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所謀

父親所謀

「二郎為何突然回來了?那邊的事辦得如何?」

她祖母等不及她父親坐下,便殷切地問。聽話里的意思,她父親竟是剛回府都未更衣就直接過來見她祖母了,也不知他們嘴裡神神秘秘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崔婉不禁一邊繼續閉眼裝睡,一邊屏氣凝神,豎起耳朵接著往下聽。

「陛下……」崔敬搖搖頭,沒有往下說。

「什麼?這消息可屬實?前些日子你傳回來的密信上不是說來了個姓秦的外道御醫,拿針刺陛下頭頂后,陛下頭疾都好了,還龍心大悅說又能看見天後,天後還厚賜了此人么?」

崔婉稍微一聽便明白了,她前世書上看到過,李治是有家族遺傳病高血壓的,也就是此時大夫說的風疾。患此病者,輕者頭疼,病情嚴重的時候,血管堵塞壓迫視神經,患者幾近目不能視。高血壓在一千多年後也是需要靠降壓藥長期控制,停葯數天便有發生腦溢血的風險。

李治這時候顯然已經病得很嚴重了。

至於這個姓秦的什麼外道御醫,她記得後世的學者推測過,這御醫應該是大秦,也就是東羅馬帝國那邊來的。

大唐對外來文明兼容並包,當時大秦來了好些個景教徒,也帶來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西方醫學。這秦御醫估計是扎了李治頭部什麼穴位把瘀血排出去一些,自然減輕大腦顱壓,能好上一時半會兒,跟後世開顱清淤手術一個道理,但這效果肯定不會長久。

果然,只聽她父親嘆了口氣低聲回話:「只怕陛下那是迴光返照。兄長來信說太子數日前已奉召抵達洛陽,兄長他不日亦將回來。陛下如今已放棄封禪,估計過些時日便會起駕回洛陽了。」

她祖母聞言又心急起來:「既是如此,那事更需著緊些辦妥當了,如今究竟如何?」

「阿娘莫憂心,兒子此番出去,已尋過禮部侍郎魏大人,他是如意親姑父,想來此事不會有失的。到時候又有兄長和阿嫂幫襯,宗室那邊也能幫上一手。」

崔婉這下子很好奇了,究竟什麼事要神神秘秘,而且這事還和皇帝的病有干係?

嘖!他家不會是要造反吧?

可這不像是世家的風格啊,據她這一個月來從多方面了解到的信息,這七大世家,立族時間可是好幾百年了,皇帝的姓氏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也沒影響這七大家族當官發財。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呢?

但很顯然,她祖母和她便宜爹不準備繼續聊這件事了,他們把話題轉到上回她母親要借她落水之事發落蕭姨娘那事情上。

「二郎啊,這回你的事情也得多虧鄭家肯出力,你今後斷不可因蕭氏冷落如意了,我們七大家,可是同氣連枝的,你為一個小妾惹你夫人,可不值當!」她祖母苦口婆心的規勸著。

崔婉恍然大悟:難怪上次她母親使壞,最後受罰的卻是蕭姨娘和崔平,她母親連挨句說都沒有。想來,如果不是她跑去救,她祖母怕是會任由她母親把蕭姨娘打死也不會出手的。

「兒子知道的,母親不必憂心。」

她父親嘴上答應的倒是很乾脆,只不過到底聽沒聽進去就不好說了。

顯然,她祖母也是和她一樣的想法,只聽她不滿地拍了一下榻上的桌案,忽地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麼!寵妾滅妻最是要不得,早晚必出亂子的。別說咱們這樣的人家……」

說到此處,她祖母頓了一下,忽地又把語氣放得輕緩:「咱們母子私底下說個大不敬的,你看看如今朝堂這局面,要知道,就是皇帝這麼做,那也是要鬧出大動靜的。」

崔婉不禁暗贊她祖母這比方打的,那可真是一針見血一語中的直切要害呀!

當朝皇帝李治可不就是大唐寵妾滅妻的典型案例么。如今他幾個兒子死的死廢的廢不過就是個開胃菜,再過幾年,李家宗室不都得被武后切西瓜似的給砍得差點就要斷香火了。

她祖母這個比喻明顯的,很有些震懾效果,她父親頓時正色道:「阿娘,兒子懂了,今後定當以家族為重。」

她祖母欣慰頷首,又是語重心長的告誡:「上個月里的事,我亦去信同你說過了。你該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意想對付你心肝寶貝,是因她心中積怨已久,這主要還是你的錯,當年我就叫你一定要等嫡子出生才好納妾,你偏不聽……」

她祖母絮絮地說起當年舊事,崔婉這才明白,原來事情根本不是府上傳的那樣——根本就不是她祖母趁她母親懷胎時給她父親塞了一房小妾。

竟是他父親在她母親還沒過門那會兒,便看上她祖母房裡生得貌美如花的小婢蕭氏,因她祖母院里規矩嚴,蕭氏根本不敢同她父親有私。

她父親只好親自去求,然而,她父親私底下求了好幾次,她祖母都未曾應允。

一直到她母親得了懷上男胎的准信,她祖母才終於拗不過兒子的苦苦哀求,又尋思著,蕭氏是她院里□□出來的,雖然模樣嬌媚,人卻老實,而且性子柔順,知根知底,怎麼也比萬一把兒子逼急了,去外頭尋那些鶯鶯燕燕來的好,因此,這才總算讓她父親得償所願。

