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願歲月無驚

106 願歲月無驚

曠野跑馬時,沈冰清和溫小雲做賊似地,遠遠地跟在二人後面。

跟蹤或追隨的一路,兩人一直騎在馬上,雙腳從未落地。

一開始還好,人隨馬動,奔得還算歡暢。

後來,他們坐在草坡上說話。

沈冰清執意停下,什麼都不幹,就——看著。

為了不打擾他們,她還略施小計,讓兩匹馬除了正常喘氣,一動也不能動。

溫小雲倒是沒有被限制自由,但他絲毫不敢亂動,萬一冰清姐姐嫌他煩,也給他來那麼一下……

他能聽懂馬的語言,被控制后,那兩匹馬可是一直向他發送求助信號,那近乎絕望的哀嚎幾乎要把他逼瘋了。他只求自保,哪裡還敢多說什麼。

沈冰清看著看著,情難自禁,一張面具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遠處的哥哥姐姐還在說話,身邊的姐姐半天沒有動靜。

溫小雲轉頭一看,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生生忍住驚呼和捂嘴的衝動,假裝左右轉頭,活動活動脖子,之後目不轉睛,直視前方。

嚇到小雲了嗎?沈冰清趕緊收起笑容。

她看到二人躺下。他們躺下能幹什麼,她還能不知道?兩個沒出息的,無非就是困了,各自睡一覺。

這大下午的睡了一覺之後……

漫漫長夜,可不正是藍玉拿回記憶的良機?

難怪雨兒要邀約藍玉,一起休息。明白了!

想到這裡,她對端坐一旁的少年說道,「小雲,我們回去吧。」說完便策馬往回跑。

……

溫小雲如獲大赦,像一陣風一樣從她身邊掠過,跑出去很遠,想著她路不熟,便停下來等她。

被他使喚著跑一段停一段的馬兒,極其難受又不敢聲張。聯想到之前被禁足的經歷,能跑能動就知足吧。跑在後面的馬兄弟,在女魔頭的手下討生活,此刻不知有多驚恐呢。

回到沽美城中,溫小雲想著這些天和冰清姐姐該聊的都聊得差不多了,呆在石頭小院也是無聊。

萬一她心情好,像之前那樣做個鬼臉嚇唬他;萬一她心情不好,給他來個限制人身自由……還是去找橢橢哥哥玩吧。

萬一冰清姐姐堅持留他在身邊,他就說自己有任務。

他確實有任務。

寄存在橢橢新兵營的暮城輕騎,他還沒訓練好呢。

藍玉哥哥體貼他,除非戰時,平時布置任務,很少在時間上限制他,但他不能自我鬆懈啊。

最近幾天,他光顧加強輕騎們的體能訓練,傳授跑得快的技巧和秘訣,至於他們為什麼要打藍玉哥哥,他還沒打聽出來,有負重託,這事今天必須辦了。

溫小雲老實說明原由,沈冰清大手一揮,爽快放行。小雲是去替藍玉解決麻煩的,替藍玉解決麻煩就相當於替她解決問題,哪裡有不放人的道理。

……

因為是藍玉哥哥的同鄉,新兵營的掌事橢橢領著他的一群慫包兄弟,對來自暮城的二十輕騎好吃好喝地招待著。

輕騎們餓了,他們奉上烤羊腿;輕騎們渴了,他們端上酥油茶;輕騎們困了,他們負責扇蚊子……

這些天,橢橢眼瞅著二十輕騎明顯臉色白皙、身寬體胖了不少,這是他間接向藍玉哥哥表達愛的方式。

想當初,藍玉哥哥不嫌他長得老氣,執意認下他這個弟弟,不容易。

橢橢了解過了,藍玉哥哥在西地,共同就三個弟弟。

他非常榮幸地排在溫小雲和小王爺之後,位列第三!前邊那二位是什麼人?

