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天夜裡。
溫芷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高一的那一年,夏末,放學時下了大雨,她沒有帶傘,曾喻文在校門口等著她。
他們兩家住得不遠,趕一趟公交車,放學晚,正好一同結伴回家。
曾喻文幫她撐著傘,兩個人順著校門外的低矮的小坡往公交站走。
兩邊都是一棟棟上了歲月的老房子,石頭壘砌的外牆濕漉漉的,遠處聖米埃爾大教堂磚紅色頂上的小十字架佇立在風雨中。
地面上積著水窪,激起一陣陣漣漪。
溫芷背著書包,沒走多遠,就看見了顧呈和李雪兒。
兩人像在路邊吵架。
——更確切地說,是李雪兒在哭訴。
顧呈沒穿校服,穿著黑T半個肩膀被雨水淋濕,勾勒出少年特有的清瘦卻利落的線條,長腿修長,他單手執著傘,雖說幫女生撐著,但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倦怠與不耐。
李雪兒一直在哭,紅紅的眼睛像只兔子一樣,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一隻白皙小手還抓著男生的衣擺。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溫芷都能感受到李雪兒的委屈和祈求。
可男生就始終那麼站著,連撩起眼皮哄下都不願,漫不經心的側臉,一手還弔兒郎當地插著兜,根本無動於衷。
沒有心。
那是溫芷最大的感覺。
顧呈根本就沒有心。
就連曾喻文都有點看不下去,深深皺起眉,還將溫芷拉得更遠了些。
後來溫芷快上車時,看見李雪兒抬手甩了顧呈一個巴掌,瘦瘦小小的身影跑進雨中,很快濕透了。
男生在原地站了兩秒,連追一下都懶得,舌尖無所謂地頂了頂牙齒,攏著手點了根煙,仿若什麼都沒發生般叼著煙打著傘離開了。
那時溫芷已經上了車,拉著吊環搖搖晃晃的,透過一道道雨痕掠過的玻璃,兩人目光不經意間撞上,顧呈看了她幾秒,好像又轉向曾喻文,眼神有些深沉。
緊接著,少年拉開候在路邊許久的賓利車門。
……
溫芷被這個真實回憶釀成的夢驚醒了。
她拿過枕頭底下的手機,發覺此刻是半夜。顧呈也沒有再回她微信了。
手指擦了擦額頭的汗,不知道怎麼會夢到那一天,以及他…有些暗的眼神。
她驀地感到口渴,擰亮檯燈喝了兩口水,許久,才重新睡下。
次日周六,溫芷原本休息的,但是怕父母不斷問她相親的事兒,主動去公司里加了班。
到了公司才想到連早飯都沒吃。
打開電腦後,她拿起桌上馬克杯前往小餐吧。
公司沒食堂,但前台旁邊有個小餐吧,一張長長的吧台桌,旁邊架子上放置有微波爐,下面一排各種牌子泡麵。
後面還有各種奶茶,咖啡,豆漿粉等等,可以隨便喝。
她拿了包豆漿粉倒進杯子里,接入熱水。
「溫芷?」
身後傳來秦零的聲音,「怎麼周末還來上班啊。」
「秦老師好,還有個項目沒做完,在家裡效率太差了,不如來這裡趕緊趕完。」
「這麼用功啊?」秦零很喜歡員工這樣的拼勁,和善問道,「上次相親怎麼樣?」
溫芷:「嗯…不是很理想。」
「噢,沒事,你還年輕,不著急,可以慢慢來。」
「謝謝秦老師。」
秦零雖說是他們老闆,但是沒有多少架子,本身也是學美術的出身,還和溫芷同一個美院,算是直屬學長,二十九歲出來創業,現在也才三十二歲。
「你早上就喝點豆漿?那不行啊。旁邊冰箱里不有餛飩湯圓,可以下一點。」秦零說。
「啊?」溫芷一愣,「給我們的?」
「不然呢?」秦零扶了扶眼鏡框,笑道:「就是提供給你們的,想吃就下啊,這有電磁爐,吃飽了再工作,沒事。」
「好…」溫芷感激道。
她只知道豆漿,咖啡自取,還以為冰箱里那些是員工自己存在這的呢。
沒想到公司待遇這麼好。
秦零笑了笑,其實這些東西都是投資人提議的,包括什麼咖啡機,麵包機,漫畫吧。認為更人性化的管理讓企業更加有溫度。
這種上電視的富二代么,想得就跟自己不一樣。
反正錢也不是自己出。
秦零拍了拍她肩膀,轉身離開,「行了,好好加油。」
「謝謝秦老師。」
溫芷感激道,不過她也沒有真的下什麼湯圓,就將豆漿粉沖好,捧著馬克杯往辦公室回。
她走到一半,看見組長夏琴冉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將粉色戴妃包放在桌上。見她過來,用塗著金色眼影的眼睛瞟了她一眼,眼尾微挑,似別有深意。
溫芷從來時就和這個女組長的關係不太好,想到剛才自己和秦零說話的樣子,感到有點不自然。
