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議親

第006章 議親

傍晚倦鳥歸巢,尹懷洲踏着夕陽回到了自家小院。

庄頭任貴正與姐姐坐在院中石桌旁說話。

「大小姐,前不久的倒春寒凍壞了地里的秧苗,我看恐怕得緊着重新栽才是,若是誤了節氣就不好辦了。」

「任叔你做主便是。」

「栽秧的事好說,只是這重新買種子的錢——」

尹沉壁埋頭做着針線,眉毛都沒抬一下。

「錢我會想辦法的,您儘管張羅。」

「好好好。還有就是幾家佃戶的房屋被雨水衝垮毀損了些,報到我這裏來,說是想借點錢修繕一下……」

尹沉壁點頭,「是該修繕一下,等這陣農忙過後,我會撥下錢來——一共有幾家?每家大概需要多少錢?」

任庄頭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要買石料,要買瓦,要買土方,家裏人手短缺的恐怕還要請短工,我看,每家三兩銀子應該夠了。」

尹沉壁停了手,看着任庄頭不說話。

任庄頭又想了想,改口道:「石料和瓦需得買,土方我們自己倒是可以辛苦點,去那邊山後挖一些,那邊的土粘——如此每家約莫能省下五錢左右。」

尹沉壁這才微微頷首,「石料和瓦一共需要多少,任叔你明日給我報個數,我差人去一併訂了,也免得大夥兒七零八落的買,價高不說,還麻煩。另外這幾日大家先將就一下,農忙過後空出人手來再修繕,也相互幫幫忙,能不請短工就不請,實在需要的,來報給我,我來統一安排——如此,每戶一兩銀子,盡夠其他雜用了。」

「是是。大小姐安排妥當。」

尹沉壁笑了笑。

「任叔,咱們小田莊,每年的收益都很微薄,可該分給佃戶們的錢,我從來沒有剋扣過,這次修繕房屋的錢,也不需要佃戶們還,若是大家家裏有什麼急着用錢的地方,我也盡量照顧滿足,這次修繕房屋,能省一些便省一些吧!」

任庄頭只得連連稱是。

這時木棉自井裏打了水過來,尹懷洲洗了臉,進了母親的房間。

尹夫人手裏捧著一個精緻的錦匣,正坐在窗前發獃。

尹懷洲奇道:「這是哪裏來的?」

尹夫人看他一眼,「……是你姨母和蕊兒送給你姐姐的賀禮。」

「賀禮?什麼賀禮?」

尹夫人慾言又止,尹懷洲想起下午果園裏顧晗說的消息,頓時怒道:「難道姐姐真要嫁到聞家?這怎麼行?我絕不答應!」

正好尹沉壁和庄頭議事完畢,推門進來,聽見此言不由一愣。

「外頭是怎樣說姐姐的,你們難道不知道么?若姐姐嫁入聞家,豈不是正好坐實了那些謠言?」

尹沉壁笑道:「嘴長在別人臉上,要怎麼說我們也管不著。」

「姐姐!嫁給聞家有什麼好?你難道不知道,一旦嫁進去,你一輩子也別想在國公府抬起頭來!」尹懷洲盯着姐姐。

她把臉轉過去,「好了,說這些幹什麼?懷洲,你不是一直想去瑞庭書院讀書么?姐姐替你打聽好了,束脩咱們還出得起,你在顧氏家學里一向學得很好,先生都贊你機敏聰慧,想來瑞庭書院也會接納你,要不過兩日便送你去吧。」

「我不去!」尹懷洲一口回絕,又冷笑道:「出得起瑞庭書院的束脩?別是想用這賀禮或是聞家的聘禮吧?這樣子來的賣身錢我不要!」

尹夫人也發怒了,將手裏的錦匣重重往桌上一放。

「懷洲!看你說的什麼話!還不快向你姐姐道歉!」

尹沉壁忙上前輕拍母親後背,笑着打圓場,「你別急嘛,不是用那錢——姐姐有錢的,前兒收的櫻桃賣了個好價錢,剛任叔給我送來了,足有好幾兩呢!」

尹懷洲只是冷笑:「他給你送錢?!哼,是來找你要錢的吧?再說瑞庭書院的束脩只需要幾兩銀子?你別騙我了,沒有二十兩別想踏進書院大門!」

尹沉壁沒吭聲了,屋裏一陣沉默。尹懷洲抬頭看看母親,又看看姐姐,見兩人都不發話,一生氣,抬腳出了母親房門。

尹夫人以袖掩面,肩頭微微顫動,尹沉壁往母親的杯子裏倒了熱茶,遞到她面前笑道:「娘這是怎麼了?有什麼傷心的?弟弟不過一時轉圜不過來罷了,過一會兒就好了。」

尹夫人接了茶杯放在桌上,抹了抹眼睛,泣道:「懷洲說得其實有理,娘也不想你嫁給聞家,這些年你有多難,娘都知道,都怪娘身體不爭氣,沒辦法照顧好你們姐弟,如今娘也想明白了,面子和名聲都不算什麼,娘只希望,你能嫁給你真心喜歡,也真心對你好的人,那聞家雖然富貴,但……」

「娘說哪裏話,你怎知道聞六公子不會對我好?人家和我素不相識,那日不還冒着危險救了我?而且他品貌端正,我那日在洞中與他說過幾句話,他很知禮,也很體貼……」

尹夫人眼睛一亮:「真的么?你……你真覺得他好?」

尹沉壁言不由衷地點點頭,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不和娘說了,我去找懷洲。」

尹夫人反而放下心來,笑着看她出了門。

尹沉壁出了母親屋子,發了一陣呆,才去尋弟弟。

尹懷洲正坐在屋后的大樹下扯着地上的野草。

尹沉壁慢慢走過去坐在弟弟身邊,在他拔下來的草中挑了幾根長的,編成一隻蚱蜢遞過去。

尹懷洲偏過頭去不接。

那邊又編了一隻蜻蜓遞過來。

尹懷洲不由苦笑。「我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不是小孩子就該懂事了嘛,娘身體不好,那些話兒在她面前少說。」

