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依無靠的心疼

盛之國，暮春。

傍晚的天氣微涼，一棵蒼茂的紫藤花樹下，躺著一個身姿纖弱的『少年』，衣衫簡素，及至腳踝的長發鋪散壓在身後，一張尖瘦的小臉乾淨清秀，大大的眼睛，給人一種乾淨澄澈的可愛之感，好看到百看不厭。

這樣一個如玉少年，本應帶著無憂無慮且涉世未深的眸子，看著這個動蕩不安卻也還美好的世界的，可此刻那雙瞳孔中除了倒映的紫藤羅花，還有那漫無邊底的冰冷，像是死人的眼，又像一個歷經磨難與滄桑，遇了生死離別，見了世間風浪，比生活還要能看透人心的一雙眼，那是一種不露聲色的冷淡，平靜到彷彿這世間的一切都驚不起她眼眸中的半分波瀾，帶著看破一切的沉穩與冷酷無情，和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成熟與冷淡。

少年一身的素白色簡衣，也絲毫不掩她一身的高貴與乾淨。

此刻，紫藤蘿樹上，坐著一個比地上的少年看著要成熟的少年，也是一身素青色色簡衣，一張臉溫潤俊美，帶著讓人想要依靠的溫柔氣息，看著將要落下的太陽，少年縱身一躍，落到了地上『少年』的身旁，墨發輕揚，欣長的身姿在『少年』的身畔蹲下，狹長的眸子笑意溫柔的看著地上的『少年』開口道：「光，天要暗了，到裡面去吧？」

溫潤好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夜光閉上了眼睛：「嗯。」男女不辨的聲音幽幽響起，沉穩冰冷，絲毫情緒也無。

聽到回應青蛉伸出手抱起地上的夜光向不遠處的小竹屋走去。

兩年了，兩年來她形同廢人，雙腿在兩年前的那個雪夜連同靈脈一同被震斷，她甚至快忘了走路的感覺，但就算這樣她也不願就此放棄自己的生命，她要活著，總有一天，她會奪回夜家的一切，替雙親和弟弟報仇，為此她不惜隱忍在這山中兩年，只要再等兩天，便是百年一遇的月圓食之夜，只要能得到禁忌的力量，夜家的祖訓她也可以不顧，想著夜光握緊了手中的戒指。

「青蛉，後山的白雛菊也快落了，明天我陪你去看吧。」男女不辨的聲線響起，冰冷不帶情緒。

他最喜歡雛菊花，尤其白色，而且兩年來，花開的季節他總會不間斷的送著她，算算日子花期也快過了，也許是最後一次陪他看花了。

他們所居的地方離村莊和城鎮不遠，離盛之國王都倒是有百里之遙，處地山中之地，四周竹林環繞，幾乎少有人來，再加上有人傳言此山有妖，所以甚至無人知道他們兩人的存在，平日青蛉為了照顧她幾乎不會離開她太久，只是偶爾采了葯去賣而已。

遇見他還是兩年前她生辰之日的傍晚，天氣也如今日這般美，她高興的在街上走著，不經意間看到了剛被馬車傷到的他，沒有多想她向他伸出了手，忘了帶著銀子的她，給了他一塊玉佩，便回了夜家。

於是，夜半，帶著漫天大雪，開始覆蓋她內心的溫暖，參加生辰的賓客散盡，血腥開始洗刷著她曾經的一切，黑暗開始奪去她最重要的親人，那天血紅的黑暗開始把她的全世界都染上黑與血腥的紅色。

她被一個鬼魅般的人重創，父親掙扎著把夜家守護的禁忌戴在了她的手上，把夜家契約的惡魔王戒也交給了她，用盡了最後的靈力護住了她的心脈，她疼至暈厥，再醒時雪已停，家人已逝，迷糊間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抱起，看清之後才認出他就是自己贈了玉佩的少年。

青蛉是孤兒，卻知禮的想對自己表達感謝，所以才會去夜家找自己，只是後來境遇已變，她再不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少爺。

而她也不曾告訴青蛉自己是女子，青蛉至今都未發現，還要歸功於她手上世間只此一個的幻珠戒，所以她的真實性別，除了她的母親和穩婆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不告訴青蛉並非因為不信任，只是不想帶給他麻煩罷了，只有以男子的身份他才能奪回夜家。

青蛉聽到她的話怔了一下，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想陪他去看花，雖有些疑慮她突然的話，但是他真的很高興：「好！」

他知道她不曾放下過仇恨，而他也沒有自私的想讓她放下那樣疼痛的仇恨，只是，他只是想陪在她身邊而已，無論去哪裡。

他怎麼會告訴她，自己兩年前曾對她一見鍾情，那個橙紅色夕陽漸落的傍晚，他喜歡上了一個少年，一個擁有大大的澄澈高貴的黑眸的少年，那年的她好看的眸中載滿了溫暖的笑容，只一眼，他失了神，也覆了心，經過時間的流逝，就算都是她也會不一樣，現在的她眼中只有冰冷，不過只要是她就好，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他都一如從前般深不可拔的喜歡她，哪怕一生都只能這樣待在她的身邊，他也已覺得足夠，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喜歡同樣是男子的她，一定會被噁心討厭吧。

