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殘酷與真情

第二百零二章 殘酷與真情

沙角山,山高百丈,除了南面坡度較緩外,東西北三面環崖,山陡峰峻,岩石嶙峋。山上聚沙成壠,沙色金黃,細若針尖。

在山的南部,有一泉,喚作沙井,數十年來,填之不滿,人若登山,必震動沙井,立即有鼓角之聲響起,宛若銅鑼,實乃潛藏流沙,相傳有十里之長,故被人稱之『十里沙』。

當敵人從南坡至,便可起警示之效。

故而周邊流民聚集於此,並于山頂修建了一座荒漠塢壁,往來的商旅也在此歇腳、加水、喂馬或者歇息,堪稱沙漠中的一顆城市綠珠。

然而半日前,這裡還是一片祥和。

現在卻正遭遇了滅頂之災。

「不好了!雲霄鐵騎來了!」

一道驚慌失措的大叫聲,喚醒了沉睡中的塢壁。

不少歇息在此的旅客臉色大變,紛紛跑出堡壘木城上,眺望山下。

只見四面八方全是騎兵,黑壓壓,如同烏鴉們聚集,將整個塢壁都圍攏在內。

人群中,有兩個頭戴蓑笠的籠紗女子。

女子竟是宋小婉與張明月。

原來當日夏侯淳前腳剛走,張明月便從東都千里迢迢趕至晉州城,並藉助其父張江陵人脈,很快打聽到夏侯淳下落。

可惜,她晚了一步,夏侯淳等人已走了一日。

正彷徨間,在晉州還算消息靈通的宋小婉知曉這位張閣老愛女的來意后,當即偷溜出宋府,找上了張明月,自言可助其找到太子,一個尋人心切,一個不甘心呆在晉州空等,倆人一拍即合,約好一同北上。

一路走走停停,怎料都是路痴,拿著一張半舊繞著繞著,就繞到了代州雁門關來了。

甚至連雁門關都沒到,直接拐著拐著,拐到了這個塢壁來了。

可謂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雖說這塢壁夾在朔州與雁門關之間,但距離城這兩座城,也有百里之遙。

好在張明月自幼習武,雖比不上修行中人,不過對於十幾個蟊賊流寇還是綽綽有餘,但若是對上弓馬嫻熟、上陣廝殺過的甲士就力有不逮了。

更何況塢壁外,有近三千騎兵,足以將整個塢壁碾碎好幾十遍。

四周人心惶惶,喧鬧嘈雜,儼然是一群烏合之眾,憑藉這些人,莫說抵禦塢壁外的鐵騎,怕是能投敵獻糧就阿彌陀佛了。

籠紗下,宋小婉俏臉唰地慘白,死死抓住張明月的手,「張姐姐,怎麼辦,咱們不會死在這兒吧?嗚嗚,我還不想死啊,我還沒見到太子哥哥,我還沒嫁人呢,我都還沒和太子哥哥結婚入洞房呢,我好怕。」

張明月暗嘆,將宋小婉攬入懷中,有些愧疚,終究是她連累了這個單純的小姑娘。

到底是她大意了,誤以為憑藉些許武藝便能走遍天下,沒想到頭一個跟頭便是生死大劫。

她不後悔出來,只是後悔讓宋小婉陷入險境。

張明月看著南面越來越近的雲霄鐵騎,心神不斷下沉。

來之前,其父曾想派人保護她,不過被張明月拒絕了。

一來,她自信能勝過尋常高手,不會有生命危險;二來,她心中尚還存疑,對其父張江陵的疑惑。

總覺得,其父好似變了,變得有些陌生了。

仿若換了一個人。

「敢問兩位姑娘可有何破敵之策?」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張明月轉頭一看,一張舒朗面容映入眼帘,其笑意恬淡,溫文爾雅,宛若謙謙君子。

