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家裡多了一隻貓。小寧又領養了一隻。是一隻有長毛血統的狸花貓。

以前揀的那隻跑掉好久了，再沒找回來。

長毛狸花貓一進家門，兩隻倆貓一片憤怒。一整天茶飯不思，只圍著新貓轉。或者氣得躲得遠遠的。

原來貓的領地意識非常強，且非常霸道，先到先得原則，後來的就要受到排斥和威脅。

小寧看著倆個原住民對新移民異常憤怒地樣子，忍不住好笑。

這是動物的本能，像孩子一樣。本質上還是自私，實質上是生存本能。人也一樣。

人心之惡，與善同在。

她總是思考，人的存在，實際再壞的人也不全壞，總有那麼一點良知。再好的人，利益來臨之時也會有一瞬間的陰暗。

她自我定位一直是，我不是好人。實際背後還有一句，我也不是壞人。雖然該壞的時候也會壞那麼一些些。

千冢說，人總會把自己看得好那麼點。大部分人直接把自己看成好人。像小寧這樣還能認為自己不是好人的人不多了。這叫孔子式的自省精神，雖然不是真心地高尚，但孔子也只是說說而已。三省乎己，還是莊子所說，為了天下之名，近偽。而小寧，既無孔子之才，也無莊子之智，實近阿Q也……

寧兒插播，家裡有一千墳狗尾巴草的傢伙，你這樣說小寧的壞話，當心小寧知道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可知道你和她的真實關係！我無所不知！

千冢，你是誰？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人性惡與人類一直相伴，從出生就已經開始。孩子最大的陰暗就是自私，什麼都只考慮自己，達不到目的就哭。

她自己也是。只是父母沒有給她撒嬌的機會，她就已經殘酷地扭曲變形了。

父親的殘酷讓她終生難忘。母親雖然不會隨便打她和妹妹，但也很嚴厲，心情不好會狠狠的罵她。有時候，娘也會突然很溫柔，對她和妹妹很好。好容易有這一點溫柔，她卻發現自己居然發賤到會嫉妒。

不好好享受難得的溫柔嗎？她無法忍受娘對妹妹更好。妹妹更小，當然會更受寵愛。這種寵愛實在太難得，才更讓人不平衡。

她記得很清楚。有一次妹妹摔了一下，娘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心情那麼好，蹲下拉起妹妹，拍拍她身上的土。溫柔地說，二妮真是乖，二妮不哭，娘給你做好吃的，二妮最好吃油炸菜餅是吧，娘給你做！

她作為大妮，看到溫暖的一幕，放下了提心弔膽的神經。但卻馬上又嫉妒妹妹比她得到那麼多溫存。

娘真的和面做菜餅，然後燒火倒油。油炸菜餅，小寧過年也吃不到幾個。雖然這兩年好了些，不挨餓了，但油和好面都是很貴很少的，一般還是捨不得吃，娘卻願意給妹妹做！而妹妹在旁邊站著等，一口口地咽著口水。其實她也咽著口水，但她覺得妹妹咽口水的聲音好賤，她突然想給妹妹一腳！

娘開始炸了，誘人的香味飄滿鍋屋，那是過年才有的香味！它飄出院子，整個院子都香了！梧桐樹成香的了，煙囪成香的了，屋牆成香的了，雞窩成香的了，豬成香的了，羊成香的了，外面的狗也成香的了！小小蠑成香的了，麻嘎子成香的了，吊包蟲成香的了，老鼠成香的了！整個村子都成了香了！天上的雲和太陽都成香的了！

……

小寧好擔心別人聞到了會來她家看看，按照鄉俗，娘會客氣地招呼他們來嘗嘗，一般人知道是貴的好東西，多半會客氣下，不會真嘗的，但如果有人臉皮厚，真的嘗，油餅不就少了？如果不是一個人，而一群人，那所有的油餅都不夠嘗的……

妹妹更響地咽著口水，邊說，娘，娘，我好餓，我想吃……

娘一點也不生氣，要是往常，妹妹喊餓，娘經常會開口大罵，你看您娘還沒累死！現在娘太溫柔了，輕聲說，二妮乖，這就好，這不好，等等哦……

妹妹是越寵越會上臉那種，小寧什麼都不敢說，妹妹此時卻得寸進尺，叫道，不，娘，我餓，我現在就要吃……

小寧捏了一把汗，好怕娘突然發作給妹妹一巴掌。但她其實又希望娘真的給妹妹一巴掌。

誰知娘就是不生氣，這天娘不知被啥鬼給迷了，就是不罵妹妹。娘邊忙活邊說，二妮不急哦……大妮你火燒慢點，要糊了……二妮，這就好，這點要糊的應該熟了，我盛點給你先吃……

娘拿個盤子，盛出來爛在鍋里的一小塊，端給妹妹，先在嘴上吹了幾下，塞妹妹嘴裡。妹妹一口吃下去，說，真好吃，又叫道，娘，娘，我還吃！

小寧看著妹妹貪婪的樣子，心中火起，口水都忘了咽了，在心裡一遍遍地罵妹妹：你個死妮子，你咋不去死呢！你個萬人揍的，你個驢吊日的，你個火車軋的！你就知道吃，你咋不去死！你咋不一頭碰死！你咋不上弔死！咋不喝葯死！死得你八輩子不得托生！……

她心裡把平時聽到的所有的罵人的話都搬來使在妹妹身上，雖然她不明白那些話是具體含義，反正是罵人的話，而且想象著村中的老太大媽們罵這些話時臉上那些鮮活的表情，感覺更是過癮，她心裡一邊罵，一邊惡狠狠地瞪著妹妹。

但娘還是不生氣。又盛了一大塊給妹妹吃。邊溫柔地說，慢著吃，二妮，還老多呢！

小寧看著，心中更是一遍一遍地咒罵妹妹。

多少年以後，已近中年的小寧想起死去的妹妹，想著妹妹吃油餅的貪婪樣，和異常清晰的自己對妹妹的咒罵。她突然淚如泉湧。

自己就是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