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總不踏實

心裏總不踏實

皎娘想要氣又覺這氣的沒道理,到底這韓氏不是自家下人,她又這般執拗,如今之計也只能等相公家來,與他好生說清楚此事。

卻未想這一等竟又是一宿,到天光大亮了也未見人家來,心裏存着事兒哪裏睡得着,竟生生熬了一宿,想她本就身子弱,哪禁得住這般熬鷹似的,第二天便覺頭昏昏的,頸子上似是墜了老沉一顆秤砣,一站起來便有些暈沉沉的,連做針線的精神兒都沒了,歪在炕上,一陣陣的咳嗽。

堪堪過了晌午,才見着人,瞧著是換了衣裳,卻仍有隱隱一股酒氣,皎娘咳嗽了兩聲不免勸道:「先頭雖也有應酬不過十天半月的才應承一回,也沒見吃這麼些酒,知道相公新交了朋友,心中歡喜,男人家在一處,也免不得推杯換盞,論詩吃酒,可到底這酒吃多了傷身,總的有個節制才好。」

潘復深知妻子是個好性兒的,當初也正因這個才上門求娶,雖說身子弱些,到底娶妻娶賢,又是個讀書知禮的,比那市井人家的丫頭強的多。

過門之後也的確好,兩口子雖不算多恩愛,日子過得還算順遂,妻子輕易不會管自己外面的應酬,今兒說出這般一番規勸之言,可見自己近些日子的確有些不妥,心裏不免有些愧疚上來,低聲道:「娘子的話我記下了,你放心,往後再有詩會酒宴,便只論詩少吃酒。」

皎娘點點頭:「少吃酒才好。」說着又是一陣咳嗽。

潘復皺了皺眉道:「昨兒不是好了許多嗎,怎麼這剛過一宿又咳嗽上了,對了,梁兄昨兒是不是送了位專做熬煮葯膳的媽媽來,莫不是那葯膳不對症,待我喚她來問。」說着便揚聲喚人。

葯膳的媽媽未見,卻是李媽媽走了進來,先是看了皎娘一眼,方低聲道:「那位韓媽媽熬的葯膳,大娘子並未服用。」

未服用?潘復一愣,看向皎娘:「梁兄說他家這位媽媽先頭侍奉過他家老太君的,熬煮葯膳最是拿手,只要娘子好生調養,一兩年間便能大好了,若是娘子的身子康健起來,岳父岳母還不定多歡喜呢,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機緣造化,怎的娘子不用。」

皎娘:「可若這機緣造化不該是咱家的,如何能承下這份人情,便厚著臉皮生受了,我心裏過不去,怕這病也是好不了的。」說着頓了頓又道:「這梁公子雖跟相公相交,到底只是朋友,看着你的面子來給我瞧瞧病開個方子已是很勞煩,怎好使喚人家府里的媽媽,更何況還不是一日兩日,得一兩年,莫說不沾親帶故,便是正經親戚,也沒有這麼不見外的。」

潘復心覺皎娘想的有些多,卻也知道妻子的秉性,雖溫順並非沒主意,且若不說出來或許還有的轉圜,一旦說出口必是拿定了主意的,她既打定主意不想承這份好處,便自己說破嘴也無濟於事,說到底是她自己的身子,她若心裏彆扭著,想來便吃了葯膳也白搭。

想到此,便道:「娘子莫心急,先時是我着緊你的身子,一聽說梁兄精醫術,忙着請來給娘子診病,便疏忽了這些人情世故,如今虧得娘子提醒,一會兒我便去尋梁兄,先謝過他來診病的好意,再辭了這位做葯膳的媽媽,勞煩他把方子寫下來,明兒我跑一趟牙行,雇個會做葯膳的也就是了。」

皎娘見他明白過來,心裏方才鬆了口氣道:「那相公莫耽擱了,就早去一趟吧,那位韓媽媽到底是梁府中人,總在家裏也不是個事兒。」

潘府巴不得有由頭去梁府走動呢,如今藉著這個機會正好,忙應下去了。

李媽媽見大爺這剛進了家,屁股都沒坐熱乎,便又匆匆的走了,忍不住道:「大娘子可真是,不過是個做葯膳的媽媽,多大的事兒呢,又不是咱家上趕着要的,是人家巴巴送過來的,使喚幾日也沒什麼,何必趕着讓大爺又跑出去,先頭大爺偶爾才出去應酬,近些日子可是成宿成宿的在外頭,大娘子難道就不擔心。」

皎娘:「男人家出去應酬吃酒也是常事,擔心什麼?」

李媽媽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大娘子剛嫁過來才一年,咱那泰山老爺是教學的先生,老夫人又是個持家有道的正經人,想必外頭那些花花事兒,大娘子不知道也是有的,您當這男人們吃酒就是單吃酒不成。」

皎娘:「不吃酒還能做什麼?」

李媽媽搖搖頭:「干吃酒能有什麼趣兒,總得尋幾個唱曲兒的粉頭助興才有意思,大娘子不知,那些花樓里出來的可都是狐狸精,一個個打扮的妖妖嬈嬈專門勾男人的魂兒,只要是上了套,便一門心思的往妖精身上鑽,哪還顧得上家裏的媳婦兒。」