一個來去如風,有能耐讓哥哥抱著哭。

一個位高權重,隨時能撲到哥哥懷裡。

他既不能讓哥哥哭,也不能撲到哥哥懷裡,但他絕對不能讓哥哥受委屈。

聽溫小雲說明來意,橢橢那個火氣啊,騰騰地往頭頂上冒。

他把他們喂得白白胖胖,是讓他們養足了力氣,去打他的藍玉哥哥?

橢橢一把扯過溫小雲,拉著他跑到光照、通風條件最好的一排雙人宿舍,一邊用腿踢門,一邊大聲嚷嚷:「大白天的窩在屋裡躲清閑,這是慣出毛病來了,都給爺爺出來!」

包括宋大書在內的暮城輕騎聞聲而出,看到之前臉上堆滿笑容的橢橢掌事怒氣沖沖,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誰得罪他了?

輕騎們用目光交流一番之後,齊齊搖頭。

這不是挺明白的嗎?腦子沒毛病啊。

「為什麼要打我的藍玉哥哥?」橢橢特意在「我的」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

輕騎們又對視了一輪,很快就明白了橢橢的來意。

瞧瞧,很會察言觀色啊,為什麼偏偏在藍玉哥哥的事情上犯糊塗呢?

此時,一名口齒最為伶俐的輕騎被眾人推了出來,「不是我們要打,是阿雨姑娘堅持要打,她手上有調令,我們不敢不聽她的。」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不是他們要打。橢橢的怒氣消了一半,轉頭看溫小雲,「這個『堅持要打』的阿雨姑娘,是來尋仇的?」

如是,他橢橢又有了施展才能、立功表現、保護哥哥的新由頭,他恨不得這樣的由頭多一點呢。鑒於自己能力有限,他希望給施展才能加一項前提:利用職務之便。

他的職務能阻止阿雨姑娘嗎?這二十輕騎可都對她惟命是從呢。

在橢橢眼裡,藍玉哥哥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阿雨姑娘卻領著一眾輕騎,不遠千里、明目張胆地來尋仇——話說藍玉哥哥現在怎麼樣了?

好幾天沒見著人,是被那姑娘親手打殘了嗎?

「這不可能啊。」溫小雲想不通,輕騎們怎麼會對雨兒姐姐產生這麼大的誤解,這些奇怪的誤會是怎樣形成的呢?

藍玉哥哥說過,凡是解釋不清的,都不用解釋。

溫小雲懶得周旋,直截了當地總結道,「總之,雨兒姐姐絕對不是來打藍玉哥哥的,請輕騎哥哥們趕緊打消這個念頭吧。」

宋大書站出來表態,「阿雨姑娘從來沒說過要打藍玉公子,從頭到尾,都是我們在胡亂猜測,沒想到鬧了這麼大的笑話。」

……

眾人一聽,大書說的有道理啊,他和大嬸走得近,一定得到了內部消息,不然不會這麼堅定地表態,於是紛紛附和道,「之前確實是我們誤會了,藍玉公子怎麼能打呢?」

看他們繞了一大個圈才弄明白了調令主人的意思,溫小雲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不免得意起來,一樣是輕騎,藍玉哥哥想什麼,他從來都是一眼會意。

這輕騎與輕騎真是不能比,一比就會有莫名的優越感和滿足感。

看著眾人一臉「堅決不打人」的誠懇,橢橢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對這群敦厚老實的人,他能怎麼辦,只能繼續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誰叫他們跨越千山萬水,不辭辛勞趕到西地來「看望」「他的」藍玉哥哥呢。

