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二月的京華,春風引路,苜蓿香花從皇宮背後的莽山被吹下,漫城起舞,偶有降落在鞭炮碎屑中,像是開了一地的奼紫嫣紅。

天剛蒙蒙亮,早起的路人面露疲色依舊喜氣洋洋,昨兒個東宮太子和七王爺同日婚娶,聖上與民同樂,命守城兵在城門口發了一天的稷米,但凡排隊就能領小袋呢!

綠螢的娘親和弟弟也在領米的隊伍中,蘇明嫵懶洋洋靠着床榻上的綢墊,接連喝了兩碗茶水,聽自己的小丫鬟被抱紅了臉之後,頭腦發昏說的家長里短。

綠螢說完意識到不妥,捂住自己的嘴,悶聲道:「王妃,奴婢錯了,奴婢不該領了米就覺得昨日是好日子。」

她真是大糊塗,王妃本該嫁進東宮成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方才還鬧着要自盡......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明嫵搖頭,笑得很淺卻真,「你沒說錯,的確是個好日子。」

她慶幸沒嫁給太子殿下,否則,不知要看怎樣的冷淡臉色。

綠螢的那些閑談給了她足夠的時間沉下心回想前世,她記得二月初六花轎交錯當晚,她被抬進雍涼王府,洞房之夜被符欒強佔。翌日一早,她拔了釵子就往脖頸刺,用以要挾府上給她去煮避子湯。

是以,她應當是回到了要喝還未喝的時候,晚了點,好在不是特別晚。

綠螢直覺王妃心思鬆動,忍不住勸道:「那王妃,您能不能不喝?」

說完,綠螢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差點把蘇明嫵看笑。她印象里綠螢就這般,天生老實,藏不住話,後來伺候她久了,看多人情冷暖才變得沉靜如水。

蘇明嫵本就不準備喝避子湯,但她無謂在此時多言,「綠螢,替我把銅鏡拿來。」

「是。」

綠螢從梳妝台上將菱花蓮瓣銅鏡捧至床前,順便取了盒胭脂放手心,她舉的銅柄高度適中,恰巧能讓蘇明嫵看的清楚。

鏡中女子未綰的青絲如瀑,眼如水杏,丹唇皓齒,一身的玉膚雪肌好似新月清暈,更似初開的芙蓉,艷麗嬌媚。湊近了看,挺翹的鼻尖有顆極細的小痣,便是嫵色中帶點俏皮,甚是惹人。

也難怪...

綠螢看着蘇明嫵頸間歡.愛后留下的累累紫痕,紅著臉低聲嘟囔,「王爺真不懂憐香惜玉。」

蘇明嫵聽見了當沒聽見,她以前厭惡符欒一是因為誤會,二是心底想為太子守貞,現在回想起,真是蠢笨至極。

若將符欒當作普通夫君看,好像對情.事,也沒那麼難忍,只除了周身乏累了點。

「綠螢,把胭脂打開。」

蘇明嫵低垂眼瞼,盯着銅鏡揚起下頜,小指指尖掃了層紅,隨意地往那些印跡上蓋上花形,小點兒的三瓣,大點兒的六瓣,不多時,玉頸處就像是潔白宣紙上染了落英,好看的不得了。

綠螢正對她這張花容月貌,忍不住地喟嘆:「王妃...你真好看。」

「只給你瞧瞧,又帶不出去。」

蘇明嫵出閣前喜歡玩這些,那時無憂無慮,娘親和哥哥看了總是笑話她將自己當成畫布。

「啊,也不給王爺看么。」綠螢覺得可惜,「多漂亮呀。」

蘇明嫵忖了忖,笑道:「他太凶了,不給。」

主僕兩個嘰嘰喳喳的,聊得開懷,蘇明嫵想起了個人,「綠螢,紅翹呢?」

她記得很清楚,剛進王府有兩個貼身婢女,王府撥給她的綠螢為其一,其二是紅翹,她從家中帶出跟了兩年的家生奴。因着那層關係,那時總是信紅翹,誰成想後來...

「王妃,紅翹姐姐去領葯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音甫落的當口,紅翹正從門外端著餐盤進來,苦大仇深的表情彷彿接下來要喝的人是她。

「王妃,葯。」紅翹見蘇明嫵的明艷花色,片刻愣神後繼續道:「王妃還要喝么?」

蘇明嫵不動聲色,「你先拿過來。」

紅翹方才還以為蘇明嫵起了心思打扮自己是認命,她失落地低聲,「燙呢,要不再晾晾,哎,奴婢手都酸了...」

說罷,她往綠螢身邊擠擠,手配合地作勢垂了垂。

綠螢見了不疑有它,老實接過,「紅翹姐姐,你累了,我來端著。」

蘇明嫵看到這,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給王妃喝避子湯,就算是現下王爺默許,以後萬一歸咎,貼身侍奉逃都逃不掉,也就綠螢那個傻不愣登的搶著接手。

綠螢細心吹了幾遍,端到蘇明嫵面前,「王妃,奴婢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喝...」

蘇明嫵沒有開口,大大方方的接過那沉甸甸的分量,指腹傳來的溫熱,伴着葯的氣味瞬間將她的思緒帶回了前世。

她喝過許多年的葯,最苦最難以下咽,也是記得最清楚的始終是第一碗避子葯。

這是她對太子的耿耿真心,是她身子頹敗的初始,更是將自己困在絕望與不甘中的開端。

蘇明嫵緊抿著唇,手指發力,捏著碗壁的指節有些酸疼也渾不在意,她將葯碗輕輕升起,而後在咬牙瞬間重重摔下!

