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災厄女士

第197章 災厄女士

多瑙河沿岸的人們不像北方的商販和南方的官僚們一樣,他們仍舊記得這裏作為匈人與羅馬的自然邊界時,在那二十年的短暫和平里,那令人記憶猶新的繁華與安寧。不到三年前,羅馬人從河南岸的多羅斯托爾城堡派出官僚和稅吏,前往河對岸匈人的水上市場,幫助這個新近崛起的北方勢力管理來往商人,作為回報他們會代徵稅款並扣除羅馬人從中的抽成。

而終結戰爭陰雲帶來的多瑙河的死寂的,並非原本的安寧和繁榮,而是爭執和混亂。一隊北方來的商人和混進其中的難民的人馬揚起了一片黃塵,讓憂心忡忡看着這裏的幾個羅馬村寨里以捕魚為生的漁夫們更加焦躁,並恐懼起北方的任何新的變亂。

官道旁的關卡,隊伍里為首的身材枯瘦但不算單薄的女人與幾個穿長袍的羅馬稅吏爭執了起來。「我的稅務官大人們,你們可能誤會了,匈人的朝廷已經完了,但我們不是阿提拉那個瘋子那樣的該被鬼神詛咒的人,我們去君士坦丁堡是為了履行與羅馬人的契約,你們知道的,我們是不介意在塞格德還是在羅馬人的石頭城市掙錢的,而只有貿易才能為我們大家都帶來實惠,不是嗎?」

「抱歉女士,我個人無意冒犯,但多羅斯托爾的態度很強硬,說從北邊來的商隊有匈人特許狀的一律不讓從這裏進新羅馬,而我們行省收稅又只能依靠他們的軍團,我們也只能聽長官命令,得罪了。」那看着歲數不大的年輕稅吏姿態謙卑,但並不鬆口,那女人眼見再說不出什麼話來,臉色紅了又白,最後勉強行禮告辭,坐回自己的馬車裏。

「媽的,老娘幾時受過這種氣?夫人活着時候,匈人的特許狀就是索里都斯和騎士爵位的象徵,還輪得到羅馬這幫閹貨給老娘臉色看?」女人努力讓自己表現得不在意,用着平日常用的粗俗話語謾罵不遠處的羅馬稅吏,可還是氣得發抖,怒意無法遏制盯着車廂里除女人外唯一的乘客,一個留着絡腮鬍須的中年男人。

「王廷到底是崩潰了...夫人預想到這一天,卻還是沒能避免得了這一切...」「她要真有那麼大能耐,何必耗了大半生給王國,把自己陷在塞格德那個泥潭裏,最後連個全屍都沒留下?也是蠢女人罷了。」女人不耐煩地打斷男人的懷念與惋惜,但對裴麗爾夫人的嘲諷中不知是帶了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複雜情緒。

中年男人不是第一次與對方交談,忽略了她話語中夾雜的情緒,帶着些好奇問道;「王廷和塞格德崩潰時你不在塞格德,那你們『盛夏之花』知道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嗎?教會不是和你們早有配合,在防範什麼嗎?你們有請過神諭嗎?眾神的使者就沒有警示嗎?」

「眾神?你不是小孩子了,戰爭已經這麼多年了,眾神幫過我們嗎?」女人臉上本殘留的些許惋惜褪去,只剩下鄙夷,「教會就更是一群比妓女還沒有廉恥的傢伙,要不是他們有的人的背叛,夫人也不會...哎算了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來我這裏不就是想知道我們花兒們對蒂里斯的將軍聯合波斯人的意見嗎?我告訴你我這兒沒戲,別人我管不了,但我也不會礙將軍的事。這是我說的。」

得到答覆的男人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被馬車頂棚原本作支撐的橫樑直接砸到頭上,雖沒有性命之憂,可也頭破血流。

奇怪的是,女人並未因這在她的馬車車廂里發生的意外而吃驚,只是不甚在意地道了個歉,很快就恢復了她那種帶着嘲諷的奇怪腔調,「看到了嗎?這就是災厄,這就是該死的眾神給我們唯一的饋贈!要是這力量能讓那個瘋了的阿提拉王子死在摧毀塞格德之前,我們又何必困在河邊的小城裏,爭論究竟該給誰下跪借兵,替路曜司令報仇?」

