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千冢說，小寧似乎想結束，但還有些事實要交待，保持情節的基本完整。雖然本小說有反情節和反敘述的特點，但人物還是必須的，雖然故事支離破碎，在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多少年以後」的模式這下，各位讀者仍然都拼湊起故事的大致面貌。且當一個智力拚圖吧。

殺不死你的東西會讓你更強大。

對於小寧來說，最強的殺不死她的那個傢伙就是口吃。她一生受其所困，但也一生受其所祐，一路上升，然後過著雲淡風輕的生活。

口吃讓她在恐懼中小小地成長。她自己經歷了太多不自信的第一次。想到全世界無人可依靠，她就強迫自己親自勞動。試一樣就會一樣，就掌握一樣技能，在這方面就再也不用求別人。

書越來越多，她又買了個一米八的鋼木架，需要自己安裝。她什麼也不會，只在小時候看到大大和爺爺做過傢具，簡單的椅子桌子，榫卯結構那種。但現在的傢具全簡化了，全螺絲安裝，傳統的榫卯結構全沒有了，也不知是不是牢靠。

她這些年自己一個人管家，買了很多工具，不少是成套的多功能那種，像玩具一樣，她很喜歡，當成玩具來玩。她甚至有全套修手錶的工具，至少有三套不同規格的。以前用的石英錶和機械錶，出了問題挺麻煩，找到修理鋪要麼獅子大開口，要麼解決不了，她就試著自己解決。一般來說出了問題她都能自己解決，要麼修，要換，她一個人全搞得定。因為她不能依賴別人，這一生最大的經驗就是，沒有人靠得住，除了自己。

每當此時，她都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可能太獨立了吧。

她邊想邊慢慢摸索，熱了幾身汗，花了大半天的時候，居然把書架慢慢裝上了，實際很牢靠，她慢慢把書架豎起來，就是鋼架和木板，也不很重。她一直鍛煉身體，做俯卧撐之類，還買了套小型組合器械，力量大過一般的女性。她看著自己的成果很開心。怪不得勞動能讓人快樂！每到此時，她都要咕噥一句。

她圍著高大的書架轉了好一陣，發現有個地方不對，她仔細看了下圖紙，再想想使用時的習慣，才發現裝錯了面板，上反了。她猶豫良久，還是下決心拆開它，不然用的時候帶來很多麻煩，裝上沉重的書再拆麻煩就更大了。她馬上開拆，一邊拆一邊咕噥，看吧，不動腦子的結果！不動腦子，活該！你活該！

這次就快多了，第一次裝了大半天，四五個小時，這時只要一個多小時就做完了。工匠活就那麼回事，不斷重複，技能就這樣提高的，她又總結說。

裝好了，她又得意地轉了好幾個圈子，打了會遊戲，寫了幾十個字。再出來看時，發現又裝錯了一個地方。原來第二次裝的時候，只想著要快，結果一個擋桿又裝翻了。這次幸好不難，只要拆下來擋桿重裝就好。最後再檢查時，仍然發現幾個螺絲裝反了，露點的那頭應該朝里，才不會划著手，也美觀點。但她累壞了，其實是裝煩了，不想再拆第三遍，想著反正也不妨礙用，尖的地方用鋼銼打磨一下就好了，就是露在外面丑點。而且那點丑也就自己看得到，別人才不會注意到那個螺絲，別人能注意到這個架子就不錯了。何況，別人也沒誰會來她家。她又咧開大嘴笑了。

她躊躇滿志地看著書架，雖然略有遺憾，卻收穫很大，她提醒自己要全面思考，世上沒有簡單的事，總會犯錯。錯是常態！

後來，她能嫻熟地安裝需要200多個螺絲的9層2米高的超大鋼製書架。裝了一整天。裝好又開心地圍著書架轉了好幾天。

周五又到了，明天是周末。雖然小寧天天在家，對休息天和放假沒啥感覺。但對女兒不一樣。女兒整天上學，也就周末能早回家，能玩一玩。周五回家早，下午4點。平常女兒有晚自習，要9點才接回家。小寧四點準時從家裡出發，一般20多分鐘能到，現在時段路上已經開始擁堵，特別是周末時間，更容易堵，特別是閔浦大橋那兒，周末都心躁，都想早回家，一不小心就出車禍，那就會堵車。警車再來處理，更是亂成一團，有一個周末兩分鐘能通過的大橋就被硬堵的半個小時。原來是一輛大貨追尾了一輛大眾，三個車道被他們佔了兩個，那兩個司機就車邊站著，無動於衷地看著橋上堵成停車場。小寧好容易通過了，對那兩個司機大罵：你M的，移到路邊你們能死！那司機目瞪口呆地看著怒氣沖沖的她。

