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紅火
小寧的學校里有一個特殊的男生，全校的人都知道他是要的，是一對老夫妻沒生養，領養來養老用的。他們給這男孩取名叫紅火。看上去未來充滿希望。
和三羔的命運不同，三羔也是要的，但老挨打，老夫妻卻對紅火非常好。但紅火學習不好，每天扛著小板凳來上學，書包經常不是挎在肩上，而把書包帶勒在額頭上，遠看去像電影里的傷員。小寧從沒和紅火說過話，因為她害怕。從她的眼睛看過去，紅火似乎缺心眼，眼神經常不對，像個有攻擊性的傻子。他后爹也是不太對，看上也是那種缺心眼的人。紅火后媽倒很精明，但在小寧看上去是一臉兇相，眼睛下的肉掛著。她也很寵這個領養的孩子。
每天三次放學，小寧都能看到紅火晚娘挺著大肚子，站在路口叫著：紅火——，紅火——，吃飯了——
小寧總感覺可笑又溫暖。還有點嫉妒。
紅火家附近的同學說，他晚娘肚子那麼大不是胖，也不是懷孕了，而是肚子里長了個大瘤子，沒法治了。她實際是在等死，找個養子也是為了死後在棺材前摔老盆用的。小寧那片兒的風俗，人死了，出殯前要由兒子在棺材前打破一個瓦盆，目的不清楚。有人說是摔盆的就繼承家業的人，盆代表權力和家業；有人說是為了避免死者在閻王前多受苦，傳說新死的人到閻王面前會被灌很多迷魂湯，自己帶瓦盆喝迷魂湯喝得快少受罪。
知道這件事後，小寧再看到紅火娘，就感覺一種死亡的氣息。小寧只敢遠遠地從路的最邊上走過去。
小寧從一年級上到三年級，紅火的晚娘死了。之後就再也沒人站在路口喊紅火吃飯。
晚娘死後，紅火在學校悲戚戚的。小寧看到他挺同情的。幾天後，紅火剃了光頭，在校園裡很吸引人。小寧看到他，又覺得挺可怕的。在她眼裡，紅火的面相是缺心眼的，他眼神中缺少點東西，剃了光頭，更顯得又愣又惡。老年人剃光頭似乎還正常，小孩剃光頭總感覺不是流氓就是土匪。小寧看都不敢看他。
他的光頭很惹眼，課間西安笑紅火晚上不用點燈了。紅火衝上去和西安打起來。結果是半斤八兩，兩人胳膊抱在一起，像打架的公羊一樣頭抵著頭，又使絆子又扭臉，結果誰也打不過誰。
西安突然惡毒地說，您娘都死了！
紅火臉色大變，大哭著往死里打。
西安個子沒他高，但打架不差。紅火打不過他，就不上課哭著跑回家了。
一會帶著他大大來了。他后爹。
后爹歪戴著火車頭帽子，油亮的襖袖，籠抄著雙手，拉著紅火到辦公室找校長討個說法。一大群學生圍著看熱鬧。小寧遠遠地看，心裡好緊張。
校長把西安批評了一通，讓西安向紅火道歉。
西安很不情願，還是向紅火說了對不起。
紅火后爹不答應，說，俺孩他娘剛死，他就那樣骯髒俺，不能就這樣完了！
校長實在沒法，說，我們只能批評教育，孩子的矛盾，我們不能因為一句罵人的話就開除他吧？
后爹歪著頭。他不敢罵校長，他養子還要上學的。
他嘟噥著說，不能就這樣算完！突然抬頭，手往天上一指，拉著紅火，指向西安，大聲說：咱們這就去找西安的家，找他爹娘算賬去！
西安嚇得臉色煞白。校長說，這是小事，一點小矛盾，別鬧那麼大。
紅火后爹轉身就走：不能就這樣算完！
西安家就在東頭，離姥姥家一百米，隔著幾戶人家。
正好放學了。小寧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面。
要殺人了，要流血了，天那，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好怕這樣的場合。
紅火后爹罵罵咧咧地走著，紅火梗著脖子，跟在後爹後面，一副蒙冤的悲壯。再後面跟著一群看熱鬧的孩子們。大家浩浩蕩蕩，直奔西安家而去。
西安的大大和娘都不強勢，對紅火的后爹很有點怕，躲著不敢見。西安的二叔可是個半吊子，當過隊長，經常喝醉了酒滿莊子罵人。40多歲還沒娶上媳婦，就是因為老發酒瘋。
西安二叔上來一拳打在紅火后爹胸口上，罵道：
你他媽個比活夠了！罵您娘死了有啥了？是不是真死了？死了就不讓你娘比說了？一點屁事還跑俺家來找事！你想咋死，你自家選！
紅火后爹嚇住了。想不到西安二叔那麼強悍。還是硬著頭皮說：
看您也是一大家子，就不講理了？俺孩他娘才死了，您孩子就笑俺兒沒娘了，還是不是人！
西安二叔上來又要打他：你個驢日的，您家死了人俺這些人都不活了？您娘是皇太后還是王母娘娘！看你就欠修理！
紅火爹趕緊後退一步讓開，不敢再接話了。似乎西安二叔更有理。想想也是，死了就不準別人說了？自家死了人別人家就要哭喪著臉？一句理也不敢辯了。
西安二叔又罵道，俺家的孩子俺哥俺嫂都讓你嚇唬得不敢出門見人，你想咋賠？快說！看你個歪頭擰二樣子，能惹不能撐！咱來打一架論個輸贏！
紅火后爹真被嚇倒了，弱弱地說了句：看您家這一窩子，都是流氓土匪！
說著，拉著紅火轉身要走。
西安二叔上前一步，不能走！您家才是流氓土匪！我正在地里刨紅芋拉紅芋秧子，這讓你攪了！誤我的工，你得賠！
紅火后爹不理，轉身就走。
西安二叔緊追一步，一腳踹在紅火后爹屁股上，罵道，你個沒種的貨！你祖宗八代都是沒種的流氓！
北京大大在旁邊，他是西安的三叔，趕緊上前拉住西安二叔：二哥，你就算了吧，小孩吵個架，沒啥事！
西安二叔大吼一聲：你個沒種的東西！我等你喊人來！
紅火爹頭也不敢回，拉著紅火走了。
看熱鬧的人散去了。
小寧也放鬆了下來，這個時候才感覺自己心在拚命地跳，手像樹葉一樣抖。
她最怕別人發生矛盾。看到這樣的場面就渾身發抖。
一段時間后，紅火不再上學了。校長兒子他們說是回到原來的家去了，他父母沒能力養他，寄居在他大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