皎娘見她說的咬牙切齒,便知勾起了過往的傷心事,當初雇這婆子來家的時候,聽相公隱約提過,她男人不正道,常往花樓里鑽,弄的家不是家業不是業的,後來染上了病,在炕上熬了十好幾年才咽氣,熬的李媽媽年歲大了,再嫁不得,也沒生養個一男半女,成了無依無靠的孤老寡婦,靠着給人幫傭做散碎活兒餬口,是個可憐人。

想來正因自己的經歷,提起這些便恨的不行,皎娘雖覺李媽媽身世可憐,卻也不會因此聯想到自己身上,再說男人若真有尋花問柳的心思,終日在內宅里的婦人是能攔住還是能怎麼着呢,皎娘雖不知別人家夫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但她有自己的想法,這兩口子過日子恩愛不恩愛倒不要緊,只要相安無事就好,更何況,各家境況不一樣,怎可一概而論。

只是這些道理沒必要跟這婆子掰扯罷了,便道:「相公知書達理想來不會行那荒唐事。」

李媽媽卻搖頭:「大娘子真是不知道那些妖精的厲害,莫說知書達理的書生就是個泥塑木雕的,只要是男的,也能被她們勾了魂兒去。」

皎娘被她這句逗的笑了出來,這一笑卻勾起了咳嗽,一頓狠咳過去,半天方緩過勁兒來,也沒精神再聽李媽媽有的沒的閑話,尋個由頭遣了李媽媽出去,自己靠在暖炕上打算歇一會兒。

想皎娘本就身子弱,昨兒心裏存着事熬了一宿,這會兒心事放下,合上眼這一歇便真睡了過去,一覺再醒來已起了更,坐起身把桌上的紗燈罩子取下,抬手取了頭上的銀簪子挑了挑燈芯,屋裏頓時亮了起來。

屋裏一亮,不大會兒功夫,李媽媽便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個托盤,把托盤小心的放到桌上方道:「大娘子這一覺可睡得好,我進來三回都未見醒,剛還想着若再不醒老婆子就得討嫌了,旁的也還罷了,這葯膳可不能誤了。」

葯膳?皎娘微微一怔,這才看見那托盤裏是暖壺套子。

李媽媽從暖壺套子裏捧出一個湯盅子來道:「這梁府的人真都是底細人,知道天冷,這一路都用暖套子裹着送過來的,到這會兒還熱著呢,大娘子快些用吧,那韓媽媽可是一再囑咐了,要趁熱吃才有效用。」

韓媽媽,梁府?皎娘皺了皺眉:「我不是已經跟相公說好,把那梁府的媽媽送回去了嗎?這葯膳又是從何而來?」

李媽媽:「說起這個,人家這梁公子真真兒的是個心善的好大夫,雖說大娘子不想平白領這份人情,把韓媽媽送了回去,人家梁公子也未惱,只說那葯膳的方子正對大娘子的病症,只要照着方子調養,一準兒能好起來,不能耽擱,若是交於旁的廚娘,又怕逆了藥性,便說既咱家這邊不好使喚他府上的媽媽,便每日送一趟,也不費什麼事,還特意帶了話兒,讓大娘子不用覺得擔了人情,說他們家本就是開醫館藥行的,熬藥醫病是應當的本分,那些不相識的人上門醫病,也當如此,更何況還有跟大爺的交情擺在這兒呢,不過熬煮個葯膳,算得什麼大事。」

皎娘忽覺有些頭疼,這話聽起來倒像自己沒道理一樣,可是人家那些開醫館藥行的,就算醫病也沒見誰家上趕着往病人家裏送人使喚的,本來還想着跟相公說通了此事,把人退回去,也就罷了,誰想又生出了變故,這媽媽是送回去了,葯膳卻得照舊。

李媽媽大約怕她再拒絕忙道:「大爺剛回來的時候也交代了話,這葯膳的方子是大爺親自去春芝堂抓了送去梁府的,因一時尋不到合適的廚娘,先讓梁府的媽媽幫下忙,好歹的大娘子的身子最要緊,咱也不白使喚人家的,跟診費一併算了送過去,讓大娘子放心。」

皎娘微微嘆了口氣:「我也不是矯情,總覺著不好平白受人家的人情。」

李媽媽:「大娘子可真是,想着些有的沒的做什麼,您這吃藥看病大爺都是給了銀錢的,哪來的什麼人情。」

皎娘:「話是這麼說,可我這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李媽媽:「大娘子這是身子弱,想的多,有什麼不踏實的,難道人梁府那樣大宅門裏的公子還能對咱家有什麼圖謀歹心不成,您還是趕緊把這葯膳吃了吧,涼了可就沒效用了。」說着把盅蓋揭開,頓時一股香氣撲鼻而來,一向胃口不大好的皎娘都覺有些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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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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