不過其人腰間佩劍,行走如風,氣宇軒昂,儼然是世家公子風範。

她眸光一閃,搖頭道:「強敵犯境,我二人不過是區區弱女子,哪有什麼破敵之策?公子如此問,想必胸有已有良策了?」

只見那人坦然搖頭道:「實不相瞞,雙方懸殊太大,如果在下所料不錯的話,山下的鐵騎乃是雲霄精銳,人人都能以一擋十,憑你我之力,恐難有勝算。」

宋小婉低聲嘀咕道:「何止是難有勝算,簡直是十死無生。」

那人對著宋小婉善意的笑了笑,臉色一正,對著張明月抱拳,「姑娘,在下能相信你么?」

張明月與宋小婉聞言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只見那人坦然一笑,以只有她們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言道:「在下姚崇,為雁門關守將姚懿之子,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山下的雲霄騎軍定然是為我而來,姑娘將我拿去交給他們,其必會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不用說了!」

還沒等他說完,張明月便打斷道:「我張明月還沒卑鄙到這一步,再說即便將你交給他們,那些人就會放我們一條生路?」

姚崇有些意外,陷入沉思,繼而顏容一正:「原來是張閣老府上的千金,是姚某眼拙,失禮了。」

張明月擺了擺手,眉宇間英氣逼人,透過籠紗,凝視著眼前的年輕男子,她認真地道:「你們為朝廷守邊多年,我若還拿你去換取一線生機,那我張明月還是人么?」

她轉頭看向宋小婉,歉意言道:「小婉,抱歉,是我連累你了。」

宋小婉瓊鼻一皺,貝齒輕咬櫻桃紅唇,嬌艷欲滴的唇瓣上咬出通紅印記,她淚眼婆娑,哽咽道:「張姐姐,我不怪你,只是有些怕,我可怕死了,也怕再也見不到太子哥哥了。」

姚崇看了一眼宋小婉,疑惑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張明月輕輕拍了拍宋小婉,安慰了幾聲后,回道:「這是小婉,晉州宋老爺子的孫女。」

姚崇看著邁入張明月懷中的小姑娘,輕輕頷首道:「原來是宋姑娘。」

隨即他眼神一黯,想了想后,他忽然下了決心,抬頭看向張明月,沉聲道:「張姑娘待會兒雲霄鐵騎攻破塢壁的時候,你帶著宋姑娘從後山崖壁逃走,我為你們製造良機。」

張明月秀眉一皺,不悅地道:「我不是說了,不用你去送死么,還提這些作甚?」

姚崇苦笑,指了指四周,對著張明月輕聲道:「張姑娘的心意姚某人領了,不過若今日能以我姚崇一人的死,換來大家的活命,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張明月看著他一副坦然赴死的氣度,怔怔有神。

只見姚崇語氣一頓,沉默少許后,他眼帘低垂,聲音似有低沉,「方才我並無欺騙張姑娘,山下鐵騎確實為我而來,他們想要抓住我,以逼迫我爹打開雁門關,放他們進去。」

他慘然一笑,沙啞言道:「另外,其實在我逃入這塢壁之前,我哥姚霖為了掩護我逃生,已落入雲霄手中。」

「他說我是讀書人,不能把命丟在這裡。」

他抬頭看著張明月,邊哭邊笑地道:「可我要讓他失望了,我沒能逃出去,既然如此,既然註定要死,那就死得有意義一些吧。」

宋小婉止住哭聲,看著姚崇,第一次露出感動,再次嗚嗚了起來。

張明月一臉複雜地看著姚崇,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

姚崇見二女有些凝重,有心調節氣氛,故意笑道:「當然,我可不是去送死啊,我是為你們爭取時間,你們可要記得,儘快逃出去,然後找人來救我哈。」

這時,塢壁外,響起了衝鋒號。

「不好!他們攻上來了。」

「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投降!我們投降!」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啊,我們投降。」

