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衛凝坐在街角的一個茶館里,面前擺放著一碟糕點和一壺茶,聽著說書的在講當朝四王爺如何如何賢良。

隔壁桌几個閑著的婆子聚在一起,咔吧咔吧嗑著瓜子,不知道又在說誰家閑話。

衛凝捻起一塊栗子糕,習慣性的先掰開看看裡面有沒有異物,果然一條蟲子橫在中間,毫無驚喜。

她淡定的把糕點放在桌子上,又拿了一塊掰開,好嘛,今日的運勢額外『好』,又一隻。

衛凝盯著盤子里僅剩的三塊糕點發愁,今天爹爹統共就給了這點零花錢,剩下的再全是蟲可怎麼好。

「衛丫頭。」

衛凝正猶豫著要不要找別人幫她掰開看看,耳邊突然有人喚了一聲。

她轉頭,看著旁邊桌的幾個婆子不知道怎麼把注意力打到自己身上,問道:「大娘何事?」

婆子瞥見她桌子上放著的幾塊糕點,笑著說:「衛丫頭今天運氣依舊這樣啊,改日讓你娘去廟裡多拜拜。」

衛凝自小運氣就不好,一鍋飯里但凡有一粒石子,絕對被她吃到,隔壁街踢飛的一塊石頭都可能砸到她頭上,糕點裡有異物已經是家常便飯。

值得慶幸的是,小霉不斷,大的沒有,她磕磕絆絆也長這麼大。

衛凝沒將婆子的話放在心上,這麼多年大廟小廟拜了不少,絲毫沒起作用。

「大娘儘管取笑。」衛凝拍拍手上的渣子,故意板起臉道,「鋪子是大娘家的,點心裡這麼多蟲不知是不是后廚髒亂的原因,等下我可得拿到櫃檯跟夥計好好說道說道,也讓鄰里街坊們聽聽。」

「哎呦,這衛丫頭。」婆子一拍手,「這怎麼幾句玩笑話就惱了,滿街誰不知道衛丫頭的運氣,過會兒我讓夥計給你包一些帶回去,絕對沒蟲。」

衛凝故作沉思道:「老闆娘都這麼說了,阿凝先謝過大娘。」

說罷,跟婆子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婆子笑夠,拍著衛凝說:「聽說你爹的布莊又上了些稀奇料子,什麼時候擺出來給大傢伙瞧瞧?」

衛凝湊到婆子旁邊,神秘兮兮的說:「可稀奇了,還沒到就被一些主兒給訂了,沒機會掛出來咯。」

「沒機會就沒機會吧。」婆子倒是看得開,嗑著瓜子道,「反正我們這些人只能穿沒有花紋的粗布衣服,不看也罷。」

衛凝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水藍色的布衣,覺得自己家開布莊也沒什麼好,只能看不能穿,還不如眼不見為凈。

婆子招呼夥計過來道:「去打包一些點心讓衛丫頭帶回去,記得確定一下裡面千萬別有異物。」

說完跟周圍婆子一起笑開。

衛凝從小到大被笑習慣了,既然有糕點拿,就不怕碟子里剩下的幾個是不是也有蟲,挨個掰開,確定沒有什麼問題塞到嘴裡。

運氣不好有運氣不好的優點,周圍賣吃食的街坊總會額外多給她一些。

拎著糕點,衛凝決定今天還是不要亂走比較好,一份糕點竟然能吃出兩條蟲,明顯今天運氣更差。

眼看著自家布莊就在面前,迎面跑來一男子。

男子一臉焦急,頭髮鬆散,衣冠不整,走路不看人,已經撞了好幾個人,眼看著撲向衛凝。

衛凝倒霉慣了,反應很快,但還是收腳稍晚,絆了那人一下。

男子模樣有些凶,衛凝正猶豫要不要去扶一下,那男子突然暴起沖向衛凝,從懷裡抽出一把長刀向她刺去。

衛凝再怎麼機靈,也只是個沒有武功傍身的平民,哪裡躲得過這突襲,待她反應過來只看見自己噴出去的鮮血。

我要死了嗎?