被橫木砸傷讓中年男人血流不止,殷紅的血液沾濕了他修剪雜亂的絡腮鬍,他已經用車廂里的布條止了血,但疼痛仍舊扭曲了這男人的表情。好在他還沒有忘記將軍交給的職責,強忍着疼痛和驚詫,問對面的女人:「災厄女士,將軍還有一句話讓我問你,聽說你們『盛夏之花』在原潘諾尼亞行省有探子,那你們能不能確定阿提拉和他的十五萬西方兵團,王國的主力軍隊去了哪裏?他們真的還活着嗎?在那場大洪水之後?」

「呵呵,也只有將軍這樣的憨厚之人才相信那個瘋子會死在洪水中。古老者的啟示告訴我們,那十五萬匈人已經把自己賣給了真正的邪神,作為人,他們已經可以被忽略不計了,不必考慮在將軍的復仇計劃里。將軍的原意,也不是向邪神復仇吧?事變那天我因輪值不在塞格德,也許阿提拉這個瘋子真的打開了地獄的大門,用死亡之海摧毀了他自己的王座和王國。你看吧,早晚有一天,他會來把我們都殺了。」

女人話音剛落,中年男人的心跳就漏了一拍。他赫然發現,對面坐着的早已不是曾經裴麗爾手下的幹將,而是一具死去許久的女屍!這女屍嘴唇仍舊嗡動發聲,但乾枯如同枯草的頭髮和近在咫尺的腐敗惡臭讓男人毫無疑問確認發生了他無法想像的怪事。

驚叫就堵在喉嚨,他卻沒有喊將出來,因為驚恐之時他記起了女人的外號,災厄。「滾出去!」女屍突然呵斥,就像在對對面的男人喊叫一樣,隨即癟了癟嘴,似乎加快了一具屍體本身應有的腐敗速度,幾次眨眼的功夫就爛成了一灘血水。

在最初的意外驚詫后,仍舊捂著自己頭上橫樑墜落造成的傷口的中年男人沒有過於明顯的驚愕和恐懼,畢竟他認為,與災厄女士同處一個屋檐下已經不會有更加糟糕的事情發生,自己的心靈也已經不止一次被這位裴麗爾夫人的前得力幹將反覆刷新了。

「哦,災厄,又他娘的是災厄!你看到了,剛剛那個東西就是你們所謂眾神的恩賜,那神聖與光明並存的托尼克城(1)裏面,祂們的眷者就是這些比死人和幽影好不了多少的東西。天知道祂們是不是原本就想把我們都變成這樣的殭屍和幽靈,讓全年和整個世界都變成那該死的陰日?」女人罵罵咧咧地擦拭著腐爛的女屍留下在車廂里濺到自己身上的痕迹。

「這操蛋的世界。」她最後嘟囔了一句,有些意外地在忙着止血的男人眼中讀到了某種贊同。

............

蒂里斯城,這處自由匈人暫時安置的城鎮混亂而嘈雜,屈達爾將軍剛剛任命的治安衛隊忙着在各處奔波,上午的忙碌是為了日常的治安穩定,而此刻的清場則是為了將軍的親臨講話保衛和警戒。

自路曜司令去世、王都塞格德毀於大洪水以後,人心浮動的匈人王國經歷了幾次分裂,其中最重要的,是原本屬於路曜司令指揮的東方兵團殘餘勢力、裴麗爾殘部、部分匈人和異族平民的集體出走與自立。當然,蒂里斯本地的民眾並不清楚,他們對遙遠的北方匈人王都發生的事情並不很關心,他們只是憑藉着對庇護了這裏佔主導的異族民眾的路曜司令的熱愛和懷念,讓路曜的舊部屈達爾將軍成了這裏和下蒂薩尼斯的主宰者。

在昨夜的那場籠罩全城的神秘夢境裏,信仰七神的居民佔大多數的蒂里斯城陷入了恐懼和混亂之中。有人提議找一個被稱為「公正者」的淳樸封閉的部落來裁決北方湧來越來越多的難民的問題,而更多人主張請求將軍來決斷。將軍的執劍衛隊剛剛來通知過治安隊,馬上就要來城市中央的這處羅馬式廣場向民眾演講。

「將軍,四處都派人找過了,『災厄』女士確實不在,百夫長說她可能已經離開蒂里斯了。」「嗯,知道了。不去商會了,我們直接去廣場。」樣貌比之前老了許多的屈達爾沒有修剪自己已經有些雜亂的胡茬,情緒無甚起伏地點了點頭,策馬直奔廣場而去。

