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龍宴

第八章――龍宴

三月艷陽當空照,農人田間把春抱。

卧龍村,良田百里,卻無一農人。

然而,在村裏,一處闊地,其正中央是一座道台,方圓一丈,台上刻有陰陽魚、八卦圖,如絲的裂縫裏長出幾根青草,顯得那麼古老。

台下有桌椅八九張,洋洋成八卦之形,板凳上坐的都是身穿粗布料子的農人,男的粗獷,女的溫柔。

若是有心之人,定會發現:他們雖然身扮普通,但眼神里放着光彩,如閃電般熠熠生輝,沒有半分屬於一個普通農民的那種氣質。這就只有一個解釋,他們是武者。

卧龍村,卧虎藏龍!

此刻,一個老者,披散著滿頭白髮,鼻出「雙龍」,遊盪在嘴邊,赤着腳走上古道台。

他將鼻涕往上一吸,「呼」的一聲,原本場中竊竊私語,突然沉默下來,馬上又哄然大笑。

一個四十來歲,身有八尺,虎背熊腰的壯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拍的桌子啪啪響。

平復一下心情,道:「老混蛋多大了,還流鼻涕,真不愧是邋遢~道~人」。故意將道人二字拖得長長的,笑意濃濃。

老者不是邋遢道人又是誰,除了他江湖可真就找不出第二人。不過敢直言嘲笑邋遢道人,卧龍村也就他――雷大鎚。

邋遢道人聽出他的諷刺,呵呵一聲,「天下第一鍛造師――雷大鎚,不就一個打鐵的,是吧,小~錘~子「。邋遢道人也學着他剛才那樣。

雷大鎚滿腔怒火,兩眼鼓得大如牛,眼中寒芒直射邋遢。他最恨別人叫他小鎚子,故因他有錘名「曦」,重達千斤,一錘出可翻天覆海,開山裂地。說他小鎚子,是對他的侮辱。

一瞬,兩人同時爆發出強大的氣勢,席捲整個道場,眾人連忙散開,他們知道這兩個「冤家」又開始了,不過受傷的總是大鎚。

正要動手時,一道儒雅的聲音響起:「村長、鐵匠,似乎我們還有正事,不如改日·你們再戰吧」。

說話之人,青素衣衫,頭戴墨冠,俊美勝潘安。

玉手一把摺扇全開,畫有一幅紫竹圖:紫竹秀麗,出青石於幽谷,一世獨立,傲骨嶙峋,志氣沖霄。共長天,悠悠永不老;處風雨,呼呼吹不倒。

畫題一首詞,左曰:

竹·清幽客(一)

萬世不爛者,石也

不以時遷者,竹也

言石而及紫竹

於其畫也,欲其幽谷也

右曰:

竹·清幽客(二)

生於青石高寒

胸懷大志不凡

獨秀幽谷

道個心靜自然

一扇一幅畫,一畫一曲詞,都是他親力而為,如此風采,又怎會是個碌碌無為之人?他就是煙霞狀元――諸葛青丘。

曾經書法成神話,曾經詩詞遍天下;曾經帝城滿煙霞,他為自己這一生提了一首詩:

青丘子

十五金榜雙狀元,

十載高堂恨難言。

游遍千山十二年,

今朝卧龍享清閑。

在卧龍村,他是個夫子,傻蛋的字就是他教的,邋遢道人可不會教書,就連教傻蛋練武,也像是在打啞迷。

且說邋遢道人和雷大鎚聞言,意識到正事要緊,二人便收回了氣勢。

邋遢道人回應道:「多虧書獃子提醒,不然傻蛋回來,驚喜就變驚嚇了。」邋遢道人不愧是世稱老混蛋,如此一個風華絕代的文武狀元在他嘴裏就成了書獃子。

諸葛青丘搖了搖扇子,一副毫無在意的樣子,平和道:「村長,還是開始吧!」

邋遢道人看向雷大鎚,很正經道:「大鎚啊,向人家小丘好好學習,什麼叫尊老」。

雷大鎚回道:「好意思說我,你該像青丘兄討教什麼叫愛幼」。

「怎麼會是我呢,是你吧!」邋遢道人反駁道。

「是你,不是我」雷大鎚指著邋遢道人道。

「是你」……「應該是你」

「你你你……」,「你才該好好學學」。

兩人像孩童般吵起來,諸葛青丘也無語了。暗自道:「要是再讓他們吵下去,傻蛋可真要回來了,該準備的東西一點都沒準備」。

正要開口勸告時,一道稚氣未退,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原來大家都在這,我說怎麼一進村就感覺好安靜」。