衛凝捂著脖子,糕點跌落一地。

視線消失的那一瞬,她看見一塊沾了土的栗子糕越滾越遠,最後停在一隻黑靴子旁邊。

再次睜眼時,衛凝飄在空中,原本繁榮的京城完全變了模樣,鮮血將整個街道染紅,自己的屍體正被一個穿著盔甲的士兵拖著,扔到城東的空地上,那裡如今已經堆滿屍體。

她縱身一躍飄到屍堆旁蹲下,看著自己斷了一半的脖子,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士兵將屍堆圍了起來,許多民眾站在外面,其中還有先前給衛凝糕點的婆子。

那婆子臉上沒了笑容,目光看向的位置好像正是衛凝的屍體。

士兵撥開人群,將一張紙貼在旁邊牆上。

百姓看見告示后一片嘩然,許多人臉上湧現出不平和憤懣,甚至有人揮拳想要抗爭些什麼。

士兵手裡拿著長/槍沖著人群揮舞了兩下吼道:「鬧什麼!再鬧就和那些暴民同等處置!」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衛凝聽見暴民二字心中一凜,飄到告示前,內心湧起前所未有的怒火。

告示上大致是說,先前皇帝昏庸無能,暴虐嗜殺,四王爺心懷天下,奮起反抗,登基之初大赦天下,城東死去這些都是暴民,死有餘辜。

士兵粗魯的在屍體上灑著火油,火摺子被扔到屍堆上,大火瞬間竄起老高。

婆子嘆氣對身旁的人說道:「衛丫頭今天剛從我那拿了糕點回家,現在整個衛家都沒了,半個京城的人都沒了。」

衛凝眼睛猛地睜大,不敢置信的看著婆子,又看了看小山一樣的屍堆,瘋了般衝進去,可她哪裡找得到父母屍首。

天陰沉沉的,黑壓壓的烏雲彷彿下一瞬就要塌下來。

數不清的鬼飄在京城上空,一眼望不見頭,衛凝不知道父母的魂魄是不是還在,有沒有被黑白無常勾了去,她找了好久卻一無所獲。

大火映紅了半邊天,衛凝心中怨氣越來越重,周圍空氣突然快速流動,衛凝滿頭青絲無規則亂舞,瞳仁周圍泛起血光。

眼看衛凝就要化作厲鬼,她身後憑空出現幾道黑色裂痕。

裂痕越來越大,一人高的黑洞立在街道上,然而周圍的官兵和百姓全都好像沒有瞧見。

衛凝雙眼紅了大半,察覺到身後有異,剛要轉身,許多隻手突然從洞里伸出將她禁錮。

衛凝尚未來得及反抗,便被拉進洞里。

黑洞將衛凝最後一片衣角吞進去后消失不見,原地連一粒塵土都不曾帶起。

再睜眼,衛凝已經離開了被鮮血浸染的京城,先前暴起的怨氣被卸了個乾淨,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站在一座破敗的橋上,旁邊的枯樹上掛滿白布,一隻烏鴉扯著嗓子哇哇叫個不停。

這就是陰曹地府?

木橋不大,很多地方已經腐爛,看起來有些年頭,橋下的水不知道幹了多久,河道里雜草叢生。

橋的另一頭蹲著一個頭髮披散的女人,手裡不知道抱著什麼東西,身體一動一動的。

衛凝不知道陰曹地府長什麼樣,只聽說過奈何橋孟婆湯,這位莫不是傳說中的孟婆?

