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

不期

深宮內苑住著不同出身不同品階的千百種人,究其只分兩種人。

一種稱主子,一種唯奴才。

前者掌管生殺大權,簡單一句話一個字、只憑一時的心情,立刻就能要人命。溫濃挺怕這種人,因為她卑微弱小,是前者能夠予取予奪的後者。

陸漣青則相反,他是人中佼楚。無論小皇帝還是魯太后都怕他,滿朝文武無一不懼。他說的話自成聖旨,無人不聽無人敢違。他若想殺小皇帝,金鑾殿上的那把寶座都必須得乖乖拱手讓他來坐。

溫濃第一次見陸漣青,深積的厚雪覆去琉璃瓦片的明黃色,內苑別牆滿堵寒霜。銀妝裹素,霜霧茫茫,唯有地面的血紅萬般刺目地奪取眼光。

第一次見陸漣青,他在殺人。

只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血洗後宮。

溫濃緩緩張開眼睛,鮮血的紅與冰雪的白交織出來的畫面逐漸淡卻。周身冷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酷暑的熱浪一陣接一陣的滾涌而來。

她迷迷瞪瞪地撐坐起身,天已全亮,睡夢中的那股熱浪自床邊開窗滾滾湧來,滲雜著刺鼻而濃烈的葯苦,原來是檐廊下的小童子正手執搖扇,生火燒爐煎煮葯湯。

「姑娘醒了?」

溫濃遲緩回頭,入目是張略眼生的面孔……不,溫濃昨夜見過這位姓左的大夫。非但見過他,還見到了另一張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熟面孔——

「左大夫,我的頭好痛!」溫濃雙手抱頭,赫然發現腦袋纏裹一圈紗布,又驚又惶恐:「是不是我昨晚撞了腦袋,所以精神錯亂出現幻覺了?」

「……」

左大夫露出微笑:「是。」

昨晚出現的陸漣青果然是幻覺,溫濃反而放心了。她沒有心思細究左大夫往下解釋的暈倒過程與原因,這一覺睡至日上三桿,出城誤點不說,投親的玉鐲也不見了,這意味著落跑計劃全盤泡湯。

溫濃抱頭思省,心情沉痛。

「這位姑娘,我觀你面唇慘淡氣色極差,周身外傷也沒好全,恐怕起床下地諸事不便。不若你把家住地址抄寫予我,我替你把親人尋來?」

聞言,溫濃分神投他一眼。

昨夜裡不冷不熱萬般推脫的左大夫,今日忽而性情大轉,不僅主動關心她的傷,服務好到居然還表示能替她聯繫家屬?

溫濃下意識去摸兜里的錢囊,驚覺郭小公爺留下的鼓鼓錢囊不見了!

「姑娘在找這個?」注意到她的動作,左大夫雙手奉上,和藹可親地解釋說:「昨夜地上撿的。我觀之不像本店之物,猜想興許是你的?」

他的語氣很平常,溫濃的心情卻平常不了,她把錢袋匆匆收起包袱里:「朋友借的……回頭還得還給他。」

左大夫一如既往地沒有追問也沒有猜疑,好脾氣地繼續表示:「若是姑娘家中親人走不開,也可以讓葯童送你一程。當然,價格方面不是問題,我只取你昨夜診金和葯錢,其餘一概分文不收,你看如何?」

誠意至斯,還能如何?溫濃果斷付錢:「有勞。」

出了復生堂,溫濃方知這位左大夫是真良心。

診金便宜藥材不貴,附贈的小葯童粉粉的腮幫圓圓的眼,軟糯可心得一塌糊塗。小葯童名喚方周,正是剛剛檐廊下面煎藥的那一個,軟軟的小手牽她手,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說:「姑娘身子有傷,當心走路。」

溫濃本想趁機糊弄打發他走,這會兒都有些不忍心動。

郭常溪留下的那個錢袋是個潛藏禍患,上面綉有郭氏獨特的徽記,雖不明顯卻很有標識性。這左大夫的態度轉變委實可疑,分明是注意到錢袋來路的不尋常才會變得如此熱心。雖不知他是看中錢財還是看中人,可幾次三番試圖打探她的住家地址,莫說是他親自相送,就是差個人畜無害的小葯童來送,溫濃照樣避之不及。

如今京中大小醫館藥鋪遍地開花,背後多半有些王公貴族的蓄養與資助。究其原因在於本朝最是位高權重的那一位乃不折不扣的病癆子,經年都在泡葯與醫養中。朝野內外至上而下爭相攀附,不是贈葯就是送大夫,久而久之漸成風氣,像郭家這等一品公府自也不落下風。

只是比照復生堂的規模外觀,委實簡陋狹小得不像背後有大山的樣子。可溫濃不敢掉以輕心啊,生怕這位左大夫真與忠國公府任一旁支嫡系有聯繫,萬一他注意到這張臉,那她豈不是生生往刀尖上躥了?