其實第一眼，他以為她是女子，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的就那麼喜歡上了一個男子，看著懷中人兒清秀好看的臉，不由得心中苦笑。

是夜，月光如晝，夜光躺在一張小竹床上面，看著竹屋內一張竹桌上的小竹筒，裡面放著十幾枝白色的雛菊花，給這個簡陋的竹屋添上了些許溫暖，以後這裡她也許永遠不會再來了。

看著對面竹床上躺著的青蛉，夜光心中閃過一絲複雜，思慮間幾片粉紅色的花瓣被風卷了進來，落在了她的耳畔，伴著睡意，纏綿進了她每晚的噩夢。

翌日

青蛉背起葯蔞下了山，夜光坐在竹屋前，看著紫藤花在風中搖曳，美如夢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是因為要月食了嗎？想著夜光抬眼向天空看去，也許是她想多了吧。

不知不覺間，夜光靠在竹屋前睡著了，半夢半醒的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晃了一下，是青蛉回來了嗎？想著不禁睜開了雙眼，卻被入眼的畫面驚得一怔，只見青蛉嘴角和身上都是血的抱著自己跪在了地上，一張溫潤俊美的臉龐滿是蒼白。

「青蛉！你怎麼了？」她一定在做夢吧，一定是在做夢的！

「光······對不起······我······把你送我的玉佩······弄丟了······不過······先陪我去看雛菊花吧。」青蛉說著，又抱起夜光向前走著，腹部的鮮血暈染著衣襟。

玉佩被幾個衛兵搶走了，他本能的去搶，卻被刺了一劍，那一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可能死定了，但是他突然好害怕，好想見她，好想再和她去看一次連接天際的雛菊花，竟不知哪來的力氣，就那樣跑了回來，突然間他才發現自己很怕死，很想繼續活著，每一天，每一天都看到她，陪在她身邊，他怕留下她一個人該怎麼辦，怕她一個人之後無人照顧怎麼辦。

夜光聽著他的話，心底徒然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難過和絕望，這一定是夢對不對，她不會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的，她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青蛉一個朋友了，老天一定不會讓她再一次看著重要的人離去的，想著夜光伸出手向自己的另一隻手抓去，很疼，很真實的感覺，讓她連騙自己都覺得有些牽強，她突然像是回到了那一天，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夜晚，連頭頂的太陽都覺得冰冷。

「青蛉，放我下來吧！」

原來面對再次的離去，她還是那麼無法承受，這個人兩年不曾離棄過她，無論她多冷言以待，無論自己是否對他真心，就只因為她那一年將他扶起而已，他便說要永遠待在自己身邊，看啊，多傻的人：「告訴我，傷你的人是誰？」

「不要······光······你聽我講完好不好······我想和你去看花海······而且······我不會有事的······咳咳······」看到她眼中第一次為了他而流露出的難過，不禁心中升起蝕骨般的心疼。

「對不起······我不會有事的······因為······如果丟下你一個人······無依無靠······我會心疼的······所以······放心······我一定會永遠陪著你的······一定！」

話音未落，他再次無力的跪了下去，他似乎再也起不來了，怎麼辦？他不想食言，不想讓她一個人，想著，第二次，第二次看著她傻傻的哭了起來。

「沒事······再······再有一會就到了······你聽······有蟬的叫聲了······夏天······夏天······要到了······我一定會陪你等夏天的。」

他想為了她在加油一次，一定會讓她幸福的，想著準備站起身，卻又再次倒下。

青蛉溫潤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斷斷續續，伴著隱忍的疼痛，他哭了，淚水滴在她的手背上，溫柔疼痛。

「青蛉，停下吧，花······明年也可以再看的，明年我再陪你來······一定會再陪你來好不好？我們回家吧。」

「沒事······馬上就到了······我還想······」

話未完，半晌，再無聲語響起，那及腰的發，隨著他低下的頭垂到了她的身前，那張俊美的臉再無生息，狹長的眸再也沒有溫柔的睜開，一雙還暖的手，依舊緊緊的抱著她，像是怕失去一般。

「青蛉，你說此生唯有我這一個朋友，所以你醒醒，是朋友的話，就一定不會拋下對方一個人的對不對？我們是朋友，所以······所以······我······」

老天再一次的告訴了她，不會有奇迹發生，重要的人不會因為她那絕望的悲傷而回來。

這個唯一把她當朋友，以心相待的人再也沒有了，手指觸上臉頰，兩年來她第一次哭了，她甚至快忘了哭的感覺，因為她的無能為力又失去了一次，因為她的不夠強大，因為她的能力不足，連在乎的人都守護不了，所以這是最後一次，所以就再難過一次，以後她不會再讓任何人掠奪，再不會讓人看透她的情緒，哪怕只有一件她也要奪回來。

「青蛉。」聲線冰冷，帶著凍傷人心的寒涼。

從青蛉的懷抱中掙脫，夜光順勢保住了青蛉那已漸涼的身體，抬眼看著空中飛過的巡邏獸，夜光的眸中是濃濃的侵掠之色和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她怎麼能錯過這一場盛宴。

現在她的好叔叔還在滿天下的找她吧，夜家也快被她的好叔叔夜方撐不住了吧，因為決定五大名門之主的絕對力量在她的手中，只要不惜一切的得到力量，她就能奪回夜家！

思慮間，夜光突然察覺到四周有些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