衛凝小心翼翼的想靠過去問問,還沒來得及近身,女人像是有所覺,動作一頓,緩慢的轉過頭來。

看清女人的臉后,衛凝費了好大勁才將衝到喉嚨的尖叫壓下去。

女人滿臉浮腫,半個頭塌陷下去,一隻眼睛僅靠一點肉拉扯著垂在臉上,嘴唇鮮紅,周圍滿是血,手上抱著的竟是一條人的胳膊。

女鬼看著衛凝,用力抱了抱那條人的胳膊,隨後像是下了極大地決心,竟將胳膊遞向衛凝。

衛凝被女鬼嚇得不輕,一時忘了自己已經成了鬼,她盯著女鬼伸過來的胳膊,好半天反應過來女鬼什麼意思。

原以為這是個害人的厲鬼,不曾想這女鬼竟然還是個大方的,要和衛凝一起分享『美食』。

衛凝看著那條腐爛的胳膊險些吐出來,連連擺手說:「您客氣,您吃,我不餓。」

話音方落,衛凝詭異的在女鬼身上感覺到一絲愉悅。

女鬼吃得開心,衛凝小心翼翼的從女鬼身後飄過,確認女鬼沒有動她的想法,暗自鬆了口氣,趕忙往不遠處的村子飄去。

都說鬼沒有腳,直到自己成了鬼,衛凝才確定很多傳言都是無稽之談,比如剛剛那個鬼姐姐,雖然長得嚇人,到底還是心地善良的,比如她的腳,還好好的長在自己身上。

村子總共沒幾戶人家,村頭的一間房塌了一半已經廢棄,倒是村子裡面的幾間屋子透著微弱的光。

衛凝在村口拍了拍裙子,這是她死前身上穿著的那身衣服,還是她娘剛給她添置的,穿上第一天就被自己的血給污了。

她癟了癟嘴,這會兒看不見那麼多屍體,心中的怨氣消散了許多,可是心中的悲涼卻絲毫沒有被抹去。

若是在這裡還能見上父母一面多好。

衛凝想哭,擠了半天也沒擠出一星半點的淚水,鬼沒有眼淚。

她拾掇拾掇心情,環顧四周,猜想這裡到底是不是陰曹地府的入口。

這也太寒酸了。

衛凝嘆了口氣。

她飄到一扇門前,敲門道:「請問,有人嗎?」

話問出口,衛凝才覺得不對勁,但是問『有鬼嗎』會不會顯得很沒教養?

房門從裡面推開,開門的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一身鵝黃色的衣衫,頭髮隨意的用一個發簪挽在腦後,稚嫩的臉上有些嬰兒肥。

小姑娘將衛凝從上到下打量個遍,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隨著目光的游移越瞪越大,最後一臉驚恐尖叫著跑回屋裡,一時竟忘了關門。

衛凝看著自己,除了衣服髒了點沒發現有什麼異樣,還是說這裡都是新鬼,接受不了現實,也看不得別的鬼飄在空中?

她落到地上,腳剛踩實,門口又有動靜。

衛凝雙手放在身前站的筆直。

這次門口出現的是個男子,一身青衫,看起來像是個儒雅的書生,模樣生的很是俊俏。

男子打量了一下衛凝,欠身問道:「敢問姑娘是何人?來此所謂何事?」

衛凝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個子才到男子胸口處,說話時仰著頭,臉上髒兮兮的,像是迷了路的鄰家小妹妹。

「小女機緣巧合來到此處,見有光亮便想打聽一下,若有打擾之處還望見諒。」

男子打量一通,小姑娘除了衣服有些駭人以外,沒發現有什麼不妥。

他向旁側了一步,笑道:「姑娘可需進屋歇息?在下剛到此處,對此並不了解。」

衛凝想了想,自己已經是個鬼了,還是個沒有人給燒紙錢的鬼,實在是沒什麼可被圖謀的,便安心跟了進去。

屋裡坐了不少人,除了先前鵝黃色衣服的小姑娘外,還有兩男一女坐在屋子中間,模樣看起來有些凶。

其中一男人打量了一下衛凝后,嗤笑一聲說:「怎麼什麼人都能進來,這是來給鬼送口糧的嗎?看這身打扮,怕不是已經遭遇到鬼怪了。楚瑜,你讓她進來幹嘛,直接放門口喂鬼算了。」

楚瑜將門關嚴,沒有回那男子的話,笑著對衛凝說:「姑娘先找個地方休息。」

「在下楚瑜。」他指著桌子邊圍著的三個人接著說,「身著白衣的這位公子是荀樂章,藍衣的是房旌,旁邊的姑娘是仇玉珂,那邊黃衣姑娘仲以晴。」

仲以晴便是之前開門驚叫的姑娘,她蜷縮在床上,見到衛凝后將自己縮得更小,顫抖的指著衛凝道:「鬼鬼!你怎麼讓鬼進來了!!」

衛凝迷茫的看著眾人。

大家都是鬼,做什麼大驚小怪的。

「莫要瞎說。」楚瑜引著衛凝坐到牆邊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衛凝旁邊,「剛剛說到哪兒?」

