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嫁妝

第010章 嫁妝

端坐於上首的聞老太君眼睛都未斜一下,低聲罵道:「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哭!要哭一邊去。」

江氏一面擦眼睛一面道:「我這不是歡喜嘛,再說幾天後青哥兒就成親了,這娶進門的新媳婦還不知道是好是壞呢!」

「是好是壞都是他的命!多大的人了,還沒你媳婦兒沉穩。」聞老太君一面說,一面朝謝霜那邊看了一眼。

「是是是,我做什麼您都看不順眼,乾脆回您的拂雲庵得了。」

「我偏不走,就不讓你得意……那個什麼,早上那碟水晶肘子,我吃着甚好,你跟未染媳婦說一聲,明天還給我上這個。」

「娘!您都這把年紀了,水晶肘子要少吃!個把月吃上一回也就罷了,怎能天天吃!」

「……真不能吃?」

「真不能吃!真是的,您在拂雲庵里不是常年吃素嗎?怎麼一回來倒天天念著要肉吃,您說您這月回來,才幾天您就胖了多少?」江氏小聲埋怨,經聞老太君這一打岔,倒忘了繼續傷感。

聞老太君呵呵一笑,拍拍江氏的手道:「好了好了,這嘴真是一點不讓人,虧我這麼疼你……快去招呼客人吧。」

謝霜早已備下宴席,此際便引了眾位宗親前往朝暉堂。

聞存正喚了聞若青上前,低聲問道:「你從漴臨關回來,可去見了聖上?」

「回來那日就去了宮中,聖上只略略問了些漴臨關的防務,並沒有談及其他事。」聞若青放慢腳步,以免跛足的二叔落在後面。

聞存正想了一想,「罷了,怕是聖上還沒想好給你派個什麼差事……你這段日子還需謹言慎行,也別到處亂跑,正好你新婚,別人請你也有借口推拒。」

「是。」

「哎……」聞存正一面嘆氣,一面擺擺手示意他走前面。八年前在遼東月牙谷一役中聞存正傷了左腿,如今雖領着鎮北大將軍的俸祿,卻只能賦閑在家,最是明白無所事事,壯志難酬的苦悶。

聞存正的夫人花氏挽著江氏的胳膊,笑着問道:「蒼榆的婚禮也沒幾天了吧,新娘子的嫁妝什麼時候發過來鋪床?」

說起這個江氏就來氣:「就定在後天。你不知道,昨兒先送來了嫁妝單子,有好些都是咱們家聘禮中送過去的,除了那些,其他一件像樣的東西竟然都沒有!本來還指望新院子裏的家什她家做,哪成想單子上一樣大件的傢具都沒有,還好我私下備了一套,不然他們兩夫妻成婚後只能喝西北風去。」

「尹家家境平寒,這也難怪,少不得大嫂多多擔待些了。」花氏呵呵笑道,「大嫂最是嘴硬心軟,哪裏就真捨得讓他倆吃苦!」

「你說他怎麼就攤上了這樣一個媳婦兒?」

「木已成舟,少說兩句!」聞老太君在前面聽見了,回頭瞪了江氏一眼。

江氏只得悻悻住了口。

這天傍晚,尹沉壁蹲在院子裏,和木棉一起清點嫁妝。

被褥、首飾、衣衫鞋襪、布匹鬆鬆放了八個箱籠,小件的家什器具、擺件和日常用品裝了八個,她瞧著不太像樣,只得又搬來家中尹懷洲小時學過現已不用的舊書,合著母親給她的一摞女四書,一併裝了一個箱子,又將床底下父親留下的弓箭放入箱底,上面鋪了她偷偷藏起的幾件父親舊衣和一本舊兵書。

父親留下的這些東西,還是由她帶走吧。

父親和母親一直不和,尹沉壁懂事的時候,就常聽他們在屋中吵架。尹夫人剛剛嫁給尹征時,心有不滿,行事裏也就帶着幾分居高臨下和頤指氣使,偏偏尹征也是心高氣傲,不肯去俯就她,兩個人都要強,慢慢就成了一對怨偶。幸而尹征一年之中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家裏還算清凈。