然而,塢壁外聚集的鐵騎並沒有理會他們。

天空當即傳來破空聲,一陣漫天箭雨撒下后,塢壁便變得滿目瘡痍。

這一波箭雨,足足帶走了數百人。

緊隨而來的,便是大地開始顫抖。

雲霄鐵騎開始上山了。

「快走,再不走就不來不及了!」剛剛擋下一波箭雨後,姚崇臉色一變,低聲道。

張明月咬牙,深深地看了眼姚崇后,彷彿下了一個大決定,她對著姚崇鄭重其事地承諾道:「堅持住,我們一定會找人來救你!一定要活著!」

姚崇洒然一笑,擺了擺手后,便轉身翻下塢壁硬木樓牆,一人一劍,沖向了滾滾而來的雲霄鐵騎。

彷彿一個勇士,獨自擋住了千軍萬馬。

塢壁上的人都愣了,有個大漢一咬牙,竟被帶動,大吼一聲:「媽的,人死卵朝天,怕個鳥啊,老子堂堂七尺男兒,莫非連個小白臉都不如?」

吼完,他便扛起砍刀,猛地跳下,與姚崇一起沖向雲霄鐵騎。

頓時,不少人或是朗聲大笑,或是仰天怒吼強行為自己打氣,亦或者臉色慘白,慘然一笑,「都是大靖好男兒,莫非還能比你們差不成?」

他提刀翻下,大吼道:「賊子,受死!!」

剩下的人則瑟瑟發抖的躲在塢壁內,或是哇哇大哭,或是磕頭求饒,亦或者直接戰戰兢兢的打開塢壁大門,放任雲霄鐵騎進來。

張明月看著塢壁內一片的亂象,宛若人生百態。

她看了看身側宋小婉,見她徹底慌了神,越發愧疚。

也不再猶豫,「小婉,走,我送你從背面逃走。」

宋小婉哭訴道:「張姐姐,整個塢壁都被圍住了,從背面也逃不了啊。」

張明月強自擠出一絲笑容,揉了揉宋小婉腦袋,「放心,我會把你送出去的。」

「那你呢?」宋小婉一聽,連忙抓緊張明月手腕。

張明月看著塢壁外,那個漸漸被鐵騎洪流淹沒的年輕身影,她眼神深處首次浮現一絲柔情,她笑了笑:「陪他一起死。」

宋小婉臉色一陣猶豫,隨即俏臉一狠,「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只見她背過去身去,自小胸脯中取出一枚靈符。

上面梵文密布,頂上與底部各有一朵蓮花圖案,宋小婉狠心咬破指尖,塗抹在梵文符籙的蓮花圖案上,在張明月變色下,宋小婉指尖上猩紅鮮血越流越多,其中一朵蓮花漸漸開始蘇醒,靈性大漲,氣機開始復甦。

張明月焦急言道:「小婉你快住手,再流下去,你就沒命了。」

宋小婉並不是修行中人,也沒有武藝,再這樣下去,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

只見宋小婉俏臉臉色越發蒼白,符籙上氣息也越發熾盛。

終於,當她眼神漸漸模糊,幾近昏厥之際。

符籙忽然嗡地一聲,終於被喚醒。

她精神一振,快速說了一句:「太子哥哥,快來救救我跟明月姐姐,我們快要死了,嗚嗚嗚,你快來啊。」

說完這一句,梵文符籙上驚人氣息一閃而逝。

隨即一股湛藍光芒衝天而起,朝著某個方向疾速掠去。

宋小婉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故作堅強的說道:「張姐姐,你不走,我也不走。」

聽著她的聲音中帶著顫抖,張明月又哭又笑,將對方攬入懷中:「好,那今天,咱們倆姐妹就死在一塊。」

「只是,我要對不起宋老前輩了。」

宋小婉抬頭,認真地道:「既然你們都能死,為什麼我不能?」

她嫣然一笑:「再說,太子哥哥會來救我們的。」

張明月想起那個人,幽幽一嘆,不忍心打破宋小婉的幻想,「也許吧。」

........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

朔州城,大營主帳。

正與陳功敘話的夏侯淳臉色微動,拿出荷包。

當即,一枚梵文符籙飄出。

此符籙共有三張,其中一張用來傳訊。

離開晉州宋府之前,為了說服宋小婉留在宋府,他專門找普濟大師給其中一張開光了,具有『千里傳音』之效,本意是為了方便倆人日後聯繫。

不過用一次,耗費的心血極大,故而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動用。

怎料,今日卻突然蹦出來了。

這時,一道焦急哭訴的聲音自符籙傳出:

「太子哥哥,你快來沙角山救我跟明月姐姐,我們快要死了,嗚嗚嗚,你快來啊。」

夏侯淳霍然起身,帳內幾人盡皆變色。

天心一臉寒霜,顰眉道:「那邊似乎有兵戈之聲!」

慕容煙肅容:「是小婉!」

陳功反應也快,皺眉道:「沙角山在朔州東南方位,距離此地足有五十里之遙,殿下即便是急行軍趕過去,也需要一個時辰。」

眾人心中一沉,一個時辰過去,怕是一切都晚了。

「殿下不妨騎末將的馬去吧。」

一道沉聲自帳外響起。

只見大帳被掀開,夏侯淳轉頭一看,便見到一位魁梧的四旬中年邁入帳中。

他抱拳沉聲道:「末將華元化參見太子殿下!」

夏侯淳臉色一緩,露出一笑容:「多謝華將軍了,將軍好意本宮心領了。」

他話鋒一轉,緩緩言道:「不過本宮不打算騎馬過去。」

正如陳功所言,等他騎馬趕過去,怕是宋小婉她們早已遭遇不測。

天心皺眉,「那該怎麼辦?」

這時,郭融抬眼,看向了夏侯淳。

夏侯淳微微一笑:「飛過去了。」

半刻鐘后,沙角山西北方。

此時戰事漸歇,不少勇士被俘。

塢壁在開戰伊始便落入雲霄鐵騎手中。

場中,只剩下渾身染血的張明月與廢掉一隻手一條腿的姚崇護著宋小婉。

望著不斷湧來的鐵騎,隨著身邊好漢越來越少,她們眼中絕望之色也越發濃郁。

終於,當所有人都倒下了只剩下張明月與姚崇時,宋小婉哇地一聲放聲大哭:「太子哥哥,你在哪裡啊,婉兒不想死啊。」

就在這時,遠空傳來滾滾風雷聲。

似凄厲的利劍刺破長空。

帶著虹光,帶著嘯聲,也帶著一道身影,墜落在大地上。

霎那間,兩柄飛劍肆虐。

頓時人仰馬翻,鐵騎混亂。

瞬間,斬甲三百。

一道丰神俊逸的身影在宋小婉身邊落下。

只見他輕輕摁著她的頭,聲音如沐春風,溫聲道:

「別怕,我來了。」

——————

四月,己卯,傍晚。

鐵騎滾滾,如同潮水般的三萬雲霄鐵騎抵達雁門關。

關外三支斥候輕騎被剪除,在塞外夾縫中生存的塢壁悉數被掃蕩一空。

浩浩蕩蕩的鐵騎,像碾死一隻臭蟲般將其碾成齏粉。

由於雁門關獨特的地理優勢,鑿山脊而築城,一旦隔絕過關通道,莫說不擅攻城鐵騎,怕是連精銳步卒都不得不折戟於此。

故而此關,只能智取,不可硬攻,否則定會傷亡慘重。

現任雁門關守將名喚姚懿,出身陝州,弓馬嫻熟,喜讀經史,雖自幼習武,卻崇儒家聖賢之道,可謂是武將中的另類。

往日的雁門關雖氣氛凝重,彷彿山雨欲來之勢,但今日情況有些特殊。

因為,當雲霄鐵騎南寇時,姚將軍之子正巡曳關外。

毋庸置疑,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后,城外馬鐵陣陣,驚動了雁門關。

關隘城樓上,兵戈林立,甲士人頭攢動,盡皆嗔目怒呲。

只見下方有一小將槍挑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彷彿串著糖葫蘆般甩了甩去,他騎著出自河套馬場的高頭大馬,猖狂大笑:「敢問樓上的可是姚將軍,你可知此頭顱是誰?」