「這個村子像是個鬼村。」荀樂章從衛凝進來一直沒有說話,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衛凝,聽見楚瑜說話這才開口,聲音清冷的更像鬼,「各位朋友進來的時候可曾見過什麼奇事?」

眾人搖頭。

衛凝想起村口遇見的那個女鬼,覺得眾人可能對那種鬼見怪不怪,並不算什麼奇事,便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楚瑜摸了摸下巴道:「在下曾聽人提起過一秘境,說秘境中有各種奇事,或鬼或怪,或神或仙,凡從幻境中逃生者,可得凡人不可得之物,可成凡人不可成之事,稱之為崑崙丘。山海經有言,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此山萬物皆有【1】,不知是否就是吾等身處之地。」

房旌搖動著手中的摺扇道:「若是崑崙丘,那可真是天降因緣。若此秘境只是求生應該不算難事,只是不知要如何出去。」

眾人沉默。

荀樂章手指敲打在桌面上,思考片刻后說:「左不過就是尋出秘境的門,或尋些關鍵物什,總還是要出去尋的,坐在屋裡也不是辦法。」

楚瑜點頭:「我們成兩隊,分頭行動,一個時辰后再聚到此處匯匯流排索。」

眾人表示同意。

房旌眼疾手快的拉住身邊的荀樂章,整個人都要掛在荀樂章身上。

「我跟樂章一組。」說完又指著身邊的仇玉珂說,「再加上仇姑娘,我們三個一組。」

楚瑜沒有因為房旌的擅作主張生出不悅,笑著對衛凝說:「那這位姑娘還有仲姑娘我們一起,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衛……」

「衛姑娘。」衛凝剛說了一個字就被楚瑜打斷,「等一下我們一起千萬別走散了,據說這裡的女鬼特別喜歡吃落了單的。」

說罷對著衛凝眨了眨眼睛。

衛凝噗嗤笑出了聲,沒有將這話往心裡去。

幾人在屋子裡找了四個紙燈籠,每隊提兩個。

衛凝這隊則是仲以晴和楚瑜手裡各執一個,楚瑜原本想把燈籠給衛凝,但是被衛凝以自己起不到什麼作用,主要還是靠楚瑜尋找線索為由拒絕了。

屋子旁還有兩戶人家亮著燈,但誰也沒有提及,提著燈籠向村子周邊探索。

楚瑜將兩個姑娘擋在身後,仲以晴害怕衛凝,距她兩步遠,楚瑜只能靠衛凝近些給她照著路。

仲以晴臉色蒼白,對周圍這種環境很是害怕,說話的時候牙齒打顫:「我們為什麼不白天出來?晚上遇見鬼怪可如何是好,我們連傍身的武器都沒有,武器也不一定好用,或許需要些桃木劍什麼的辟邪,早知道應該隨身帶著桃木或者去廟裡求幾個平安符傍身,萬一遇見些不幹凈的東西,總不至於成了魚肉……」

仲以晴自從出了門便開始念叨,沒一會兒竟然開始念起佛經。

衛凝沒覺得念佛經就能變出個金鐘罩或者喚出羅漢來降妖除魔,倒是這沒完沒了的碎碎念念得衛凝頭疼。

楚瑜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不僅模樣好看,脾氣也好,如同畫本子里走出的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他快兩個姑娘半步,安慰道:「姑娘莫怕,因為我們現在很多事情不能確定,出來看看也是為了心裡有個譜,不會走遠,只在村子周圍轉轉。」

衛凝好奇的看著仲以晴問道:「你怕鬼?」

「你別說那個字!」仲以晴一臉驚恐,「難道你不怕?」

「誒?大家不都是……」

「都是什麼,誰跟你都是。」仲以晴跑到楚瑜身後道,「我就說她是鬼,你們都不信!」

「別鬧了。」楚瑜輕彈了下衛凝的腦門,「別嚇唬仲姑娘。」

衛凝揉著額頭陷入沉思。

莫不是,這裡只有她一個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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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取自《山海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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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養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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