衛兵有些奇怪,但也沒敢再問,老老實實騎馬跟在將軍後面。這位年輕的衛兵之前來自一家軍戶,沒有所屬的部落,因此也沒有長老可以打聽高層的消息,這次因腿腳快和懂得審時度勢而被將軍親自挑進了衛隊。

他只聽說深受愛戴的路曜司令曾留有吩咐,這帶着遺囑性質的命令讓原本完全沒有聯繫的幾派勢力聯合到了一起,離開了已經毀滅的塞格德。而他口中的「災厄」女士,是傳說中的裴麗爾夫人的得力幹將,據說被邪神庇佑,有常人難以想像的恐怖力量,因此城內時常發生一些諸如莫名摔倒、離奇失火之類的事件。這位女士從不掩飾自己的能力,因此蒂里斯城在上一支商隊離開后,這樣的「倒霉」事件驟然減少,衛兵就猜測這位女士已經離開。

願屬於匈人的災厄也儘快消散...作為純血統匈人,衛兵雖然忠心跟隨屈達爾將軍,但仍舊懷念舊都塞格德的繁華,懷念王子們南征北戰的強大與威勢。包括衛兵在內,那日不在塞格德的大多數人聽說阿提拉王子也死在了大洪水之中,如今幾個長老在主持留守在舊都的殘兵,不得不同意了屈達爾將軍的自立。

他還未來得及再細想,隊伍就抵達了廣場。人群的歡呼聲迅速平息了剛剛還在為難民而引發的爭吵。在王國東部和南境,路曜的名字代表着包容和善良,代表着崇高的榮譽,因此繼承了司令位置的屈達爾也某種程度上分享了這崇高的榮譽。

「...公民們,正如我剛剛所說的,你們賦予了七將軍委員會最高的權力,見證了自由匈人在這座新的城市為我們的未來做的一切努力。而作為首席將軍,我要替路曜司令保護好你們的安全,並按照他的理想走下去。因此,依據司令遺囑,我宣佈,一切最高權力,將歸於公民代表會議,一個由各派聯合組成的公決會議!七將軍委員會將作為執行者和最高統帥,為匈人支撐起災難后的全新未來!」

屈達爾渾厚的聲音從廣場邊的羅馬式迴廊傳來,衛兵忽然覺得,此刻伸出手應對民眾,莊重把一切交給民眾的將軍,與他曾見過幾次的那位路曜司令,在幾個側面微妙地重合了。

「因此,作為自由匈人安全的保護者,我必須宣佈,從即日起,北方關卡將會關閉,下蒂薩尼斯不再接納北方舊都難民。」在民眾的歡呼聲中,衛兵聽到了將軍的最後一句話。他有些不理解,為什麼我們不能再接納北方因災厄逃來的同胞了呢?

............

蒂里斯沒有奢華的羅馬式澡堂或金碧輝煌的商會,因此屈達爾在公民大會後召集的會議就在軍營他自己的營帳進行。此時在座都是屈達爾的部下,因此沒有了剛剛公民們的歡呼,所有人與此刻的屈達爾一樣,臉上凝聚著悲愴和堅毅。

「各位,我們都曾是司令的部下,作為執劍者唯一存活的高級執事,我代替司令召集執劍者緊急會議。約什納,你代表暗哨,回去跟可靠的弟兄們轉達一下。這次會議只有一個議題,」

屈達爾手按著自己的鎧甲,左右環顧四周,眼神在用表情表達不贊同的部下臉上停留片刻。「你該不會是動了那個心思吧?你忘了司令生前怎麼囑咐我們的了嗎?」那位部下忍不住抱怨,但不出預料地被他的將軍無視。

「我提議,不惜一切代價,向執掌死亡的鬼神祈禱,必要時動用儀式或媒介,復活司令。誰支持?」說完,他立刻舉起了自己的手。

「我支持。」「我...我支持。」「算我一個。」「在復活司令這件事上我們執劍者不應該有分歧,算我一個。」眾人陸續表態。那似乎仍不贊同的將軍四下環顧,自知已無法改變將軍心意,無奈搖了搖頭,也舉起了手。

「『災厄』已經用自己的行動投了票。裴麗爾的兵沒有孬的。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散會!」

第二日的蒂里斯城,終於恢復了平靜。

(實在抱歉各位,最近年底了,單位事情特別多,更新拖了這麼久才更,在此跟大家道歉!年底的事情我基本忙完了,接下來應該會加快更新頻率,要儘快給第二卷搭一個相對完整的框架出來。感謝大家時隔一月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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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血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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