不過尹征只要在家,對兩個孩子都是極好的,尤其是長相酷似自己的長女,常常帶着她在野外瘋玩,又教她騎馬射箭,閑暇時還常常給她講些戰場上的事兒。尹征的能力不弱,也自恃有幾分才能,在軍營里的中級將官中,就顯得有點恃才傲物,既不大奉迎別人,處事也不夠圓滑,是以升至從六品的校尉后,官就再也升不上去了,十幾年都在原地踏步,這也加深了尹夫人對他的不滿。

尹征在世時尹夫人不待見他,過世后她卻再不說丈夫的一句壞話,只是見不得尹征的遺物。尹沉壁也不知母親到底對父親是怎樣的感情,更不敢去問母親,她只記得有一回她把父親的衣物拿出來晾曬,給尹夫人瞧見了,立刻白了臉,尋了剪刀就要上前開絞,嚇得尹沉壁趕緊奪回衣物跑回屋子。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讓母親見過父親的東西。

木棉見東西都已清點完畢,便一一合上箱籠,放在一處,又拿來雨氈鋪在上面。

尹沉壁進了屋子,準備將嫁衣再改上一改。這嫁衣是她咬牙花了一百兩銀子在一間喜鋪里訂的,拿回來發現腰身還鬆了許多,早知道就該在文雀坊訂的,只是文雀坊的價格就要貴上兩倍不止了。

外頭傳來車馬的軲轆聲,尹沉壁出門一看,見姨母唐氏和表妹顧蕊正由下人攙扶著下了車,不由喜出望外,姨母能上門,足已說明姨父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

尹夫人久不見妹妹,更是大喜過望,精神都好了許多,兩姐妹親親熱熱地坐到了院子裏,怕夜晚風涼,尹沉壁給母親披上了披風。

「沉壁過兩日就出嫁了,姐姐可通知了她外祖母和舅舅們?」唐氏口中的外祖母和舅舅,就是她們兩姐妹的繼母,父親唐穎的繼室金氏和她的兩個兒子。

「我家早與他們家沒有了干係,為何要通知他們?」

「那她大伯一家呢?也沒通知?」

尹夫人咬牙,「她大伯當年把她爹的撫恤金全拿了去,一個錢都沒給過我們,還差點把我們從尹氏宗譜中除名……我是再不想見到他們一家子的嘴臉的。」

唐氏默然,良久輕嘆一聲,「……話是這麼說,但沉壁出嫁,她父親沒了,家裏總要有個長輩送嫁才是。」

尹夫人哼了一聲,「長輩?我們艱難度日的時候,這些長輩都幹什麼去了?如今沉壁嫁得不錯,他們也別想來打什麼主意。」她頓了一頓,又道:「懷洲明日便會回來,到時他會送他姐姐出嫁。」

唐氏見姐姐堅持,也就不好再說什麼,轉而談起了尹沉壁的嫁妝。

「剛我看過了沉壁的嫁妝,還是太單薄了些……我準備了兩箱子的綢緞和衣物,都是成婚後適合她穿的,一會兒讓沉壁和木棉過去清點清點。」

尹夫人感激地不知說什麼好,只緊緊拽住了妹妹的手。

「蕊兒也快出嫁了,你還是要給她多留些才是!」

「看姐姐說的,哪裏就真短了這點子東西?」

顧蕊在旁也笑道:「姐姐出嫁是喜事兒,我和母親都歡喜得很,這些東西原本就是母親早些年就備下的,只是直到如今才有機會拿出來罷了。」

幾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兒就到了月上中天之時。一輪明月綺麗明凈,灑下清澈柔和的光輝,院子裏銀妝淡裹,霜泠滿地。