尹懷洲抿唇不說話。

兩人靜坐片刻,尹懷洲終是忍不住,懇切地勸她:「姐姐,不要嫁入聞家,他們家的門第和我們相差太遠了,咱們一家就像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我也不要讀書了,你知道么?今天我幫着大夥兒嫁接果樹,他們都說我學得很快……」

尹沉壁的眼圈都有些紅了,伸手撫摸弟弟頭上的髮絲,微微笑道:「咱們一家子這樣是很好,我也捨不得,可你若不讀書,以後就這樣窩在莊子裏能有什麼前途,你自己甘心么?而且就算你不讀書,娘的葯也不能斷——這幾年若不是姨母和表妹常常接濟,我也不知道娘能不能撐下來……我知道,嫁入聞家也許日子是不太好過,不過也許沒你想得那般難,只要我安分守己,人家也不至於為難我。」

尹懷洲把她的手拍開,「姐姐!難道你想我們一家日後都被別人戳著脊梁骨嗎?」

「瞧你說的,哪裏這麼嚴重!」

「我在顧氏家學的時候,就有人說姐姐貪圖小利,常上顧家打秋風,這些我都忍了,姐姐已經是這樣的名聲,若再應了別人的話嫁入聞家,豈不是承認你當日便是故意要去堵那聞家六公子,得隴望蜀,貪慕虛榮,話說得有多難聽想都想得到……可我知道姐姐不是這樣的人,何苦要落人口實?」尹懷洲越說越激動。

尹沉壁唇角微微顫了顫,看着弟弟:「名聲能當飯吃嗎?我也想有骨氣,可骨氣也是要講條件的,娘的病,沒有那些名貴的葯吊著,怎能見好?」

尹懷洲默然無語。

「……每次接受姑母和表妹饋贈時,我都羞愧得恨不得有地縫鑽進去,但又不得不接——懷洲,姐姐沒有三頭六臂,真的只能這樣了。」

她沉默一陣,看弟弟仍是不說話,遂道:「你要是心疼姐姐,就好好讀書,以後出人頭地,我真在聞家過得不好,大不了和離,你那時若能支撐門戶,我也有了依靠,別人怎麼說我們管不著,只要咱們自己過得好就行。你說呢?」

尹懷洲一陣心酸,良久方才微微點了點頭。姐弟倆不約而同抬頭望向天邊。日頭已隱在山後,只餘一片橙紅晚霞漫然暈開,美不勝收卻又縹緲不可觸及。

許久,尹懷洲忽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尹沉壁茫然:「誰?」

「就是那聞、聞家六公子。」

尹沉壁失笑:「我怎知道?」

「你不是和他在山洞裏呆了一天一夜么?你們沒說過話?」

尹沉壁漫不經心地編著草,慢慢道:「有什麼好說的?長什麼樣兒都沒看清楚,哦,不對,說過話來着——」

尹懷洲來了興緻:「說的什麼?」

「就他告訴我,說晗哥兒沒事,已經被帶回行宮了——就這句話。然後,就是他自言自語了兩句,說是這雨怎麼還不停,泥石流怎麼還不退……」

「你也沒跟他說什麼嗎?」

「我只問過他能不能打燃火,他不回答我,我還能說什麼呀?再說當時我就心疼著身上的那件織錦披風,可別給糟蹋壞了——那上面鑲的毛可是上好的貂毛,我琢磨著回來怎生改一改,還能給娘穿呢!」

「切——」尹懷洲將手裏的草編蚱蜢和蜻蜓一丟,拍拍屁股上的草,隨姐姐回院子吃飯。

第二天尹夫人早早就起了床,格外認真地梳了妝,頰上抹了顧蕊送來的上好胭脂,含了吊精神的參片,又挑了一身適合她這年紀的青松色交領上襦和墨色湘裙換上,吩咐木棉打掃了院子,煮了去歲枇杷樹上收集的雪水——尹夫人雖然久病,家境也不比從前,有些風雅的愛好還是時不時會堅持一下的。

午後客人果然上了門。

聞家請來提親的人便是其向來交好的嚴大將軍嚴德霖,這般貴客能撥冗前來,顯見聞家對這門親事的鄭重。

尹夫人驚詫之餘,心下不免十分滿意,嚴大將軍見了尹夫人,也暗暗吃驚。尹夫人雖病得憔悴不已,但五官明麗柔媚,風姿猶存,舉止進度有度,顯然待客也很有章法。

雙方交談甚歡。嚴大將軍喝了尹夫人用雪水煮的毛尖,吃了熱騰騰的香椿麵餅,心裏對這樁婚事的抵觸又消去了不少——若不是看在女方去世的父親曾從屍堆里背出他乾兒子聞若白的遺體,他才不願意來呢!如今看女方的母親知書達理,端莊文雅,想來教養的女兒也並沒有外界傳說的那般不堪。他由此也就放下心中成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聞家的大概情況以及聞家長輩對這門親事的誠意,末了又承諾,聞家很快便會聘請媒人前來。

尹夫人微微笑着,熱情又不失矜持地送嚴大將軍上了馬——那馬也得到了精心的照料,由木棉的哥哥木樁餵飽了草料,又喝足了水。

嚴大將軍在這院子裏坐得舒坦,走的時候竟有點依依不捨。要不是實在公務纏身,他還真想多呆一會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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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滿青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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