這天還比較順，就是一般的堵。4點26分，女兒出來了，開心地上了車。兩人聽著歌拉著家常，一路慢慢上了閔浦大橋。雖然堵點，但沒大問題，就是慢點。

她要在最右車道走，因為她要在第一個匝道下橋，轉向龍吳路。前面一輛大車在慢慢爬，時速估計也就40左右，這橋限制60。小寧從中間車道超了過去。

小寧說，這是輛集裝箱重卡，車廂就有十六個巨大的輪子，看著好恐怖！女兒哦了一聲。看它速度那麼慢，發動機又聲嘶力竭，一定裝了很重的東西。

珍惜生命，遠離大貨。小寧從開始學車就知道了這句警示語。小寧加速，超了過去，再回到最右車道，以時速六十的標準速度上橋，到了最高點。後面那輛大貨車卻在不斷加速，慢慢追上了小寧的車。從最高點輕鬆地下坡，最省油的時刻。小寧從後視鏡看到大貨車的速度越來越快，離小寧越來越近，小寧有點心慌。這時，大貨突然不斷鳴笛，它的不是一般的喇叭，像輪船上的汽笛一樣有穿透力，震得人頭腦發暈。小寧覺得不妙，大貨可能出問題了！小寧想趕快加速躲開，但已經晚上。大貨在下坡，車身很重，加速度很快，一下就沖了下來。小寧心道，完了！還沒想完，只覺得車尾被重重撞上，大貨車車頭很高，壓住了小賓士的車尾，車頭翹了起來，大貨速度又很快，一下把小賓士撞得飛了起來。那大車像個變形金剛一樣可怕，小寧覺得是被它變形后抓起來，一下扔了出去，穿過巨大的鋼架橋體的空隙，直落黃浦江。

閔浦大橋離江面高度為40米，自由落體與質量無關，小寧從橋面落到江面大概要t=√2s/g=√80/9.8=20/7秒。就是2.857秒。

在小寧的感覺中，這不到3秒的時間再比一兩年還長。大腦在光速運轉，回憶想象幻覺全來了。會不會死？真死了怎麼辦？家鄉，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上海，黃家莊，麗娃河，尚義橋，黃浦江，三羔，劉俊春，居然還在上海見過他一次……姥姥在做什麼？姥姥會難過嗎？大大和娘都在做什麼？他們會難過嗎？生前不見，死後能看到他們嗎？有靈魂嗎？沒有靈魂他們來不也一樣沒意義？工作怎麼辦？剛評教授幾年，多可惜！家裡的東西那麼多，兩套房子，還有三隻貓，女兒叫植物的東西，它們怎麼處理？電腦里還有些秘密的動作片，博士的閨蜜給的，一直藏在一個隱秘的角落，可沒機會刪了它了！還有兩個工具也沒法處理了。還有一大堆別的工具，都可惜了。現在的房子正在裝電梯。一得的爹的孩子在美國自殺的，才十九歲……還有女兒，女兒怎麼辦？想起女兒，她一下清醒了，必須要活著，不能死，下面只是水，死不了人……

這種自由落體，和夢中的死亡墜落一樣的感覺。原來夢中無數次從高處掉下來摔到床上的感覺是真的。大腦是怎麼知道的？

先不管了。現在是在車裡，隨著車一起掉向江面。她聽到了女兒一聲驚叫。她冷靜了點，有女兒在，不能急，女兒的人生也沒開始，一定要活著。

她叫道，毛妞，不要怕，掉水裡面沒事的！

40米自由落體，落水的速度會是v＝√（2gh）＝√（2×9.8米/秒×40米＝28米/秒。相當於時速一百公里。

一聲巨響，她們人車一體落進水裡。激起了巨大的水花。前後排的氣囊全部彈開，前擋風玻璃很幸運沒碎。後面車窗也沒打開，水暫時進不來。

經過幾秒的思考，小寧清醒過來。有女兒在，她必須清醒。她回頭看去，女兒也看著她。

幸好女兒膽小，有系安全帶的習慣。

千冢說，系安全帶能把發生車禍時的死亡率降低80%。

小寧說，不要怕，毛妞，就是水，我們不怕，車裡有空氣，不會一下沉下去，解開安全帶，我們馬上出去！

女兒臉色青白，看來相當緊張。

而小寧也在車裡準備了各種救生設備。

她關上所有的車窗。

乖女兒，不要慌，我們會游泳，現在派用場了。等會我們爬出去。

發動機在車頭，車頭自然重，會先沉下去。

水慢慢從發動機艙進來了。

小寧叫道，水不會那麼快進來。你快解開安全帶，打開通往後備箱那個洞！後面翹起來了，不會進水的。你等我去操作。你前面的前座背後的小兜里有一個能碎車玻璃的小尖錘，拿出來，等會敲玻璃！