溫濃悔不當初,垂頭喪氣地牽著小方周在集市兜兜轉轉,給他買了個芝麻糖餅,給自己挑了頂灰紗冪蘺,往頭頂一罩,心裡這才稍稍踏實。

她掂著手裡的錢袋,心念轉動,沒有找機會扔掉,而是又收回包袱里。

小方周吃得滿嘴是油,抬頭看了又看:「姑娘家住何方?先生差我送你回家呢。」

溫濃屈膝蹲下,諄諄善誘:「我家住不遠,就在前邊拐角那條街。要不你就送到這,我自己能走回家。」

小方周順著她籠統指出來的方向瞥去一眼,小臉板得一正一正:「先生要我務必送你到家。」

得,看來是個不好忽悠的主。

溫濃重新牽起小童子的手,萬般惆悵地繼續兜圈子。

京街繁華,鬧市喧囂,白日里趕集人群摩肩接踵,不時能夠瞧見往來各地的街頭遊藝。小方周的注意力被賣藝的叫喚吸引過去,溫濃的目光也順勢投了過去。

每每走在京街大道,總能鮮明地感受的國泰祥和的氣氛。大晉已是息戰兩年,百廢待興,國都已漸呈現國盛民昌的輪廓。

溫濃依稀記得十年之後放歸出宮,那時宮外一片繁景。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大晉迎來開朝至今前所未有的繁榮富庶,這也是攝政王陸漣青死後仍舊得以風光厚待的緣故。

縱是擅弄權術、施行酷政,但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如果沒有他平息戰亂、肅清內廷,就憑魯太后的柔弱、小皇帝的稚嫩,大晉江山早易主了,像她這種螻蟻一般的小人物也不知能不能夠活過十年之後。

溫濃小臉一擰,難以言喻地按揉眉心。

或許是昨夜的那個幻覺太真實,以至於她今日一想事情,總忍不住往那人身上靠攏。

仔細回想,上輩子的陸漣青其實並不如表面那般風光。否則豈會頭七未過,就有人一把火燒了屍棺所在的堂屋?昔日人敬人畏的攝政王身死魂消無處安葬,枉負他為大晉鞠躬盡瘁地付出那麼多年。

溫濃倒是沒有同情他的意思。

這位乾綱獨斷的攝政王,狠起來比什麼都要兇殘,死後被人放火燒了,只怕積仇不淺。溫濃自己倒霉受累,心中怨氣也不小。更別提這要不是他立下的破規矩,郭家哪至於找她『陪葬』?

那人腦子有問題,這把火沒準還是他給自己放的呢?

溫濃心頭一突,生生被這莫名的念頭嚇得止步。哪知身後一陣推擁,她身子前傾,不慎讓前方走卒的背簍勾住了冪蘺的灰紗。

冪蘺落地,溫濃徒然一驚,這時方注意到街市人群越漸擁擠起來。

前路迎來一水緋裝戎甲的士兵,將路上行人分擁兩側,讓出能容馬車通行的闊道。一輛馬車由兵馬簇擁而馳,車御驊騮,紋飾精貴,更有鎧甲親衛騎走前方,此等車儀與規格,足見來路之顯,身份極高。

溫濃一時忘了去拾勾落的那頂冪蘺,她擠身人群之中,與許多人一樣翹首眺望,目隨車行,漫漫茫茫。

艷陽之下,外間人頭攢動,沒有人知道乘坐高輿之中的那人側扶橫軾,烏沉的雙目同樣透過車牖,盯著外向。

車行遲緩,但總有漸行漸遠的時候。覆在軾木上的那隻手腕微動,纖瘦蒼白的指骨輕輕一敲:「回府之後,你改去一趟禮部,要一份今年宮中採選的名冊。」

見他闔上雙眼,車中侍者這才悄然放下那一角半掀的捲簾,喏聲應答:「是。」

隨著車遠人散,擁擠的街道漸漸恢復平常。

溫濃落下的冪蘺被眼疾手快的小方周一把撿起,他順著溫濃的目光遠眺,歪過腦袋:「那是誰的車輿?」

「是信王。」

溫濃接過冪蘺,淺淺回他一笑,把他的手重新牽上:「走了。」

小方周點頭,正要回握她的手心,變故就在此時發生了。

一股力道從溫濃身後猛然往回拉拽,生生分開兩人牽握的手。溫濃被這突如其來的抓力嚇了一跳,她來不及做出反應,竟被一巴掌給狠狠甩在臉頰上。

大街上熙來攘往,見此一幕頓然涼氣倒抽,吃准這是有好戲看,紛紛停了下來。

小方周更是驚呆了,張著嘴巴瞪著眼,慌亂的小手簡直不知應該往哪安放。

溫濃掩著嘴角生疼的那一面,她深深吸氣,幾個來回,然後闔眸復張,冷靜地看向對面那張滿是嬌橫與怒氣的臉龐。

既陌生,也熟悉。

無關緊要的臉孔早在記憶中淡散,就算是前兩日才剛見過也沒記住。熟悉的只是那份趾高氣昂的態度,以及宛若天生欠她活該挨她一巴掌的蠻橫嘴臉。

在溫宜怒不可遏地又一次抬起手前,溫濃比她更快地扣住那隻手腕,一巴掌甩了回去。

周遭又是一片驚呼,蓋去溫宜吃痛的嗚呼慘叫。

她狼狽不堪地倒退幾步,捂住臉,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

溫濃長出一口氣,她輕輕扭動用力過猛的手腕,牽起不帶傷的另一邊嘴角,不著痕迹地拭去充滿挑釁的一抹笑:「你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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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的正式照面還要再等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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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葬重生后我被攝政王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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