「咦,青丘師傅也在這。」「爺爺怎麼又和大鎚叔吵起來了?」

傻蛋的到來,原本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不禁愣了下來。

二人同時看向諸葛青丘,似乎在問「傻蛋怎麼就來了?」,諸葛青丘雙手一攤,無奈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他們知曉,傻蛋常去青山練武功,練差不多就騎着那頭野牛四處遊玩,約未時回來。

可他們不知,今日不同,傻蛋將自己的武學練了個遍,而後又領悟出四季之意,肚子早就餓得呱呱叫。

話又說回,傻蛋乘着如疾風的黑蛋,半盞茶不到,已至卧龍村口,黑蛋知道卧龍村可怕,不想進去,便揚蹄離開。

傻蛋自個進村,行了幾步只覺奇怪,田梯院落無一人,不聞大鎚叔「砰噠噠」的打鐵聲,亦不聞青丘師傅的朗朗書聲,更不聞爺爺的鼾聲。

「你」,「是你」……

一陣吵鬧聲不斷響起,傻蛋尋音所至,便有了剛才這一幕。

此刻,雙手作翅,踏地一躍,來到三人跟前,打磨四周,擺着桌椅洋洋成陣,率先向邋遢道人問道:「爺爺,今天是什麼日子,擺出卧龍村特有的六合席」。

六合席,子女將遠行,父母為子女擺的送行席。六合:上下與四方,上下為天地,四方是東西南北。其意義:子女臨行大吃大喝,就會在天地四方混得風生雲起。

邋遢道人嘆了一口氣,解釋道:「本來打算蛋兒一回來,我們就備好六合席,誰道你來得這麼早,我們這不才擺好桌椅」。

大鎚隨聲附和道:「對對對,我們是要給你驚喜,不過驚喜沒了,也不能讓你失望。大夥們,開始吧!」

諸葛青丘一臉懵,剛才還吵吵嚷嚷的兩人,現在怎就這麼和諧,真是怪人。

邋遢道人和雷大鎚表面看着不和睦,兩人卻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二人童心未泯,碰到就喜歡吵吵鬧鬧,這種友誼令人羨慕不以。

諸葛青丘望着艷陽,吟出一句:

人老心不老,春光無限好

「咳,咳,咳」

邋遢道人清清嗓子,念道:「今,元龍二十三年,三月甲午,春分已分,天大日,風清氣和,宜出行……」

還沒說完。一旁大鎚淡淡道:「講重點」。邋遢道人將嘴角一歪,意思是「別打岔」。

繼續道:「宜出行,冠笄,慶典。忌嫁娶,安葬。是個好日子,咱們大擺酒宴,一為傻蛋行加冠之禮,二為傻蛋要闖蕩江湖做離別」,「離別」二字說完,蒼桑的聲音夾着絲絲傷感。

「闖蕩江湖,我可以闖蕩江湖了」,傻蛋此時內心熱血澎湃,有哪個少年郎不希望闖蕩江湖一番?原來爺爺的驚喜是這個,他真的好激動,恨不得現在就走。

邋遢道人說完,用一雙蒼老又溫暖的手,撫了撫傻蛋的頭,和藹地道:「激動了,這不是準備六合席了,吃完在走」。

原本熱血沸騰的傻蛋,又萌生了不想離開的想法,流露着傷感,闖蕩江湖意味着,要離開這個生活十多年的地方,他不想……

邋遢道人安慰道:「別多想,坐下和爺爺聊聊天吧,以後就沒得聊了」

「嗯」,傻蛋沉聲應道。

爺孫倆又開始談笑着,如往日一般,那樣隨意聊起來。

雷大鎚看着嬉笑的二人,會心一笑。他算明白,邋遢為何說一堆廢話了,不由回想起:當年那個小屁孩,想拿起自己的千斤重鎚,漲的小臉通紅,不由得有些好笑。

結果卻讓自己大吃一驚,小傻蛋鼓足力氣,運至全身,硬生生將曦抬起半寸,那時他笑了,笑得瀟灑,因為「龍象決」有傳人了。

他亦知道,傻蛋是邋遢道人徒弟,這又能怎麼樣,這些年來,背着邋遢道人已全部將龍象訣傳給傻蛋啦!

