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剝栗子這件事……
「老師……」承安帝喃喃著這個陌生的、早已經被他遺落在角落染上了塵埃的稱呼，內心是從未有過的疲憊和孤獨。
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體認到一國之君這四個字的沉重與份量！
過去他不是沒經歷過艱難，在大閩被夫倉、北安聯合攻打、西榮也蠢蠢欲動時，他也驚慌無助。
可那一切來得太快，也根本容不得他多思多想。
隨後北境之戰的勝利，讓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他認為自己無所不能，也許有一日真的能趕超太祖，創下豐功偉業！
如今，面對著這個外表華麗、內里卻千瘡百孔的王朝，年輕的皇帝一點點褪下了驕傲和意氣……
他開始反思，自己在位這些年，真正為百姓做了些什麼？
他所作所為，又是否真的當得明君二字？
根治黃患？不錯，這的確是他的一大功績。
北境之戰的勝利？也對，這一戰意義深遠，誰也不能否認。
可承安帝細想想，他登基這些年最值得驕傲的兩大事件，真的都是因為他這個皇帝的英明才成就的嗎？
黃患出力最大的，實話實說是呂繼舜和杜晚楓。
北境之戰，那是全民抗爭的結果！無論折柳先生還是万俟朧飛，都表現得比他這個一國之君要更為耀眼。
過去，承安帝不願正視這些。
總認為都是他這個皇帝馭下有術。
可現在，當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大殿中，反而能清醒冷靜地看待這些事了。
承認自己其實沒那麼傑出，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情。
然而他卻不能否認，過往那些年他這個一國之君做得確實不夠。
好大喜功，總是被眼前的勝利沖昏頭腦，忽視了這個王朝最根本最嚴峻的問題。
等到他不得不面對時，這個王朝已經快要病入膏肓了。
他記得，這些事情杜首輔曾經都告誡過他的。
在他年幼時，一點點教他為君之道，為他理清時局、明辨利害。
在杜首輔剛開始執政的那些年，除了要決斷一應重大事宜，還要教小皇帝如何成為合格的君主。
那時候承安帝每日過得誠惶誠恐，一方面怕臣子挑他的過錯，另一方面也怕老師失望。
他想成為一個明君。
這是他從小到大始終不變的目標！
他想比肩太祖，受百姓愛戴。
當他把這個想法跟杜首輔說時，承安帝記得老師當時笑得很欣慰。
但老師也告訴他：成為一個明君不是用說的，而是用做的。要一如貫之，只要還坐在那個位置上，就要謹記自己的責任。
「這會很累，聖人，你怕嗎？」杜首輔蹲著問。
「朕不怕！」承安帝當時昂著頭說。
雖然還很稚嫩，但卻很堅定。
看著老師為這個王朝乾熬心血，承安帝也曾越發刻苦學習。除了想儘早能當一個合格的好皇帝，也是想著不要讓老師太過辛苦。
杜首輔又病倒了。
承安帝在得到消息后，急吼吼讓人傳輦，跑去學士府看望杜首輔。
站在床邊的小皇帝，望著臉上無一點血色、還帶著深深病容的杜首輔，有點不敢靠近。
他的老師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永遠那麼有精神、有鬥志。彷彿沒什麼能打倒他、衝垮他。
他原以為這個人會一直屹立在那裡，直到有一日他獲得了真正的成長。
可人心是會變的。
小樹迫不及待想要成為擎天巨樹，這份迫切，會讓他盲目，讓他迷失方向。
承安帝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沿著台階一步步走下——
他站在殿下，用清冷的目光注視著那個金燦燦的位置。
看了許久，他就只是在想一個問題：今時今日站在這個位置，與昔日那個牽著杜首輔的手，忐忑地看著那個位置的自己究竟有何不同？
哦，是缺少了那份敬畏之心吧。
在那個位置上坐得久了，便很容易忘記那個位置所代表的沉重意義。
承安帝席地而坐，一個人，就那樣獃獃坐在大殿下。
有一種驚心的孤獨縈繞在心間。
過去，他有可以全心仰賴的老師，有可以託付信任的朋友。即便內心時常惶惑不安，卻並未有如臨深淵之感。
可如今茫然四顧，身前身後竟無一人得以慰藉。
或許這正如杜首輔所說：為君者註定是孤獨的吧。
承安帝從地上爬了起來，又沿著台階一步步而上，回到了那個屬於自己的位置。
有些路，註定要走下去。
而且，要他一個人走。
杜府。
今日是萬姨娘的生日，一家人聚在了一起熱熱鬧鬧。小娘們紛紛端出了自己的拿手菜，還給萬姨娘精心準備了生辰禮物。
杜家最不缺少的就是這種日子，畢竟人多。大娘精神也好了不少，周斛之前出了趟宮，經她診治後身體大有好轉。
杜晚楓從前到后吃得很開心，而杜家的人也最有口福。
許多小娘們都有一手好廚藝，還喜愛下廚。來自五湖四海的小娘們，各個地方的美食都會一些，平時輪番吃幾乎不重樣。今日卻能一次品嘗諸多美味佳肴，杜晚楓這個愛吃也會吃的風雅才子那自然十分滿足。
不過最讓他感到幸福、也倍加珍惜的還是一家人齊齊整整在一起的日子。
為了守護這份圓滿喜樂，就算讓他多辛苦些又何妨？
因為高興，晚上大傢伙兒多喝了幾杯。
杜晚楓喝得更多，回書房時還抓了把娘炒的栗子，哼著小曲進來的。
「公子心情不錯啊~」井賓看到公子開心，也十分開懷。
杜晚楓笑眯了眼，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今兒個的確盡興，笑容肉眼可見多了不少，頗有點綳不住的架勢。
「給——」杜晚楓抓了一把栗子過去，想了想，又收回了手。「我給先生剝。」
說著，便坐回了書桌后，很認真給井賓剝起栗子來。
「咳——」井賓突然就笑了。
「先生笑什麼？」杜晚楓疑惑著抬起腦袋問。
「沒什麼。」井賓搖搖頭。
他才不會說，他們這些人偶爾在一塊，也會聊一些公子的事情。
譬如公子想親近屬下或者表達感激之意時，就最愛給他們剝栗子……
井賓更不會說，他和個別人還在心裡暗暗攀比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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