「沒事了,大夥回屋歇著吧。」

橢橢說罷,摟著溫小雲的肩往外走,他還有事情要打探,「藍玉哥哥沒事吧?」

溫小雲隨口答道,「他好著呢,這會應該同雨兒姐姐在軟坡上睡著了。」

在軟坡上睡著了好……

藍玉哥哥吉人天相,又會哄人,他就不跟著瞎操心了,趁著光線好,跟小雲打靶去,看這明朗天色,今天能多玩幾輪呢。

溫小雲玩痛快了,當即決定在新兵營宿下。

他今天幾乎不費唇舌,勸說任務就完成了。

明天回去邀功,大白天的,邀功敞亮。

他就喜歡看藍玉哥哥故意裝糊塗,一本正經表揚自己的樣子,或者,直接丟過來一副我看透你了,但不點破你,且讓你得意的神情。

……

進出石頭小院的人,早就對郡主和王爺派來打探情況的壯碩婢女和憨厚侍衛見慣不怪,從而直接選擇了忽略。

因為他們從來都做到了,不論多麼賣力地躲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都能讓位於小院視角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們。

每次陳藍玉想要什麼,便走到小院門口,不用左右張望,僅憑直覺朝某個方向看去,就能看到正在發獃或閑聊的二人。

他要侍衛辦事,便喊:「那位大哥,你來一下。」

他要婢女傳話,便說:「那位大姐,請來一下。」

溫小雲喜歡直接跑到樹冠下或魚缸後面逮人,每次逮著人以後,他的開場白如出一轍,「勞煩哥哥(姐姐)替我辦件事,速去速回哦!」

作為侍從,他們利索得很。

人活一世,誰能沒點更高的追求呢?他們的人生理想,顯然是做一名合格的暗哨啊,天大地大,我自逍遙,來無影啊去無蹤。

只是這躲藏的功夫實在拿不出手。

陳藍玉看著難受,原本想指點一二,可一想到教會了他們,自己著急用人時找不著人的被動,就又壓下樂於助人的衝動,連帶著叮囑溫小雲也不許教。

想著等哪天院外侍從換人了,他再專門把他們找出來,把自己掌握的藏身技能一口氣全教了,太堵心了,保證教到他們及格為止。

……

沈冰清與溫小雲分開后,獨自策馬而歸,正愁沒人可用,就看到了蹲下樹蔭下吃烤乳扇解悶的二人。

她牽馬上前,攀談起來,「今天小院沒人,你們還這麼辛苦地盯著,真是盡職盡責。」語氣很是誠懇,並無數落之意。

憨厚侍衛和壯碩婢女趕緊站起來,婢女看吃得慢的侍衛手裡還有一串完整的烤乳扇,便對他擠眉弄眼,一套動作連著做了兩次,侍衛才反應過來,連忙將自己吃得只剩一半的烤乳扇遞給沈冰清,熱情地請她吃。

沈冰清自己伸手去拿那串沒被吃過的烤乳扇,一邊吃一邊說,「二位請隨我來。」

侍衛把院門打開之後,沈冰清坐在天井中,把要準備的東西,要交待的事情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便差二人著手去辦。

三人忙前忙后,一直到陳藍玉和蒙雨踏著暮色進門之前,才把事情辦完。

完成指定任務的二人又要貓到屋外去候差,沈冰清用一種命令的口吻說道,「伸出右手。」

侍衛和婢女只能乖乖伸出右手,沈冰清在二人手心各放了一隻精緻漂亮的小布包。

婢女滿心歡喜地收下。

侍衛卻遲疑了,這是欺負他純樸?難不成他男生女相而不自知?

因優質香囊所需花料複雜,西地不易得,物以稀為貴,尤為當地女子鍾愛。但西地男子並無佩戴香囊的習俗。

侍衛斗膽向一旁的兩個女子確認,「這是香囊?」

「算是吧,你拍拍看。」沈冰清說著去拉他的左手,搭在右手心的香囊上。

侍衛只能硬著頭皮輕輕地拍了幾下,隨著一陣舒適馥郁的花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侍衛竟然從眼前消失了。

……

婢女忘了驚呼,獃獃地看著侍衛站著的地方空了,又看了看沈冰清,不知該做何反應,才能避免「被消失」。

沈冰清無意逗她,揚起手,用袖子揮散香霧,侍衛還站在原來的地方,「看明白了嗎?」

看婢女似懂非懂,侍衛完全搞不清狀況,她接著說道,「別害怕,這是障眼法,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時候拍幾下,可作藏身之用。」