尹沉壁端了一盤西瓜,一盤葡萄過來,笑着招呼道:「西瓜就快過節氣了,姨母和妹妹快吃兩塊,過了這幾日可就沒處吃了。」

唐氏笑道:「好孩子,你打發人送給我們的瓜兒我都有吃的,快過來坐,我有話問你。」

尹沉壁依言坐了下來。

「……你準備帶幾個丫頭過去?」

尹沉壁愣了一愣,「原準備就帶木棉過去,她妹妹木芯已說好過來接替她照顧母親,怎麼,姨母覺得一個不夠么?要不要再去買一個?」

唐氏與顧蕊對看一眼,唐氏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這時候上哪裏去買?買來的人什麼根底都不知道,怎麼好用?還好我和你妹妹商量過了,她院子裏的丫鬟叫棲雲的,你見過的吧?」

「棲雲,就是那臉兒圓圓,眼睛大大,笑起來甜甜的姑娘?」

顧蕊笑着點點頭,「就是她。如果姐姐覺得她合意,我們就將她送過來——棲雲好歹在我院子裏學了大半年,該知的禮儀和做事的章程也都清楚,姐姐帶了去也好有個幫手。」

「這……棲雲姑娘怕是不太願意吧?」尹沉壁有些猶豫。

「願不願意哪由得她!」唐氏不以為然道,「到時把她的賣身契一併送過來,你捏在手裏,她哪敢不盡心儘力?總歸是比外頭買的強,也好過木棉那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進了國公府不給你添亂都是好的。」

尹夫人也笑道:「妹妹說的是,如此再好不過了,不過蕊兒那邊少了人怎麼能行?她不久也要嫁入崔家了。」

顧蕊忙道:「我還有碧霞和錦繡呢,原想在她們兩個中挑一個,只是她倆伺候我久了,我也離不得她們,棲雲到我身邊不久,倒是最合適的。」

尹沉壁母女見話已至此,也就不好再推脫。

當夜唐氏和顧蕊就歇在了尹家小院裏。顧蕊睡在表姐床上,尹沉壁怕她不習慣和人同睡,另鋪了草席在地上,顧蕊過意不去,尹沉壁笑道:「我就喜歡睡這草席,涼快著呢!我向來怕熱,娘又不許我睡,今兒晚上正好有機會痛快一回。」

顧蕊知她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但她又確實不喜與人同睡,笑一笑便也罷了。

夜色已深,周圍一片靜謐,姐妹倆卻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顧蕊輕道:「姐姐睡著了么?」

尹沉壁見黑暗中顧蕊一雙眸子閃閃發亮,忙關切問道:「怎麼?換了床就睡不好?」

顧蕊搖了搖頭,「姐姐……嫁入定國公府,你歡喜么?」

尹沉壁望着窗稜縫中透入的一線月光,久久不說話。

顧蕊翻了個身,平躺着看向頂上房梁,唇邊帶着一絲笑意道:「能嫁給崔瑾,我心裏倒是挺歡喜的。」

尹沉壁笑着打趣顧蕊:「那是當然,崔世子文武雙全,難得的是對你還這麼溫柔體貼,是不是在去年郊遊的時候遇到他,看人家長得那麼俊,你就喜歡他了?」兩人之間的交往,她是知道的。

「……也不是,李大公子也長得好,但我就是不喜歡……」顧蕊含羞說道:「我一看見他,就覺得心裏怪怪的,回來之後總忍不住想他,後來又見了幾次,他頭一回跟我說想娶我的時候,我真是開心極了——有生以來從沒這麼開心過。」

尹沉壁瞧着她黑暗中也散發着光彩的臉龐,真心道:「他真心實意地想娶你,而且說到做到,是個言而有信的君子,你能嫁給他,我真是替你歡喜。」

顧蕊枕在自己手臂上,看著錶姐笑道:「瞧我,盡說自己的事兒了,姐姐你呢?」

「我有什麼好說的?」尹沉壁茫然。對於嫁入聞家的生活,她沒有也不敢抱着任何期望,一想到即將陷入未知的深宅大院裏,心頭就充滿了不安和疑慮。

說不羨慕顧蕊和崔瑾那樣兩情相悅的情感是假的,可是她又哪來的資格擁有這樣的美好呢?憑藉一場意外得來的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能不能維繫下去誰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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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滿青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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