其勒馬提韁,馬蹄高高一躍,剛好立在弓箭手射程之外。

「不錯,正是貴將軍寄予厚望的愛子姚霖,是不是很意外,哈哈哈哈,對了,本將其實想問姚將軍一句,白髮人送黑髮人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關樓上,有副將雙目赤紅,怒吼道:「混賬,我殺了你!」

「狗賊!本都尉必取爾狗命!」

「該死的畜牲,俺老孫現在就宰了你!!」

城樓上群情激憤,轉身便要出城一戰。

更有甚者,直接就要翻上牆垛從樓上跳下去。

「我看誰敢!!」一道如同獅吼的暴躁聲驟然響起,立刻將所有人聲音蓋過。

他們齊齊轉頭,愕然看著那人。

有人悲憤道:「姚將軍,那廝殺了小將軍也就罷了,還如此羞辱,您忍得住,俺可忍不了。」

「不錯,他們文人都知道士可殺不可辱,難道我們這些粗漢子莫非連文人都不如呢?我不管,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有剛烈的直接拔刀相向,大吼道:「將軍,小公子往日叔叔伯伯的叫我們,將我們當成親人,可現在他死了,我們若連給報仇的勇氣都沒有,下了陰曹地府,還有何臉面應他一聲叔叔?」

卻見那位身披鎖子甲、肩挑麒麟鎧的中年將領鏘地抽出配刀,雙目煞氣四溢,一字一句地嘶聲道:「本將說了,一個都不準下城!」

咔嚓一聲,他猛地砍在身前磚石上,厲聲道:「如違此令,有如此磚,立斬不赦。」

有位虯髯大漢怒喝道:「姚懿!你不心疼你兒子,我們心疼;你願意你兒子被賊寇肆凌辱,我們不願意。你貪生怕死不敢與敵一戰,我們去,待俺奪回小將軍屍骸后,要殺要剮,隨你便。」

本以為姚懿會勃然大怒,卻見雙眼中血絲瀰漫,直勾勾地看著城下小將槍頭上那顆血淋淋的猙獰腦袋,涼風吹過,露出了蓬鬆亂髮下那空洞的眼眶,也露出了恐怖而駭人的白森森碎裂牙骨下頜。

單憑粗略一觀,難以想象其人在臨死之前,究竟遭到了多少痛苦的折磨。

姚懿目光閃過一絲獃滯與茫然,有痛苦,有折磨,也有衰頹,但唯獨沒有後悔。

對於身側的埋怨與不解他置若罔聞,他聲音沙啞,嘶聲言道:「我又何嘗不想將霖兒屍骨救回,可本將身系雁門關萬千將士之性命,若開城門,必遂敵人心意,屆時雁門失守,雲州必然遭劫;若代州陷落,整個河東都將淪為雲霄鐵騎肆虐之地。」

他臉上慘然一笑,轉頭看著怔怔看著他的諸位將領們,似哭似笑地道:「忘了告訴你們,崇兒是與霖兒一同出去的。」

眾將身心俱震,齊齊大駭。

姚懿共有兩子,長子名喚姚霖,自幼習武,十五入伍,參戰二十餘場,殺敵過百,官至斥候營校尉。

次子姚崇,文武雙全,喜聖人之道,儒家傳人,卻從未真正上過戰場,今日是其第一次外出歷練。

豈料,第一次出城便遇到了雲霄南寇。

一日之內,二子俱隕,其中悲痛,又有誰人能切身體會?

