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等他們二人到海邊的時候,天氣都明朗起來了。

本來趙浮和程粵騎馬去能快點,但是程粵太懶了,所以雇了一輛馬車走走停停走了十多天才到達。

天氣漸漸轉熱,這個時候來看海也是非常合適的。

南邊沙子細軟,赤腳踩在上面就會陷進沙中。蔚藍的天空和清澈的海水,時不時吹來的海風,他們坐在巨大的岩石上。

這裏的人不少,這裏的居民每天會在海邊打水。

一陣一陣的海水撲上來,趙浮脫了鞋襪坐在岩石上,那些水一點點沒過她的腳踝然後又褪去。今日艷陽高照,刺眼的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這樣平靜的時光一下子就變得緩慢起來。

趙浮晃蕩著雙腳,仰躺在岩石上,閉着眼睛享受這難得的時光。程粵就坐在旁邊,他身邊放着許多吃食,梅子蜜餞少不了,還有各種奶製品。

「程粵……好舒服啊。」

趙浮打了個哈欠,伸手打了一下程粵的胳膊。程粵膚白,黑暗之中都白的能發光,即使這些天天天暴晒在太陽底下,他還是一點都沒變,不像趙浮,已經黑了不少。

但是趙浮絲毫不在意,她反倒這是個非常新奇的體驗。

程粵攪了攪壺中的奶,小心地喂到趙浮嘴角邊,「確實很舒服。」

「你喜歡這海嗎?」喝了奶的趙浮心情甚是愉悅,問道。

「嗯……」程粵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說不上來,以前覺得海就只是一片海,心裏不覺得嚮往,見到了這片海之後我依然這樣覺得。但是……海雖然只是海,但是我卻非常高興。」

趙浮哼笑一聲,把一旁的帽子拿來搭在臉上,聲音齆齆道:「或許是因為以前你只是一個人吧。」

碰到清凌凌的海水,程粵突然惡從心起,他用手舀了一手的水,均勻地灑在幃帽上。

幃帽薄,不一會兒就滲進了水,趙浮下意識起身急忙道:「下雨了!」

帽子從臉上滾落,外面還是一片艷陽天,一滴雨水都沒有,只有笑意涔涔的程粵在看着她,趙浮嘟囔了一句,「無聊。」

程粵笑眼彎彎,「別睡了,咱們去撿貝殼吧。」

靠在他肩頭上的趙浮抬眼看了看他,「啊?」

不等趙浮反應程粵從岩石上下來,看了看趙浮濕掉的褲腳,他細心的給她捲起褲腳。

趙浮晃了晃白嫩的腳丫,「都黑了。」

「還行。」程粵把她抱下來,拉着她去沙灘上,潮退之後沙灘上會留下許多生物,有些他們二人都沒見過,覺得新奇就會把它放在帽子裏跑去問附近的居民。

兩人像小孩一樣玩的不亦樂乎,撿了不少貝殼和海螺。

雖然二人編草帽的手藝不錯,但是遇到沙子就只能胡亂疊堆起來,軟趴趴的沙子總是會倒下。

「你這堆的什麼呀!」趙浮指著一堆奇形怪狀的沙子捧腹大笑,一邊笑一邊猜,「是不是哪個地方的山谷啊?」

程粵打掉她的手,頗為不服氣,看着自己給她堆的高大的建築,不可置通道:「不像嗎?!明明很像啊,這是房子,房子!」

這一堆疊起來糊成一團的東西趙浮也看不出來,僅僅就是這堆沙子將她逗得哈哈大笑,記憶里她很久沒有這樣放肆的笑過了。

望着這樣開心的趙浮,程粵心跳不自覺漏跳一拍,嘴角揚起。

感受着海岸邊的暖風,趙浮手抬起程粵的下巴,微微起身朝他湊近。

程粵只感覺耳邊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感官也都弱化了,只有唇上的觸感最明顯。他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漂亮的眼睛看着趙浮的謀子。

