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蒼羽之劍(一)

113 蒼羽之劍(一)

第二天清晨,宋大書駕著一輛輕便實用的馬車,與一眾騎在馬上,看上去面無表情實則內心極為活泛的暮城輕騎,等在石頭小院外的開闊地上。

跟忙和了一早上的陳藍玉進進出出的黝黝,此刻也識趣地趴坐在馬車旁,不上前打擾眾人話別。

祖越世子對蒙雨說道,「阿雨姑娘,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藍玉公子的。」

蒙雨對他施了一禮,「那就,有勞世子了。」

禹青春也對蒙雨說道,「陳藍玉有我罩著,在這西地,誰也欺負不了他。」

蒙雨也對她施了一禮,「多謝郡主。」

場面話說完了,禹青春拱了拱一旁的世子,二人走到幾米之外。

禹青春直言不諱,「你這人是不是缺根筋啊,人家用得著你照顧?」

祖越世子面露難堪,「我都這樣了,還不許我裝一裝?」

這話說得禹青春心裡一嘆,質子可憐。於是,靜默一旁,不再說話。

雖然昨夜已經說好了,她們自己走,但陳藍玉和溫小雲還是牽了馬,希望能送她們一程,等她們夜裡宿了營,他們再往回走。

他們身在異鄉,不是一點鄉愁也沒有,只是之前一直沒有被撩撥。

蒙雨和沈冰清是至親故人,二人心下自是百般不舍,暮城輕騎同源飲水,此刻也備感親切。

一想到他們這一路來回奔波,即使路上再痴纏一日,夜幕之後還是要告別,蒙雨便狠下心來不讓送,那就只能交待幾句了。

陳藍玉從懷裡拿出帛布包裹的書信和書稿遞給她。

她接著厚厚的包裹,仰起頭問他,「又熬夜了嗎?」

「書稿是來到西地之後,一有閑暇便寫,給爹娘和阿姐的信,是你來之後每晚寫幾頁,我也給孟叔叔寫了一封。」

……

「只有阿秦這封是昨夜臨時抱佛腳,為了哄他,我可是絞盡腦汁,寫得聲情並茂,我還承諾了,將來一定單獨帶他去玩。」

可不是嘛,為了討好阿秦,不讓阿秦因為被拋下難為她,他不得不把尚未成熟的書稿拿出來孝敬,原本再潤色一道,可以更出彩的……唉,沒時間了。

阿秦啊,蒙雨想起他來也有些頭疼,有藍玉的信和書稿應該好辦些。

陳藍玉嘴上交待,「路上慢慢走,沿途賞賞花,看看風景。」心裡想的卻是,不要著急,暮城又沒有我。

蒙雨看懂了他的心思,淺笑道,「回程不急,你又不在暮城。」

他很想擁抱一下,環顧四周,這種時候沈冰清和溫小雲看起來很像隱形人,除宋大書以外的暮城輕騎對他虎視眈眈,祖越世子笑意盈盈,那張臉有一種誘人的魔力,禹青春期待他深情表露,繼而——自然是想看他出醜。

再說了,她手裡拿著包裹,隔著也不好抱人……於是他半握半捧著她的雙手,柔聲囑咐道,「照顧好自己,等我回暮城,咱們就成親。」

她本想說,那你保護好自己,平安回來,我等你。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嗯,我走了。」說罷轉身上了馬車。

他在窗外等了片刻,沒見她撩起車簾,微微有些失落,這才把目光分給一旁的沈冰清,「阿沈,你也要好好的。」

沈冰清早就他的冷落習以為常,此刻見他看向自己,便指了指高空中的黑點,「信鴉我帶走三對,給你留下三對,寫情書可以,但別把它們累壞了啊。」

「我……省著點用。」他說著沖她爽朗一笑,她滿意了,很快上了馬車。

……

四人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遠去,直到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線上。

陳藍玉突然單手捂胸,隨即彎腰低頭,往草地上噴了一大灘污血。

溫小雲及時扶住了臉色發青的他,條件反射地想從自己手上撈手帕,手伸到胸口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帶手帕的習慣,便看向禹青春。

禹青春尷尬地搖搖頭,努力壓下心裡的緊張和著急,想扶又不好扶,便只能站在原地。

她知他性子嬌氣,但身體一直康健,早知他會因此吐血,她應該更加熱情周到,想辦法幫他留人。

祖越世子遞過一方手帕,關切道,「藍玉公子,你沒事吧?」

陳藍玉沖他擺擺手,從自己懷裡摸出帕子擦拭嘴角和下巴上的血,帕子上一片腥紅。

他看了看不遠處的石頭小院,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估計是走不回去了。」說罷目光殷切地看向祖越世子。