這時,城下再現驚變。

只見那雲霄大將槍挑姚霖腦袋,轉頭大吼道:「拉上來!」

隨即在姚懿等人變色之下,有上百捆住雙手的俘虜被拉至兩軍陣前。

他們都是雁門外散落在各個塢壁山寨的大靖百姓,塢壁被雲霄鐵騎踏平后,便成為其俘虜。

這些俘虜中,有老又少,有婦孺也有壯漢。

那將領嘴角嗜血一笑,眼神卻冰冷無情,吐出一句:「姚將軍,本將給你三息時間,立刻打開城門,否則這上百人,就要因你而死了。」

百餘俘虜身後各自站著一位刀斧手,作勢欲砍。

「三!」

他仰頭,看著城樓上的姚懿,面露戲謔。

關樓上人人咬牙切齒,怒吼道:「無恥!狗賊無恥!」

「有膽子你跟爺爺單挑,使出這些陰損手段,算什麼英雄?」

「雜碎,你敢傷我大靖百姓一人,我屠你雲霄百人。」

姚懿身影一顫,抿嘴不言。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真正的兩軍交戰,從來都是無所不用其極,沒有仁義道德可言。

那些所謂的憑信義、禮儀或者仁愛退敵的故事,永遠都只是存在於話本中。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沒有絲毫溫情可言。

雲霄鐵騎前,那些被俘虜的人中,有人被嚇得哀嚎大哭,也有人向雲霄跪地求饒、願意做任何事,也有人謾罵大叫,不過罵得卻是姚懿無用。

那位雲霄將領冷冷一笑,「二!」

「姚將軍!打開城門吧,那可都是我們的百姓啊。」

「將軍,讓末將去救吧!」

「將軍!」

姚懿霍然轉頭,爆喝道:「住口!!!」

只見他一指城外,那漫無天際的黑壓壓一片,厲聲道:「你們眼睛都瞎了嗎,那可是三萬鐵騎,我雁門關總共就五千人,倘若分兵出城,必會被其伺機攻破關樓,一旦他們入關,你們難道不知有什麼後果嗎?」

那位孫姓將領大哭:「可城外的那些人也是我大靖百姓啊。」

姚懿緩緩閉眼,眼神中痛苦與煎熬深深埋藏,嘶聲道:「我又何嘗不知他們也是我大靖的百姓?可我們是軍人,我們身上肩負擔著的責任,不僅僅只是這百餘人,更有身後的代州,乃至河東道。」

眾將聞言緊緊握住手中佩刀,面露悲憤。

姚懿喃喃自語道:「舍一百而全一萬,值么?」

值么?

對於那即將被殺的百人而言,自然不值。

可正如姚懿所言,舍百人而救萬人,自然是值得的。

何況這雁門關內,豈止萬人?

城下那位雲霄將領森然咧嘴,怪笑道:「姚將軍果然顧全大局之人,本將佩服。」

只見他將槍尖上的血淋淋的頭顱猛地扔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後方才停下。

他面無表情地轉頭,厲聲道:「斬了!」

話音方落,在無數哀嚎咒罵聲中,上百刀斧手齊齊揚刀,繼而倏然斬下。

齊嚓嚓地一聲,上百顆死不瞑目的腦袋應聲落。

上百具無頭屍體向前撲去,倒在地上。

頓時,整個雁門關陷入了一片死寂。

連馬嘶聲都沒有。

所有人都獃獃的看著城下那屍首分離的人間慘狀。

雁門關守將們,徹底無言,怔怔無語。

而這一幕,也永遠的刻在關樓將士眼中。

那將領長槍朝天斜刺,朗聲狂笑道:「姚懿!記住了,本將朱大全,你的殺子仇人!」

猖狂的大笑聲傳遍關內關外,他勒韁調轉馬頭,原地轉了倆圈,深深看了一眼城樓上的姚懿后,長槍一揮,驀然怒吼道:

「攻城!!!」

一聲令下,三萬鐵騎如潮水般湧來。

大地顫抖,山海俱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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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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