她自己打開中間扶手箱，裡面也有一個精緻的軍工刀，一端有一個破窗錐。

她邊爬到後排邊對女兒說，不急，把外衣脫掉，褲子也脫掉，這都能再買……

小寧知道，穿著衣服下水，衣服會吸水，游起來會很累。

書包也不要了，什麼都能再買，先保命！

女兒臉色一直青白色，看上去很緊張，但看著小寧，似乎又不那麼緊張，像做遊戲一樣。臉上居然還有瞬間的笑意。

車前面進水了，車尾翹得更高。小寧爬到後座，開始猛敲車後窗。

後窗被大貨車撞得變形了，邊上都翹了起來，敲起來省事多了。這小錘也果然好用，幾下就敲開了一個角。她讓女兒敲另外一個角。角落最容易敲破。由於貼了膜，窗玻璃並不碎，而是一大塊。小寧趕緊砸未裂開的一個邊緣，再用後備箱里長期不用又重又大的方向盤鎖狠搗了幾下，終於去掉了后擋風玻璃。

這時車裡已經進了大半車水，幸好她很冷靜，沒亂動。

小寧對女兒說，乖女兒，我們要游泳了，你游泳比我快比我好，還記得不，下水只管往岸上游。就是水可能有點冷。注意，累了就換蛙泳！

她沒告訴女兒黃浦江中游的水最深處有二十米。是一個很恐怖的深度。

但游泳不管水深。只要有水就能浮起來。

女兒爬上高高斜翹著的車尾，一下跳進水裡，很快露出頭，快速往岸邊游去。

到岸邊也就不到一百米，整個黃浦江中游的水面也就三四百米寬，她們是在下坡時被撞下江，已經是中線以西了。女兒能一氣游200米，初中體育的中考考試的項目之一。這一刻，她真感謝國家對體育考試的要求。

她看著用標準的自由泳快速游向岸邊的女兒，眼裡泛出了淚花。

這只是一小劫，乖女兒，我們一起長大！

水已經進了大半車廂，車尾幾乎要直立了。她趕快爬出去，從車尾滑入水裡。

好冷的水。才初春，水溫怕不到15度，實在也太冷了。

不能慌，為了女兒也不能。她從車尾滑入深深的水中，心中好恐懼。冰冷刺骨的水一下包圍了她。她沉在水裡，周圍綠油油的，下面一片漆黑，看著好恐怖。

想到女兒，她又冷靜了。她用蛙泳的姿勢往上一蹬，身體直往上竄。兩秒鐘腦袋就露出了江面，她趕緊吸了一口氣，迅速轉頭四面看了下，看清楚了岸在哪兒。

女兒這小妮子已經快到岸上了。她欣慰地笑了下，開始慢慢地游。反正就一百多米。不急就不會沉下去，女人的身體的密度是小於水的。

從江面看向電廠，兩個巨大的冷卻塔似乎有好幾百米高。她的大腦此時卻有閑暇想起很多美國大片最後的戰鬥場景都發生在電廠的冷卻塔上。

這時，她才聽到橋上和岸上都一片喧鬧聲。有人大喊著人出來了，救人！救人！

岸上也有人從電廠過來，跳進水裡，先拉上去女兒。又要過來救她。遠處有小船在趕過來。

她更不急了，她的蛙泳穩又慢。就是感覺很冷。

幾分鐘后，她到了岸上。一邊感謝那幾個男人，一邊給女兒整下頭髮，水淋淋的頭髮擋了女兒的眼睛。

沒哭，很冷靜，她誇女兒說。

我們這段時間上學要麻煩了。小寧一邊發抖一邊看著四周說。沒車是個大麻煩。

第二天，有記者採訪她，誇她是教科書般的自救。救了自己也救了女兒。

小寧說，要感謝中考和高考對體育的重視，要不是中考體育佔了三十分，我女兒不會去練習游泳。

她一時間在各大媒體大火。後來，她就拒絕採訪了。女兒比較安靜，也不喜歡這樣的事。

慢慢地，一兩個月後，外面就平靜了下來。她長舒了一口氣，還是做平凡的人好。儘管還是有點小小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