沈冰清說完示意二人各就各位,慢慢研究。

至於功效嘛,目前還在試驗階段。

她忙得口乾舌燥,總算能坐下來,喝幾口午間的殘茶。茶罷,便見雨兒和藍玉一前一後走進院門,並肩走向天井正中的茶桌,大概是睡飽了,精神好得很。

晚飯已經備在茶桌上了,沈冰清招呼二人坐下吃飯。

席間,三人基本無話。

她見機向他們確認,「想好了嗎?」見二人同時點了點頭,三人繼續埋頭吃飯。

吃過晚飯,天已經全黑了,婢女不知何時已將小院門口的夜燈點亮。

陳藍玉站到門口去喊人,憑感覺,侍衛和婢女此時應該就在斜對面的樹樁處候著,夜燈剛好能照到他們,看過去卻空無一人,他便只能喊:「大哥,大姐——」

「來了。」

大哥大姐分別應聲,似是從他預測的地方跑來,等他們跑到眼前,他才看到人,「你們從哪冒出來的?」

……

「我們——」

大哥大姐指著不遠處的樹樁,老老實實地答道,「從那冒出來的。」

二人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之前因為好奇,他們一直在玩拍香囊的遊戲,定是隱身跑來嚇到公子了。

沈冰清沖著門口的二人說道:「快快快,大姐進來收拾桌子,大哥叫人備水沐浴。」

洗完了澡,好關門辦事啊。

陳藍玉坐回桌前,一邊看大姐收拾,一邊自言自語,「我還沒教呢,就會隱身了……」

大姐笑而不答,手腳麻利地將桌子收拾好,便自行離去。

蒙雨拉了拉沈冰清的衣袖,笑著問她,「阿沈,一定是你搞的鬼。」

沈冰清也跟著笑,「我把新研發出來的隱身香囊送給他們了。」

想想還是不過癮,她將聲音上揚了一個調子,調侃道,「省得某些人仗著自己有些本事,藏著掖著地不肯教,以為天下就屬他厲害,凡事非他不可。」

陳藍玉聽了,急急申辯道,「我哪有你說的那麼自負。不是不教,是時候未到。」

我沈冰清兩世為人,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能看不出來?

沈冰清想了想,把意欲衝口而出的話壓了下去。差不多得了,當著雨兒的面讓藍玉難堪,是她這個發小該乾的事嗎?

說到私心,她也有。

原本藍玉的記憶是不著急取的。

……

雪域老兒——算了,還是叫老者吧,老者取走曲荊風記憶之時,沈冰清布在蘭室外圍的防盜線極其輕微地跳了一下。

等她凝心靜氣,聚精會神往蘭室六樓禁地的燈盞處一窺,這還得了!

她要把藍玉的記憶取來,至於取來之後,是吸是滅,由他定奪。

老者能完美隔空取物,她也能。

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總是跟老者較勁,還真就較上了。

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她對雨兒說道,太子荊已借老者之手,把記憶拿走了。

拿去幹嘛?

依她對太子荊和曲荊風有限的了解,如果不是為了汲取前世的技能,他根本不會因為好奇心去碰觸所謂的記憶,他只會,讓它們隨風而去。

她對雨兒反覆強調,你忍心讓藍玉一個人蒙在鼓裡嗎?藍玉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真相。

沈冰清知道,雨兒的心思,她左右不了。

雨兒最終開口詢問,必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而記憶的主人,她那隨時保持著強烈好奇心的發小,此刻還不知道自己將要經受怎樣的衝擊。

他坐在日漸濃重的夜色里,面上平靜,內心如火地期待著——前世的記憶。

他身側的人,也是面上平靜,內心如火。

和他的火急火燎不同,她的心是架在慢火上翻著面兒地烤著。

他終於按捺不住,大概也想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開口問道,「冰清,記憶燈盞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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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暮城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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