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夜色如水,一輛破舊的馬車途經樹林,留下一道長長的馬車軋過的痕迹。

趙浮雙手被反剪於身後,她嘴巴里被塞了一團腥臭味的破布。馬車在山林里跑的又快又抖,振的趙浮胃裏一陣陣翻湧,趙浮低罵一句,側耳細聽,能聽見馬車「吱呀」一聲碾過樹枝的聲音。

黑暗中不知是誰靠在趙浮的肩上,趙浮扭了扭手腕,一把小刀從袖口掉落。趙浮接住小刀,利落的割斷了繩子,她一把把靠在肩上的人推開,然後撩起車簾的一角。

月明星稀的夜晚,點點的銀光照在車夫身上。

趙浮冷笑一聲,她轉身看見程粵坐起。

藉著車簾外投下來的點點月光,趙浮看見程粵半邊倆已經腫起來了,嘴角還帶了點血。趙浮從兜里掏出火摺子,輕輕吹一口氣,「噌」的一下,一小撮火焰點亮了狹小的空間,在黑暗中顯得無比亮眼。

車夫似有所察覺,瞌睡一下就沒了。

交織在一起的樹像是魑魅魍魎,處處都透露著陰森的氣息。

車夫警惕的低喊了一聲,「誰!」

四周安靜的只能聽見簌簌的吹動樹葉的聲音。

車夫轉頭看向馬車,只見從馬車裏飛出一隻火摺子,火紅的火焰照亮了車夫的臉。火摺子丟出老遠,滾了幾圈然後停下,幾瞬之間,周圍的草木全部被點燃。

一陣涼風吹來,火勢藉著風吞噬著樹林,變成了熊熊烈火。

車夫被迫停下,紅棕色的馬好像察覺到了危險一樣,有些躁動。

車夫眼神陰翳的看着燃起的烈火,他臉色難看的吹了一聲口哨,尖利的聲音響徹雲霄,樹林好像吃人的妖怪一樣,從中躥出了一群人。

趙浮看了一眼馬車裏還在熟睡的眾人,她講他們系著的繩子割斷,然後在程粵的注視下,翻身一躍,從不大的車窗跳了出去。

她向烈火中走去,步伐不急不緩,但是追上去的那群人就是抓不到她。

程粵靠在馬車上,他的頭髮披散在額前,頭上的玉冠也是歪歪扭扭的。他目光沉寂,幽幽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睛裏,還有一個纖細的人影。

————————————————

程粵在失蹤八天後回到里程府。

彼時程府已經為程粵置辦好了白幡和蠟燭,府里府外都是一片白色。誰也沒有想到程粵居然回來了,程粵身為朝廷命官,他失蹤同僚本該裝裝樣子關心關心。程府也不該這麼掉臉,人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準備棺材。

大部分官員作壁上觀,還在觀望。部分人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放眼偌大的京畿,無一人為他擔憂報官。

程粵回到程府已是傍晚,斜斜的夕陽懸掛在天邊。城中還是一番熱鬧的景象,在看到程粵衣衫破碎,滿身狼狽時,這些人都是淡了笑容然後打了個招呼,說一聲「程大人」,程粵面無表情,看也不看一眼。

程粵早已料想到。

他左腿的腿骨已經被打折了,一動就是一股鑽心的疼痛,他拖着左腿一瘸一拐的朝程府走去。

「也不知這喪事還要辦上多久,程大人生死不明,若是突然回來……」

「嗐!還說什麼程大人,怕不是已經曝屍荒野了罷。現在就算程粵回來也不過是寄人籬下。」

「……」程粵就站在兩個門房一旁,他低着頭縮著肩,衣服破爛,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門房根本沒講他放在眼裏,還以為是不知哪裏的乞兒。

一人揮了揮手,嫌惡地說:「到別處去!別髒了程府的地!」

程粵突然暴起搶過他手裏的鐵棍,左腿不便,他咬着牙朝着那人使勁揮了一棍子,門房吃痛的尖叫了一聲。

「你他娘……」

門房突然噤了聲,他看清了程粵的面龐,睜大了雙眼驚恐地望着程粵,不敢發出聲音。

程粵捏著鐵棍,鐵棍的一端輕輕拍打着門房的臉,門房嚇得一邊哆嗦一邊求饒。

程粵怪異的笑了下,他的眼睛裏全是紅血絲,「你他娘……讓你知道什麼叫寄人籬下。」說着他把鐵棍隨手一丟,然後拖着骨折的腿跨過了門檻,他紅着眼睛,一邊大笑一邊大喊,「程遇,別叫我抓到你!不然叫你爹看看你是如何被我扒皮抽筋的哈哈哈哈……」

府里走廊,廳室里全都掛上里白幡,一眾僕人聽到熟悉的令人膽寒的聲音,背後汗毛倒豎,剛才還充滿著歡聲笑語的庭院一下變得寂靜,只有程粵一個人興奮的怪叫。

庭院裏有一處池塘,用金塊珠礫堆砌起來。裏面載滿了從北疆運回來的鄴蓮,跑死了好幾匹良駒。這種鄴蓮吃血,每天都會有人網專門的通道里倒一碗血,細長的管道通入水池裏,血色慢慢在水裏暈染開來,鄴蓮會開出大片大片火紅的花瓣,亭亭地立在水中,開得妖艷,還伴隨着一股濃重刺鼻的血腥味。

