一句話,我是用西趙都中的方言說的,久不說鄉音了,說起來竟是心裏酸苦——西趙十二年前就被南齊滅了,雖然還有一群以謝丞相為首的臣下立了我弟弟善兒為儲君,在雲南鳳儀山上隱居,近年來頗成氣候,但終究是前途渺茫。

丹兒聽我說起家鄉話,神色也輕鬆了一些,用同樣的話回答說:「可是,我爺爺想要公主繼續作南齊的公主,隨南齊降臣到北朝去。」

「什麼?!」

我愣了一會兒,說:「當年不是說滅了南齊就接我回去?」

「可是——」

「可是什麼,」我頓時心裏明澈,冷冷地說,「謝丞相他們不外乎認為我是父皇身邊最微賤的宮女所生,所以瞧不起我,想讓我就這樣做你們的工具,不過是顆丟到險地去的卒子!」

這番話我脫口而出,說得又快又急,丹兒臉上一下子紅一陣白一陣,我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想必她確實聽到過她爺爺謝丞相同別人的商議,商議什麼,也不用多想了。

「算了。」我低聲說,同時背轉身去。

窗外陽光燦爛,花圃中的各種藥材大多都沉埋在地下,地面上的枝條積了雪,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南齊公主喜歡研究藥理,天下皆知。陽光照在我身上,輕而暖。丹兒站在我身後,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她必定是很討厭我的——謝丞相家的小姐,卻來這裏做了我的下人。想到這裏,我忽然轉過頭去看着她,問:「那麼謝丞相讓你什麼時候出城?接應的人都到了么?」

「啊?!」丹兒的臉一下子紅了,着急得說不出話來。

「已經到城裏了?」我冷笑。

丹兒跪下來只是磕頭,掙紅了臉,方才說:「公主不走,我也不走。讓他們在城裏獃著好了。」

「哈!」我輕輕笑了一聲,說:「沒有那個必要。北方兇險,我還盼着你爺爺他們好好照管善兒,可不敢讓你去冒險——我早就聽說,他們把善兒當作西趙將來複興後繼承大統的儲君,卻又在背地裏尋找我父皇的其他骨肉。如此不忠不誠,如今又要置我於不顧,看他們日後如後去地下見我趙家的列祖列宗!」

丹兒只顧在地上跪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末了,還是我自己去開了箱子,拿出一條素色的衫裙,對丹兒說:「今夜我去見攝政王,他必定要問我城破了之後如何打算。我會向他表白求死之意,他素來疼愛我,不會忍心讓我去死,說不定會勸我去北方。過幾日你出城之後,見了你爺爺,就對他轉告說,他若有差使,可以繼續讓人送信給我。只求他們好好對待我弟弟,將他培養成才,讓他生活得安安樂樂,我就感激不盡了——丹兒,你在這裏這幾年,我背着旁人,從來沒有用公主的架子對待你,也沒讓你做過重活兒,吃的穿的,雖然不敢讓旁人看破,但是背地裏一直沒有虧待你。你如果覺得有什麼地方受了委屈,就多擔待罷,日後回去做你的丞相府小姐,想必沒有見面的日子了,善自珍重吧。」

說完,我就進了暖閣,去換衣衫。門外傳來丹兒的哭聲,哭了一會兒,便出去了。我換好了衣服,推開門,只見到滿地陽光,依舊燦爛。只有那張綉了珊瑚的黃綢,被風吹拂,在桌上輕輕地鼓動。儘管有陽光,冬日的風仍舊寒冷刺骨,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只覺得前途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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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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