而為了二房夫妻和睦,她祖母還主動背下黑鍋。所以她母親至今都以為是婆母給丈夫房裡塞小妾,不曾埋怨丈夫,倒是怨上婆母和親女兒。

她父親被一頓說給說得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阿娘,兒子知錯了,從前儘是我不好,害得如意一直怨您。」

見兒子認錯態度良好,又準備痛改前非的模樣,她祖母雖老大寬慰,卻依然再三叮囑:「我一個老太婆,她怨就怨吧。可你們夫妻是要過一世的,斷不能互生怨懟。你此番回去,定好好安撫你妻子,務必給她個兒子傍身。冷著蕭氏些時日,好歹也要讓你妻子的面子挽回來些。她被自己親女落了臉,不要嘔出病來。」

這時,她祖母回頭看了躺在床上她一眼,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這次要不是你閨女,你今日回來只怕是見不到你那小心肝嘍。」

只聽她父親呵呵一笑:「的確是讓兒子大吃一驚,二娘她平常不是最怕她母親,怎的此番竟……」

「這丫頭是個有血性的,知道敦睦手足,寧可擔驚受怕自討苦吃也不肯行那齟齬齷齪之事。是我們世家女子該有的樣子。」她祖母語氣聽起來頗為驕傲自豪。

他爹立刻點頭符合,適時奉上馬屁:「不枉費母親如此疼她。」

她祖母卻又擺了擺手,表示並不吃這一套,只將慈愛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我以前偏愛二娘一點,不過是因為她長得像你早夭的小妹,總想著我與你小妹母女緣薄,看到長得像的孫女兒,便想著彌補一些。本以為這丫頭性子懦弱,她母親一個眼色便要嚇得她不敢同我親近了,如此,我倒也不好強求。卻沒想到,這孩子大病一場,倒是病開竅了,膽色都壯實了幾分。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今後,她便同我住得靜院,這府上,總歸有個人心疼她。」

「如此甚好,有二娘與母親做伴,也算是替兒等盡點孝心。」

——————————

不過幾日,她伯父崔融也回府了,崔婉早對這個傳說中的、大名鼎鼎的、被譽為「文章四友」之一的詩人伯父慕名已久,然而她伯父卻是每日早出晚歸,以至於他回府些許時日,崔婉也只是同他匆匆打了幾個照面而已。

據說,身為太子侍讀,東宮表疏多出自她伯父之手,崔婉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和一個歷史名人做親戚,想一想就覺得臉上莫名有光。

然而她也知道最近氣氛很有些不對勁。

年關將近,十二月本該是正當忙碌的時候,府上卻似人人都有些煩躁。

譬如,那些如往年一般,自月朔起,便日日扮成灶公灶婆,拿著竹竿挨家挨戶敲門,跳灶王、乞財物的乞兒們,今年敲響崔府的房門時,崔府上的王管家此番打發起這些人來,顯是有些不耐煩。

這種惱人的壓抑與煩躁持續幾日後,便到了永淳二年十二月初四,帝詔改永淳二年為弘道元年,赦天下。

上欲登則天門樓宣赦,然氣逆不能乘馬,遂召百姓入殿前宣之。

是夜,召裴炎入,受遺詔輔政,上崩於貞觀殿。

遺詔太子柩前即位,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

大唐皇帝李治駕崩,舉國哀慟。

崔婉置身於此,百味雜陳,一時竟不知自己是此中人,亦或身是客?

崔婉想起李治臨終前,面對著那些因受赦而大喜的百姓,曾向上蒼祝禱:「蒼生雖喜,我命危篤。天地神,若延吾一兩月之命,得還長安,死亦無恨。」

李治做夢都想回去生養他的長安城,那她呢?

原來的世界正在一點點離她遠去,而她又始終以看客的心態,帶著疏離感,冷眼旁觀著這個時空里發生的一切,沒辦法切身地融入,她無法像府上王管家那樣焦躁,也無法體會到百姓們那種哀慟,更無法理解她父親那種難以自己的喜悅……

額……喜悅?

咦,為什麼是喜悅?

沒錯!

她總覺得,這兩日,她父親明明看起來很悲傷的眼角眉梢,似乎總在刻意壓抑著某種不可名狀的喜悅之情。

她父親,為何?嘖!他怎麼就……如此……與眾不同?

這個疑惑沒有在崔婉大腦存續太長時間。

大唐皇帝駕崩第二日,禮部按制從符合條件的世家子弟中,選拔大行皇帝殯天喪禮上需要的挽郎二百名,其父崔敬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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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婉:爸爸你沒有心。

崔敬:孩子你不懂學渣的痛苦,學渣只能另闢蹊徑吶……

作者:同學們都要好好學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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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未來宰相的掌中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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