祖越世子看禹青春和溫小雲也不約而同地看向自己,不解地問道,「為什麼是我?」

禹青春對他的遲鈍感到不滿,「你不背,難道要我背?」

溫小雲也說道,「世子哥哥,我個子小,總不能拖著藍玉哥哥回去吧?」

祖越世子極不情願地走到陳藍玉身前,俯下身去,陳藍玉順勢趴到他背上。

陳藍玉大概傷得很重,生怕掉下來,一雙手圈住他的脖子,半張臉貼著他的頸側,很是親密和依賴。

他心下是喜歡藍玉公子的,但他不想讓包括藍玉公子在內的三個人看出來,因此往回走的一小段路,祖越世子刻意壓著呼吸和心跳,看上去步態蹣跚,背得十分費勁,彷彿身上壓著一座大山。

……

禹青春皺眉,「真沒想到,你體力這麼差。」

他一個二十四五的小伙,被年輕女子嫌棄體力差,好難忍……眼下不是辯解的時候,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祖越世子咬緊牙關,把陳藍玉背到卧室的床上,半蹲著身子讓他坐在床沿,待到從對方的束縛中解脫出來,他轉過身去問:「好些了嗎?」

陳藍玉慢慢躺下,拉過被子蓋上,見祖越世子立身站著,他指著床邊的杌子,又拉住他一隻手,「世子別走,陪我說會話,我心裡難過。」

走不了了。

祖越世子坐在杌子上,安慰道,「我雖不曾像藍玉公子這樣深愛過一個人,但多少也能體會公子此刻的傷感。相信我,時間可以治癒一切,不論是刻骨的仇恨,還是充滿遺憾的過往。」

陳藍玉單手握著他的一隻手腕,疑惑地問道,「你真的這樣想?」

他其實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這樣想,但他一直都在自我暗示,自己應該這樣想。

見他沉默不語,陳藍玉說,「你從來沒進過我書房,古綠花鳥屏風背後的劍架上有一把古劍,你去隔壁書房看看,是不是你的劍?」

他的劍?蒼羽之劍?雖不是多麼貴重的千古名劍,但在西域,那是王者之劍,至尊之劍,榮耀之劍,是權力和威望的象徵。

他連年征戰,好不容易統一西地,又苦心經營數載,使得西地日漸強盛。

不曾想,中原一個年輕毛賊領兵而來,在他們有過的幾場激戰中,那年輕毛賊身穿黑色戰甲,一雙冷眼,只為生,只為贏,視人命如草芥。

……

年輕毛賊手持長槍向他襲來,一心只為取他性命。

自始至終,年輕毛賊一言不發,除了黑暗和冷意,臉上不再有任何錶情,就像沒有靈魂一樣。

一槍穿心。

他都來不及疼,就從馬上摔下去了。

短短數月,西地四分五裂。

他以為,隨著生命的殞滅,與自己有關的一切都消失了。

直到某一天,他發現自己在名義上的曾孫的身體里醒來。

他悄悄躲在一個嬰孩的身體里,用三十八歲的滄桑和閱歷,看著周遭的一切。

他不知自己因何而得以重活一世,他更多的是在思考,如何過這多出的一生?

用來報仇?

不不不,那太浪費了。

於是,他試圖像一個真正的孩子那樣長大,用屬於每個年齡段的視角,去觀察這世界。

至於他和兇殘好戰的佩林郡王觀點不同,常常爆發爭吵,佩林郡王是他父王嗎?那是他孫子,他才不會在自己孫子面前唯唯諾諾。

他放棄習武,但前世的武功還在,他隱藏它們。

老天讓他重活一世,一定不是無緣無故的,想那年輕毛賊也是活了。

年輕毛賊一心打仗和殺人,必定靜不下心來學西地語,再說,他有什麼理由學西地語呢,他只需殺光他們就完事了。

有朝一日,他與年輕毛賊狹路相逢,因為語言不通而無法吵架,這口惡氣怎麼出?

於是,他苦學漢語。

整個西地,誰不知他祖越世子是第一美男兼第一才子?

他前世是西域王者,今世也一樣閃閃發光,只是換了個更為溫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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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暮城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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