程粵失蹤的第三天,程遇下令停止餵養鄴蓮。

現在池塘里的鄴蓮看起來蔫蔫的,沒甚生氣。原本血色圍繞的水池變得渾濁,還有一種腐爛的味道。池塘圍了三層漢白玉石,程粵下了台階蹲下,好像聞不到那股味道。

程粵回來了,下人間的消息極其靈通。程遇掌權里的幾天裏,對下人鬆懈里管教,大家都偷着窩在一起。但是一聽到程粵回來的消息,都好像鳥獸一般散開來。

程粵伸出手摸了摸鄴蓮,鄴蓮的葉子也是耷拉的,根莖葉上都長著細密的倒刺。程粵蔥白的手指不小心被划傷了,他看着之間的那滴血珠,愉悅的笑了,將血珠滴到鄴蓮的花瓣上。

餘光看見一人穿着一身破布爛裳,小心翼翼地窺探。程粵記得這個小廝是不久之前程遇買的。

小廝躲在假山後面,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小廝看見程粵起身,走進一條密道,等了半晌也沒見人出來,捂著被刮破的臉弓著身子準備離開。

「去哪啊?程遇是怎麼教人的,這才多久啊就要走了。」

程粵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了小廝的身後,他手裏拿着一條絲錦織成的手帕,慢悠悠地擦拭著自己的手,聲音里可見一點陰冷的笑意。

小廝嚇得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咚」的一聲磕在里白玉地磚上。

「程,程大人……」嗓音裏帶着幾不可聞的害怕,小廝仰頭看着程粵,夕陽只在他身上打下來一束光輝,暈開的光輝極淡,仿似程粵是天神,但其實他是地獄里的荊棘。

程粵微蹙著眉,他生得極好,只是此刻鼻青臉腫的,只像個吃人的妖怪。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滿臉淚痕的小廝,程粵抬起自己的手,手指一松,那條絲錦絨的手帕從空中輕飄飄的落下,覆蓋在了小廝臉上。

「賞你了。」

小廝呆愣愣地跪在地上,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感覺自己的衣領被人拉住,前襟勒在脖子上,很快脖子上就出現了紅痕,顧不着手帕,小廝用力的拉扯自己的衣襟,雙腳無意識的亂蹬。

程粵感覺不到腿骨的痛了,像是麻木了。他力氣大的驚人,直接就拖着小廝上了漢白玉石的台階,然後鬆了手。小廝臉色通紅,一邊發抖一邊咳嗽。

天色漸暗,開着鄴蓮的池塘像一張血盆大口。

程粵蹲下身子,「這次是你,下次,就是程遇了。」

小廝軟塌塌的趴在地上,程粵輕輕推了他一把。小廝從台階上滾下去,三階台階不高,但是小廝還是被嚇個半死,抖著唇仰躺在地面上,不知所措。

程粵拾級而下,漫不經心的看着小廝,然後一把揪住小廝的頭髮。這回小廝沒忍住大哭了起來。

「好吵啊,吵到我了。」程粵聲音輕柔,小廝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程粵摁着他的頭。

「咕嘟嘟……」

「大人,大……」

「放過我……」

腥臭的水灌進了耳朵里,嘴巴里。小廝掙扎着想起來,被程粵死死的摁著腦袋拍進水裏,水花四濺。程粵的衣服上都是水,程粵蹙蹙眉。

直到人漸漸沒了動靜,「嘩」地一聲,程粵將他提起。

「咳咳咳……」

小廝面色蒼白,剛在鬼門關走上一圈,他失了力氣,感覺身下有什麼溫熱的液體。

程粵眯着眼睛湊近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回去跟程粵說,躲好一點。屆時他可不要尿褲子哈哈哈哈!」

「對了,你是程遇不久前剛買回來的吧?叫什麼來着?算了,你往後就叫邱智吧。邱家人可不能這麼沒骨氣啊!」

邱智渾身一抖。

「對了,帕子記得撿回來。」

————————————————

「昨兒聽我夫家說錫輜山燒着了。官府趕到時整片山頭都燒着了!」

「這可算不上什麼大事!總有人去管管,嘖嘖嘖,倒是程大人回來你不知吧。以後可有得好戲看咯。」

「……」趙浮穿着輕紗,戴着幃帽,眉心上的花鈿若隱若現。她穿梭在人群里,手持一把白羽薄扇,嬌嬌的掩唇笑着。

日頭正好,街旁一陣陣煙火的氣息,食肆里都是交談聲。

離這不遠的花坊十八街里還有未消散的胭脂水粉味兒,但是卻不見人。只有一輛普通的馬車停在坊間巷口。趙浮扭著細腰慢慢朝馬車走去,用薄扇撩起門簾而後放下。

馬車裏空蕩蕩的,只有一件官服整齊的擺放在座椅中間。茶几上的瓷杯里還殘留着熱氣,趙浮冷笑一下。

這是剛走沒多久。

趙浮扶著幃帽娉婷裊娜的離開。

「女郎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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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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