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遺忘

第173章 遺忘

達契亞要塞,擁擠在寬闊廣場上的人群散了一些,部分已經被侍衛長屈達爾將軍帶著去了軍營,部分還在等待掌璽官的安排,三兩成群聚在一起,圍坐在自己燃起的火堆旁邊,七嘴八舌地討論未知的未來。

其中幾個這樣圍坐的人來自潘諾尼亞的一個直屬領地。他們家裡的田地去年收成很少,給自己和家裡婆娘糊口都很困難,不得已想去塞格德碰碰運氣。剛到首都,他們中唯一識字的大哥在城門口看到了路曜司令募兵的告示,素來對這個溫和的將軍敬仰有加的男人們沒有猶豫就趕來了這處要塞。

男人們沒有什麼顧忌,大聲開著粗野的玩笑,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兩個人剛剛坐下,安靜聽著他們的對話。這其中,女孩的表情充滿了好奇,而長相平凡的男人並沒有看著火堆旁的人們,視線越過他們,看向了不遠處位於整個廣場和要塞中央的戒備森嚴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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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你從塞格德來,而且你知道塞格德動亂的真相?你還要對我效忠?」換上了正式的托加長袍,路曜根據掌璽官的安排接見了一個長相和氣質都非常平凡的看不出年紀的男人。據掌璽官說,這傢伙不知道以一種什麼方式,就那樣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把這位忠厚樸實的先生嚇了個半死。

路曜見過太多陰謀詭計,在塞格德的時候,偽裝成支持者而目的是刺殺或者其他目的的傢伙時常混進他的衛隊,甚至執劍者一處明哨也有一個這樣的傢伙混了進去,殺死了三個執劍者並最終自盡。近幾年,針對外族的暴力事件頻發,這也是塞格德動亂髮生的直接原因之一。

只是承諾能夠了解塞格德動亂的真相併不足以讓路曜放下對這個陌生的男人的警惕與戒備。儘管他對這平凡而普通的男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既然他體內的血之石沒有表示什麼異樣,那路曜也就願意暫且聽聽他會說什麼。

那衣著陳舊但乾淨、皮膚不怎麼好的男人鞠躬致意,語氣頗為恭敬地回答:「閣下,我是您的僕人,與您體內的血之石一道效忠於您,並與您共同效忠於至大的主,唯一的神。神諭讓我來此,褪去一切偽裝,向您報告我在天空之城的重要發現。」

倏忽之間,路曜在驚詫於對方了解之詳細的同時,感受到了在內心的角落裡,那個經過彼此商議后專門為血之石保留的角落裡,油然而生的驚訝與一瞬間的恐懼,

嘿,還有你這傢伙怕的東西呢?路曜一瞬間忘記了最深的隱秘被窺探的恐懼,轉而想象起那個傢伙吃癟躲在自己身體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可笑模樣。

「閣下,」對面長相普通的男人的聲音打斷了路曜的胡思亂想,「目前對於塞格德叛亂的煽動者的調查還沒有頭緒,但湊巧的是,事發時我正在塞格德,並派我的手下救了您的部下屈達爾先生。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大丞相瓦格薩對叛亂至少知情,並與塞格德地下的城市有直接關係。他發現了我們的安排,並誘導我們的馬車直接進入了那座地下城市,向我簡單介紹了那裡的情況。.

」瓦格薩受到未知人員指示,為建造塞格德地下城市提供了便利和幫助。地下城市的樣貌基本完美對應地上構造,但裡面關押有大量在匈人王國被宣布非法的奴隸,並儲備有大量糧食和未知機械。建造城市明顯借用了地上的穆列什河的力量。您早已表現出了對穆列什河情況的興趣,事實上您的思慮並非臆測,包括您的手下在內的幾批勢力都探索過塞格德西北郊的穆列什河堤壩,那裡有某種已經證實的未知力量。」

在男人留出的停頓里,愈發警惕和戒備的路曜神色凝重。」你說的這些話並不是猜測。你的語氣很篤定,就像你直接目睹了這一切。如果如你所說,你救了屈達爾,現今屈達爾像是丟失了那段記憶一樣,那我無法證實你的話,你的猜測會被王廷定為危害王國,作為兵團司令,我現在就有權力在戰時不經部族大會就處死一個叛國者。更何況,你似乎不是匈人。「

男人聞言再次鞠躬,謙卑異常。」閣下如果不相信,可以在一切結束之後,問問血之石。神必讓祂的工具盲目,因善與惡只能出自於祂。神說,有大邪惡在塞格德,真正的陰謀已被掩蓋,動亂將只是開始。神說,善良與公義必要留存,而遺忘是必要的代價。「

什麼跟什麼啊...男人的話完全沒有解答路曜內心的疑惑,但隱約間總是在印證他的某些猜測。他正準備追問,男人深深鞠躬,嘴角勾勒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遺忘是神的意志。我將效命於您,您將忘記我,這一切都是一個夢境。「隨即,男人的身形一點點消失,就像被人用刮刀從蠟板上颳去。路曜終於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

那個小丑!