她眼睛裏彷彿四月桃花綻放,明亮的讓他移不開眼。

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時間好像也停止在這一刻。

「滴答。」

「滴答。」

「滴答。」

程粵下意識去摸了摸鼻子,滿手都是血。

「這麼沒出息?」趙浮看到他手上的血忍不住嘲笑他。

沾著鼻血的程粵不敢說話,事實都擺在這了,他只能害羞地笑笑,望着趙浮的樣子像一隻小狗,「還,還要……」

「滾,走了!」趙浮反手就給了他一掌,拉着程粵回到附近的村子裏。

他們之間都刻意迴避了一個話題,直到程粵血一點一點流下,趙浮不得不開始注意。

有的時候,明明知道會發生的事情一定會發生,但是還是忍不住要逃避。

她明明知道程粵的時間很短了,但是刻意不去提起這件事。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留下的是難過,痛苦的回憶。

在知道這件事後,趙浮和段有歸在江湖,各大門派之中找尋擅長解蠱之人,可是這有如大海撈針,很難尋到。

回到低矮的平房,趙浮和程粵趕快換了一身衣服以免着涼。

晚上程粵只當無事發生,他明顯感覺到身體的功能在變弱,就連視力都開始變差,時不時手腳無力。

「我們明天去哪裏看看?」程粵吃了晚飯,搬了一床竹床在院子門口,夜空之上繁星點點,他就躺在上面感受溫柔的晚風。

趙浮用扇子打了下他的頭,「還玩?錢都快沒了,就好好在家待着。」

家。

程粵心緒一動,陡然聽到這個詞還有些陌生,但是也莫名的溫暖,心房填滿一個人,她無意間說出的話就能充盈他,讓他也跟着高興。

他拉着趙浮的手想撒嬌,趙浮冷酷地打斷了他,「沒得說,就在村子裏聽聽說書的也成。」

「哦,好吧。」程粵鼓著腮幫子不滿地看了趙浮一眼。

他們兩個人就睡在這張草席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種狀態活似七老八十的老夫妻,說說笑笑好不悠閑。

這裏脫離朝堂,甚至可以說脫離塵世。

程粵在這裏完全的放鬆下來,很少看到他發脾氣,每天不是在村口和一些老太太聊聊八卦,就是在廚房研究新的菜譜。

最拿手的一道菜還是烤乳鴿。

趙浮:「……」

村子裏的所有有菜圃的人家程粵照例過去打個招呼,一人給點錢,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的蔬菜送到他院子門口。

每次一出門就看到門口七零八落的菜和飛起來的雞,趙浮就忍不住回去把人打一頓。但是看到門口的一束花也會不由自主的開心起來。

程粵小時候就生活在農村裏,那個時候她的母親還沒有改嫁,雖然就母子二人,但是生活也還過得去,他的母親時不時會製造一些小驚喜增添生活的色彩。

那個時候他覺得一輩子生活在農村也不是不可以。

後來他母親死在了宅院裏頭,死在了破磚破瓦的院子裏,彼時他還沒有能力,只能看他們把人葬進了祖墳。

等再大一些他成為了朝廷命官,程粵直接翹了祖墳給他母親火化了,將骨灰灑在名山大川,高山河流里。

他想起母親給他的玉冠,是用來克制他自己,做一個君子,他也一直沒能做到。

現在看着漫天的星星,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逝世多年的母親。

「趙玉憬,我帶你去見我母親吧。」程粵突然開口說道。

「誒?!在哪?」趙浮猛然抖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據她所知程母早就過世了啊。

程粵手指著頭上的星空,「我將母親的骨灰灑向了各地,聽說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過世的人。」

顯然趙浮不信,但是她願意假裝相信。

「那你想對你母親說什麼?」趙浮問道。

「嗯……」程粵轉頭,趙浮小小的一隻窩在他的懷裏就像他的寶寶一樣。

倏爾他笑了,抬頭道:「娘,孩兒不孝,一直沒能謹遵您的教誨。」

他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里,回憶起和母親的一點一滴,可是母親的面容在腦海里漸漸消散,剩下的只是她的音容笑貌。

「您曾經贈我玉冠是想用它來束縛我,顯然我並沒有做到。但是娘,我找到一個可以讓我停下的人了。想起來您說過的許多話我都沒有做到,但是您所希望的快樂我已經擁有了。」

「或許您並不知道我做過許多錯事,也許您知道……仇恨不會消解,但是我不去做心裏的那根刺就永遠紮根在心裏。我對程家的仇恨無窮盡也,但是某一天出現了一個人,她的出現甚至讓我忘記了仇恨,您說是不是非常神奇?」

