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半三更
房間內,齊延靠在床頭沒有一點睡意,索性出了門,如行軍生涯一般肆意而為,幾下便登上了這棵高大的梧桐樹,他靠著樹,看著錦安上方的天空。
不一會兒,笑語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糖葫蘆也出了門,這時的她摘下了面紗,她的容顏精緻美麗,只是顴骨處有刀傷,疤痕已淺。她將燈籠放在鞦韆旁,自己盪起來鞦韆,嘴裡還吃著糖葫蘆。
齊延正無聊,他輕輕的摘下梧桐葉,往她身上扔。第一片葉子從她眼前飄下,她不以為意;第二片葉子掉下來時,她心裡疑惑,怎的雖說是初春也不至於掉這麼綠的葉;當齊延把第三片葉子丟下時,她抬頭看向上方,梧桐葉落在她臉上,葉子遮住了她的右眼,嘴角有著糖漬。
在燈籠微弱的光下,這半遮的絕美臉龐深深地印入了齊延心底,他淺淺一笑。
笑語拿開梧桐葉,瞪著上方帶笑的齊延,道:「真把自己當鳳凰了?」
齊延笑道:「這麼晚吃糖不怕長胖?」
他們目光之間似有電光,一個是戰無不勝的親王,一個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真要打起來,就怕一發不可收拾。
「你下來!」笑語命令道。
「下來有糖吃嗎?」齊延笑意盈盈。
笑語聞言,小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又拿了一串糖葫蘆,她叉著腰,將糖葫蘆遞給他,再次命令道:「喏,下來吧!」
齊延笑著,彎腰拿過糖葫蘆,一躍而下。
「發都不會挽的人,想必沒吃過糖葫蘆,本姑娘就大發慈悲可憐可憐你。」她坐回了鞦韆上,留出一半的位置,拍了拍一旁。
齊延坐了過去,她雙目看向別處,有著小女孩的嬌羞,道:「我可不是覺得你是貴家公子才巴結你的。」
齊延道:「你呆在這有幾年了?」
笑語答:「兩年了吧!」
齊延猶豫道:「你臉上的疤痕……」
笑語打斷他的話,看著他問:「是不是很醜?」
「沒有……很別緻。」齊延思考了一番,回答道。
她突然嘆了口氣,有些自卑,道:「你說的沒錯,我這性子遲早要吃虧。」
齊延咬下整整一顆糖葫蘆,腮幫子鼓鼓,道:「虧也吃過了,都會好起來的。」
「你……都知道了?」笑語認為他知道了她的過去,試探地問道。
「知道什麼?」齊延疑惑。
「沒……沒什麼。」笑語不再看他,自己吃著糖葫蘆。
「不妨說出來,就當笑談。」齊延淡道。
笑語眼珠子轉向他的那一邊,言:「你似乎很闊達。」
齊延道:「看淡了生死而已。」
「你從哪裡來,為什麼會被燕王帶來這裡。」笑語忍不住好奇。
齊延突然望天,隱晦表達:「我是個從戰場上爬回來的膽小鬼而已。」
他的確是個膽小鬼,若齊銘沒有出現,恐怕他已葬身江州,或者僥倖撿回一條命繼續奔著一絲渺茫的希望,或者希望破滅自己赴死,他不懼怕戰場,而是不想看,也不敢看著他守護的地方將烽火漫天、屍橫遍野,怎麼想他都像個膽小鬼,獨自回來尋了個最後的清凈。
「戰場很恐怖嗎?」笑語問。
齊延閉眼,他經歷了太多人的生死離別,回想戰場上的種種,道:「戰場就是……你從小玩到大的人突然離開了,他走得無聲無息,而你後知後覺。」
「聽起來很悲傷。」笑語嘟了嘟嘴。
齊延道:「若他們的生命能守護這裡的繁華,也不算太悲哀。」
笑語再次看向他,安慰道:「你別傷心了,說點別的,糖葫蘆好吃嗎?」
齊延輕笑,也看向了她,問:「你這麼喜歡吃甜的,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笑語道:「我有哥哥的保護,不苦。」
「那你哥哥呢?」齊延突然嚴肅。
「哥哥他……」笑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眼裡突然暗淡,她很自責。
「他為了你,丟了尊嚴,賣身為奴,取悅權貴。」齊延好像在替她回答。
「你若一開始就瞧不起我,為何在此時羞辱我?」笑語拽著糖葫蘆的簽子站起來吼道。
「你可知道他是心甘情願的?」齊延不準備罷休。
笑語用暴怒掩蓋她的自責,繼續吼道:「我知不知道,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齊延在三眼兩語之間已看透她脆弱的內心,道:「你既明白他的苦心,也該收收心性,若日後燕王不再寵他,你能安然處世,這一世也不算辜負他。」他將他沒吃完的糖葫蘆丟在她腳邊,口中依舊不饒人,「這糖葫蘆甜的很,容易侵蝕人的內心。」
笑語低著頭,看著腳邊被丟棄的糖葫蘆,眼中泛著淚花,哽咽道:「我知道了。」
齊延靜止許久的心竟冒出一絲漣漪,他拽了拽笑語的衣角,話語蹩腳:「我年長你許多,是不該欺負你,若你肯改改心性,就可以不用一個人呆在這裡。」
笑語破涕而笑,臉上滑下淚水,道:「你是笨蛋嗎?哄人都不會!」
此刻,齊延沉淪在這張梨花帶雨的容顏里,獃滯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