不過她清者自清,禮貌地問了一聲「組長好」,就繼續工作了。
……
顧呈下班點開到恆海大廈B座,才想到今兒個是周六。
溫芷不上班。
他看了眼車上銀色禮盒裡的槍炮玫瑰,指間點了點額頭。
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以前聽李思銘說過這牌子的玫瑰很招妹子喜歡。
他今天正好路過,便買了一束。
算了,明天再重新買吧。
一支煙很快抽完了。
顧呈夾著煙的指間懶懶垂下,剛要調頭離去,竟看見一道單薄身影從大廈門口走了出來。
小女人穿著半高領的針織長裙,外面披了件深綠色的風衣,灰色打底襪。
她看上去有些累,幾乎沒有化妝,頭髮也鬆軟地紮成了一個髻,幾縷發梢垂落。
深秋之中,一地枯黃的落葉,有種憔悴婉約的美麗。
顧呈還真不是什麼好人。
看到這畫面,他忍不住輕舔唇角。
此時此刻,只想將人狠狠摟進懷裡,再好好蹂/躪一番。
直到人影快走出視線,朝地鐵站走去,他才回神,拉開車門向她走去,「班長——」
「溫芷。」
溫芷快要走進地鐵站,聽見後面有人叫她,她摘下無線耳機,轉頭看見是顧呈,愣了下。
「你怎麼又來了?」
這個又字用得有些耐人尋味,她聲音輕柔,聽上去好像帶了幾分嗔怪,撒嬌。
溫芷說完,撥弄著碎發,也注意到了。
顧呈也聽出來了,垂眸打量她,胸腔里溢出了一聲沙啞的悶笑。
「正好開車在這附近,想到你快下班了,挺想見你的,就過來看看能不能遇見你。」
顧呈說這話時坦坦蕩蕩,也沒找什麼其他的理由,直接道。
溫芷被「想見你」幾個字弄得心尖微微一顫,手指攥緊包帶。
「可是今天周六啊。」她提醒。
「我忘了,我對這個又沒什麼概念。」他弔兒郎當地站著。
溫芷想想也是。
人人都以為當老闆輕鬆,不被資本割韭菜,不被人管。
但是進入職場后,溫芷恰恰覺得當老闆是最累的,是最沒有休息日的。小老闆如此,對於顧呈這種大集團少東家,旗下子公司眾多,承擔著無數家庭員工的飯碗,恐怕更累了。
「你呢?今天周六,怎麼過來加班?」
溫芷實話實說:「在家裡太煩了。」
顧呈啞然失笑,「又被催婚?」
「其實你直接說有男朋友不就得了,我這不現成的么。」顧呈點點胸膛。
他今天有工作,穿著介於休閑與正裝之間,質地上乘的黑色皮夾克,深灰色長褲。
這身衣服顯得他比往日深沉些許。
寸頭下,五官輪廓愈發分明,英俊,硬朗。
「你別胡說。」溫芷有些不自在地轉開目光,「我們真的不合適。」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她將包帶往上扯了扯。
「我送你?」
「不用了。」溫芷輕聲說:「地鐵站就在旁邊,我自己下去就是,很方便,也不堵車。」
「那我跟你一塊兒。」
「真的不用了。」溫芷拒絕。
顧呈瞥她一眼,不再多說,「你先下去吧,我去車上拿個東西,一會去追你。你不用管我。」
「真的不用…」溫芷沒說完,就見男人沖她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溫芷在原地呆愣幾秒,細瘦的手指攥緊了包帶,順著扶梯下樓進站。
她沒有等顧呈,徑直過安檢,刷乘車卡,走到站台邊。
今天是周六,站台上只有零零散散幾人。
沒多久,三號線就進站了,隧道里涌動著一陣細細弱弱的風。
溫芷回頭瞥了一眼,顧呈仍沒有來,她微微鬆了口氣,可心底好像還若有似無地摻雜著一絲失落。
這時,電子門緩緩打開。
溫芷又躊躇一會,邁上了車。
車廂里沒座位,不過人也不多,旁邊站著幾個年輕人在閑聊。
她走到車廂中間比較空閑的位置,右手攥緊了拉環,拿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消息。
就在車門嘀嘀嘀要合上的瞬間,車門突然有道利落身影躍了上來。
還沒等她看清楚,肩膀被一隻大手拍了拍。
鼻間嗅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混雜著一點醇厚的熱氣。
她心口顫顫,一抬眸,剛剛好和黑色車窗里倒映出的男人眼眸對上。
顧呈單手扯著拉環,漫不經心地站著,微俯下身,一隻手抱著銀色盒子,靠過來些許,聲線低而啞,還蘊著沙啞戲謔的笑意。
「你屬兔子的,跑得那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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