「娘,我非常想你。常常夢裏遇見您,遇見您少時的模樣,時間久了,我都快忘記您張什麼樣了……說來慚愧,您去世后我也沒有為您做過什麼事,可是現在我想跟您說,一開始我遇見的那個人現在還在我身邊,我很幸福……」

眼淚非常神奇,它能夠輕易化解一個人的仇恨。程粵對着趙浮有許多眼淚,但是這一刻他眼角滑下一滴淚,眼睛裏裝滿了一整片星空,浩瀚無垠。

原來人想起幸福的事情也是會流眼淚的。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趙浮都聽的非常認真。

到最後,程粵居然睡了過去。

趙浮:「……」也是沒想到。

她抬眼看着星空,輕聲道:「伯母,我和您一同愛着他。」

她將程粵帶到房間里,也許是因為着涼了,第二天起來程粵就開始咳嗽。趙浮去給他拿葯煎藥,監督着他一點一點喝下去。

「嗯……好苦。」程粵扭曲著一張臉不由得吐出舌頭道。

趙浮丟給他一顆蜜餞,「快些吧。」

等趙浮拿碗出去,喉嚨上湧上來的感覺遮掩不住,程粵只能捂着手小聲地咳嗽,盡量不讓趙浮聽到。

不知是不是病變,本來還有一個月,現在程粵的身體急轉直下,已是強弩之末。

生命消耗的太快,前兩天還臉色紅潤的去給趙浮摘花,現在他迅速的消瘦下去,臉頰兩邊都凹陷了,這種情況他不敢說,但是趙浮也看在眼裏。

他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盤算著自己還有幾天,可是越盤算心裏就越慌,就越是想流淚,可是眼角乾澀,連眼淚都沒有了。

某天他突然開始畫畫,每一幅都是趙浮,生氣的嬉笑的怒罵的,連那天沙灘只是哈哈大笑的也畫了下來。

趙浮端著葯進來就看見他在畫畫,手邊堆起一摞的畫。

「畫這個幹嘛?」趙浮放下碗催促着程粵喝,自己拿起畫一副一副的翻看。

不得不說程粵的畫技非常高超,趙浮看了都忍不住讚歎兩句。

程粵彎了彎眼睛,「不做什麼,就是想畫。」

「行吧,既然如此,這些畫我就收走了。」趙浮一把將畫揣進懷裏,把碗拿到院子裏。

一出門她就把畫拿出來,上面的線條非常潦草,有些地方顯然畫了兩遍,導致線條都出去了。趙浮垂下眼,知道程粵的眼睛或許就快要看不見了。

趁著有時間,程粵還想去看看那片海。

本來趙浮是極力反對的,但是程粵一直撒嬌求她,耐不住程粵一直在求她,所以她又帶着程粵去了一趟海邊。

今日是陰天,沒有什麼太陽,沉沉的天氣好像人的心情,悶悶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程粵感受着涼涼的海風,他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

「趙玉憬,還從未與你說過謝謝呢。」

「謝什麼,謝謝我的不殺之恩?」趙浮冷笑一聲,看着這不算好的天氣,她有些想走了,但是程粵看着還是想呆一會兒。

「很開心你能陪我這麼久。」

過了半晌,程粵說道。他的聲音太輕了,輕到海風一吹就散了。

淚意湧上,但是趙浮要強的沒有表現出來,她仰著頭看着微微駝背的程粵,笑着說:「那你要繼續謝我了。」

「為什麼?」

「因為我要陪你很久很久。」

笑着笑着就哭了出來,趙浮捂住嘴巴轉身不去看他,眼淚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不受控制,她不想這麼難看的樣子被他看見。

程粵一把抱住她,吻了吻趙浮,「謝謝。」

謝謝你,曾經來我生命里走過。

「郎君——」

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程粵反應慢一拍,趙浮先抬頭。

一個女郎揮着手朝這邊走來,一旁還跟着一個郎君。

趙浮眯着眼仔細看了看,拍拍程粵的肩膀,「是桑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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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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