狠聲,是對自己:「誰要再喝這東西!」

從此以後,她不需要那勞什子的情情愛愛,只願能侍奉父母,子孫膝繞,步步享榮華富貴,年年祈長命平安!

『哐——呲』

巨烈碎響嚇到了房內的綠螢和紅翹,也嚇壞了站在窗欞外偷聽的王府新管家李泰慶。

李泰慶覺得他從昨夜到今晚一直在折命,洞房夜發現花轎抬錯折半條命,翌日王妃大鬧又折半條,如今葯碗摔碎,他覺得能還回來半條,勉強活着。

走在去前院書房的路上,李泰慶想想真是有滿腹苦水。

聖上即位時,七王爺符欒才三歲,因年幼逃過奪嫡之亂,但還是在十四歲時被封王發配往苦寒之地涼州。

世人皆知,符欒十六歲從封地帶老弱殘兵迎戰北羌,次年得勝歸朝,左眼已蒙上眼罩,據說是被流箭刺中,穿至腦後,從此性情大變。

京華之前沒有雍涼王府,這的三進院是為成婚暫時落腳的宅子,李泰慶作為臨時代班管家的太監,從巾帽局悠哉養老的生活里被扔出來伺候符欒,他真是恨不得有九條命用來遭事兒。

思緒間,李泰慶走至書房門口,隔壁就是花園,大清早的春花香氣淡雅陣陣,可惜他沒空欣賞,「爺,李泰慶求見。」

太監的聲音高且尖細,驚擾了園子裏的飛鳥,雀羽煽動聲撲簌,牖門應聲開了道口。

進門左側,錯金百獸紫銅爐在角落裊裊生香,不大的內間被單扇屏風隔成兩部分,半透斑斕的絲質屏面鑲嵌著雲母石片,木骨底架髹漆黑脊,塗繪著飛躍龍紋,那駕雲遣霧的架勢,仿若置身於迷濛空幻的仙境。

李泰慶垂著頭不敢多看,他伏下半身,有條不紊地將禮節做到極致,「叩見雍涼王。」

屏風后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敲了記桌,「近點。」

「是。」

李泰慶起身,保持雙膝貼地,無聲地挪到藤面靠椅的隨側,近得能看到男人的樣貌,但他不敢,「爺,奴才是來報——王妃喝避子湯一事。」

王妃醒來之後以命相挾,自是有下人稟告,能煮出來便是王爺默許,是以不管喝是不喝,他都必須來回稟。

男人翻了一頁,李泰慶耳朵尖,聽到紙片摩擦聲,明白這是允許他繼續說下去。

「王妃沒喝,且連湯帶碗都砸碎在地上,還罵了句話。」

李泰慶等了會兒,以為是王爺對此不感興趣,就在他的膝蓋跪到酸楚的那刻——

「哦,她罵了甚麼。」

男人的嗓音涼薄而低沉,帶着絲很淺的輕漫笑意,或者說,不屑。

李泰慶認真地回想,原封不動托出,模仿起了蘇明嫵的語氣,「誰要再喝這東西!」

「呵。」

李泰慶驀然聞得上面一聲哂笑,忘記顧忌地循聲抬頭。

鴉發逶迤,身段高而頎秀,月白鑲金雲紋的外服松垮攏在身上,潔白得沒有半點雜質,把玩玉扳指的右手修長且骨節分明,風姿卓絕。

這短短目光上移的幾息,李泰慶還只覺得雍涼王未成為獨眼前的俊美之名看來不是謠傳,及至他終於看清了男人長相,不禁呼吸稍滯。

那是張如古雕刻畫般的驚艷容貌,斜眉入鬢,鳳眸狹長銳利,高挺鼻樑下的薄唇微勾,顯出無拘的風流——若不是左眼的黑色眼罩打斷...

可好比極精緻大雅的玉瓷,多了條裂縫,硬生生將美撕扯部分化作戾色,再看起來,居然比尋常還要奪目。

李泰慶就這樣看呆,符欒似乎並不介意,他右邊長眸慵懶地掃了眼跪地的奴才,「你說,要死要活,以命換來的東西,不用,是不是太浪費?」

浪費?

李泰慶恢復意識,背後起了層冷汗,忙回:「不,不浪費,畢竟是王爺的子嗣,還是...」還是不喝的好,又不是大補藥嘛。

「唔...」符欒點頭,樣狀恍然大悟,「說的很合我意。」

「謝王爺誇讚!」李泰慶心道,雖然他只是個太監,但正常男人誰會希望妻子避子的。

符欒垂眸,瘦而不柴的手掌指節於袍角緞面中穿過,撣了數下水擺上沾到的香灰,而後慢條斯理地起身。

他居高臨下睥睨著李泰慶,嘴角挑起細微笑意,「是啊,畢竟是本王的子嗣。」

「自然是要本王親自去餵給她喝的,那就再煮一碗罷。」

李泰慶跪在原地,嘴巴張成了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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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白月光的宿敵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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