他早就把傻蛋當做自己愛徒了,他將要離開,心裏還真不是滋味?許是被這卧龍多情的風感染了,他從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不在多想,他踏前一步,用粗獷如雷的聲音念道:「傻蛋,是咱們全村的驕傲,今日他要闖蕩江湖,臨走前,怎麼也得讓他大吃一頓,好不好?」

「大家就別藏着掖着了,有好東西就拿出來,好技藝就露兩手,啥都不會就出力氣,開始備席」大鎚朗聲道。

他望着台下一個半百老者吩咐道:「那個……鮑大哥,下廚這事就交給你。」

然後稱讚道:「素聞昔日·你可是天下第一酒樓――雲海蜃樓首廚,有天下第一神廚的美譽,一手庖丁解牛,可謂是「庖中無敵,刀中稱神」,就露兩手讓咱們長長見識」

鮑鮁得意洋洋道:「那我也不藏着了,就讓你們吃上幾道十大名菜,王二、麻子過來搭搭手,殺雞宰牛去。」

大鎚眼珠一轉,眼冒金光,看着一個三十又五的中年婦女,婦女雖是一身農家打扮,一雙柳葉眉,一對秋波目,難掩她那麥穗清新之美,沁人心脾。

似笑非笑道:「李小妹,你那藏了五年的「一剪梅」……」然後投出一個你懂的眼神。

李仙素會意,應道:「大鎚哥,我這就取來」。她轉身,剛跨出一步,覺得不對了,暗自分析,「「一剪梅」我似乎沒有告訴任何人,怎麼會知道我有呢?難道……」。

嘴裏微微罵道:「這個死鬼,一定又偷喝老娘的酒了」。回眸一笑,意味深長。

大鎚被那一眼看得有些發慌,暗自道:「糟糕,暴露了!」。

正對坐在傻蛋面前的邋遢道人,剛好瞧見這一幕,撫著自己長長的白鬍須,嘴角輕輕一揚,笑出陰謀的味道。

傻蛋見爺爺陰陰一笑,說道:「爺爺,你笑的好可怕,像個大壞蛋。」

如猛虎威風凜凜,站在台上的大鎚,突然有一絲不詳的預感,這麼也說不上來。

邋遢道人似乎沒聽見傻蛋說話,只是注目台上「指點江山」的大鎚,欣慰道:「這大鎚子粗中有細,做事條理分明」。

「但太呆板,還得讓我這個老頭子替你操心,不過誰叫我是他摯友呢?」邋遢道人吶吶自語。

他在自己破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玉瓶,放在傻蛋手裏。

傻蛋正想問是什麼,邋遢道人便開口道:「快收下,沒讓你大鎚叔瞧見」。

傻蛋有些疑惑,還是照樣做。

不等傻蛋再問,邋遢道人解釋道:「這叫「夢魂香」,讓人夢入魂香,待會兒席上你將它放在你大鎚叔碗裏,切莫讓他發現」。

傻蛋可更疑惑了,夢入魂香?為什麼不讓大鎚叔知道?

邋遢道人一本正經道:「夢入魂香意思是安神凝心,你看哪,這一離開,你大鎚叔一定睡不好。」

「而且,他那性子很要面子,怎麼會讓全村都知道他睡不好覺呢?所以要神不知鬼不覺。」

傻蛋反駁道:「不對,大鎚叔堂堂八尺大漢,怎麼會因為我離開而思不眠夜不寐呢?」

邋遢道人眉毛一皺,冷哼一聲,假裝微怒道:「不會?別以為爺爺不知道,他連「龍象決」都傳授給你了,早把你當愛徒看待。」

傻蛋撓撓頭,嘿嘿笑道:「原來爺爺早知道了。」

「記住,一定別讓他知曉」,邋遢道人再次警告道。「他如果來了,我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明白嗎?」邋遢道人向傻蛋說道。

傻蛋點點頭,正襟危坐着。

此刻,邋遢道人心中欣喜若狂,「我果然還是當年那個英明神武、蓋世無雙的邋遢,連天上的月老也比不上我咯!」

「嘿嘿,「夢回香」……和尚,當年你研製的奇葯,今日總算有點用處了」。邋遢道人像是回憶着什麼,滄桑的臉激起絲絲笑容。

夢魂香,一種奇特的春·葯。

其一:服下此葯,在亥時發作,子時結束。其他時辰不會有作用。

其二:只會對心中所愛之人有那種……只要產生過一點點愛,都會發作,愛的越深藥效越猛。

其三:這是一個和尚研製。

其四:這個和尚竟然是佛宗空然,世人稱為「風流和尚」。

其五:空然笑而吟詩,曰:

春夜霄雲春滿樓

姑娘衫裙隨風走

欲仙欲醉解千愁

魂里夢裏香飄柔

炊煙裊起,酒肉飄香;鮮果芬芳,一染卧龍。

桌椅擺成六合陣,桌上擺滿美酒佳肴,鮮嫩野果。

「開席――入坐」

暗含邋遢道人八成內力,一聲起,響徹雲霄,如滾滾春雷,大雨傾盆,回蕩在群山之間。

吹得山上松柏搖搖,是在起舞;驚得林間鳥雀齊鳴,是在唱歌。

傻蛋實在太餓,一屁股坐下,筷子也不用,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蛋兒,慢慢來嘛,沒人跟你搶」,邋遢道人慈祥道。

「傻蛋,吃飯用筷子,我教你的詩、書、禮、易……你都丟去哪了。」正趕來的諸葛青丘拿着一個脹鼓鼓的包袱,微怒道。

大鎚五指成虎爪,抓起一大塊牛肉,塞進嘴裏,吞吞吐吐道:「吃……好……喝好……才真的好,……搞這些……文縐縐的,傻蛋吃」。

諸葛青丘剛坐下,傻蛋扯下一塊雞腿放到他碗裏,關心問道:「青丘師傅,剛才去哪了?」

諸葛青丘見傻蛋這般做,剛才那一絲怒意,煙消雲散。有點欣慰,看來自己教他的並沒有忘。

連忙回應道:「幫你備了行李,不然就他倆,一個邋遢,一個粗野,會想到為你備行李嗎?」

邋遢二人有些尷尬,他們還真沒想到,闖蕩江湖還真得帶點東西。邋遢呵呵笑道:「真忘了這個,多虧小丘心思細膩。」

諸葛青丘繼續道:「裏面是我親自縫紉的一套衣服和一雙鞋子。

衣服是件農衣,材質是烏苓絲,我用褐樹油染過,看起來很普通,冷熱可以穿。

鞋子是用青風藤編製,穿在你身上應該很合適。

邋遢道人調笑:「傻蛋,以後你就別叫他青丘師傅了,叫娘親得了,更合適。」

「咳咳,咳咳」

大鎚直接被笑嗆,傻蛋連忙遞給他一碗酒,一口灌下,才有些好轉。隨後笑道:「書生,讓咱們瞧瞧你那繡衣神功《錦秀山河》。」

諸葛青丘面紅過耳,對着大鎚怒罵道:「滾,信不信把你射成馬螞蜂窩?」。

傻蛋用諸葛青丘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師傅好像說粗話了」。

他才意識到,著了兩人的道。看着大鎚狠狠道:「傻蛋,遇到一些粗魯的野蠻人,就別和他們講道理,直接打。」

「哦」,傻蛋嘴上答道,心中嘀咕「不是說要以德服人嗎?」

邋遢道人插一句,「吃飯吧,都快涼了」。

村長一聲令,村民皆響應。

其樂融融,歡聲笑語一片。

……

日落西山,卧龍村口。

少年傻蛋,在小徑上走的很慢,一步三回頭。

前面十米,一頭黑牛嘟起牛嘴,耳朵一動一動的,看着傻蛋,似說:「快點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後方十米,是一群人,有三個領頭的,老者、漢子、書生望着那遠行的背影,眼中微紅,似說:「快點去吧,我們會想念你的」。

很快傻蛋來到黑蛋面前,搭上牛背,天際留下一道黑痕,消失了。

片刻,邋遢道人嘀嘀咕咕,「傻蛋走了,那就再造一個蛋」。看向大鎚道:「那個李丫頭,今晚亥時找你有事。」

「啊,怎麼辦?」大鎚焦急道。

邋遢道人壞笑道:「一個大男人怕什麼,坦然面對,嘿嘿。」

一旁諸葛清秋高歌念道:

潛龍沉淵,君子謀定而後動

飛龍在天,至人神明以雄宏

受了諸葛青丘的影響,邋遢道人恢復平靜,不由唱起年輕時那首詞:

江湖行(其一)

江湖行,路漫漫

俠肝義膽匡正明

義薄雲天

名利與我兩浮雲

飲酒一壺

群雄共杯酌

懲惡徒,除姦邪

為國為民

心善若佛陀

願意碧血祭蒼穹

一曲江湖行,高歌湧入雲;在這朗朗歌聲中,落日停下了腳步,天邊紅雲殘淡,原來它們也不舍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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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行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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