片刻后,路曜從自己的躺椅里醒來,發現自己竟因連日忙碌,而在營帳里直接睡著了。一陣心慌后,血之石沒有提示迫在眉睫的威脅。事實上,兩個月來這個傢伙沉默得讓人幾乎忘記了它惡劣的本性,僅僅在來應徵士兵的人擠滿了外面時,嘟囔了幾句外面的吵鬧。」你似乎丟失了一段記憶。「它丟下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沒有具現那個討人嫌的青年形象,就重歸沉默。

遺忘...我到底遺忘了什麼?路曜一陣心悸,只覺渾身不適,似乎被觸及了內心深處的弱點。他恐懼的是內心的被窺視與入侵,而最深邃最原始的恐懼,則是來自自己的一段執念。

儘管路曜自己表現出王國出了名的溫和與低調,但他自己明白,驅使自己在舞台前活動的,除了對阿提拉王子真切的關心和幫助,更多的,是並不高尚的動機。在這一點上,他自認為與王廷那些自以為是的左部貴族、羅馬那些沽名釣譽的元老們並無二致。

他恐懼的是被忘記。

他始終不是能夠像七神教士們一樣甘於寂寞的人。他想要被世人銘記,想要成為王國崛起中彪炳史冊的人物,不想要始終都是」阿提拉的兄弟「,不想要只是那個被救回來的」奴隸野孩子「。

不知什麼時候,他開始適應曾經唾棄的那些冗長枯燥的宴會,習慣商人們甚至貴族們對自己諂媚的笑容和毫不吝惜的溢美之詞。他不再拒絕任何人們擁戴而來的官位,越來越少去」家庭「看那個撿回來的女孩」雛菊「。最令他恐懼而拒絕在內心承認的是,他主導設立的救助孤殘的塞格德基金和學院,包括此時的募兵,並非出自公心,而是想要拉攏人心,以便未來在可能發生的與王廷的齬齷時能有自己的力量。

王廷...路曜不願去細想,但事實是如今的王廷正是由自己最好的兄弟,王子阿提拉主導。亞諾什...路曜對阿提拉的懷疑與不滿,還出自於對阿提拉堅持不斷發動戰爭與侵略的不滿。但諷刺的是,儘管嗜殺、殘暴,但阿提拉從來沒有過像路曜一樣「虛偽」的、「沽名釣譽」的心理。他純粹得像個孩子,這讓路曜羞愧,於是不斷在心裡重複自己對戰爭的憎恨,要求帶領自己的東方兵團保障後方供應而不是直接上戰場,把一切負面情緒的根源都推給遠方征戰毫不知情的阿提拉。

於是,在塞格德,乃至在整個潘諾尼亞,路曜的聲望越來越高,在部分領地甚至高過了對阿提拉王子能征善戰和愛護屬下的讚美。他時常把對阿提拉這個比兄弟還親近的人的不良情緒歸咎為兒時悲慘經歷對自己的影響,而此時僅僅疑似一段記憶丟失就造成了他情緒如此嚴重的波動。他抓緊了木桌的邊緣,汗如同雨滴一樣從緊閉的雙眼旁流過,砸在桌子上的莎草紙上。

翻滾的情緒催動得他的腸胃也開始不適,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此時他幾乎要開始乾嘔。就在這時,一抹熟悉的暗紅色出現在了路曜本已緊閉的雙眼視線內。

他沒有睜開眼睛,但感覺到對面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站著一個人,把自己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他忘記了剛剛自己的全部不良情緒,疑惑地睜開眼,發現對面空無一人。

............

塞格德外城,配備武器的奴隸軍隊和部分重新組織起來的城防衛隊正在街巷裡巡邏,人群聚集被禁止,教會的醫生忙碌在大街小巷,治療受傷的大貴族和大商人,以及已被赦免的暴民。

儘管城防衛隊一刻不停地在巡視逮捕膽敢聚集議論的人,但街頭巷尾,大院內外還是時不時有人聚集,議論突然出現的奴隸軍團,議論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足夠的糧食。一位老者口乾舌燥地爭辯,發誓自己絕對看到了一隊戴著鐐銬的奴隸士兵從地底進入城市,拿著刀劍四處砍殺。

沒有人相信這個平日就瘋瘋癲癲的老瘋子的瘋話,但此類目擊事件並非唯一,這樣的謠傳難免讓人懷疑,街頭巷尾已經有難以抑制的流言。

「黑軍」中的特別隊一個月來一直負責掩蓋和消除針對塞格德地下世界的猜測,試圖把它們變成某種離奇傳說。然而,公眾的遺忘在人員密集的城市裡被減小到了最低程度,特別是似乎已經有新的純血統匈人組織開始活動的情況下。

「可以了,升上來吧。」地下城市的某個向下傾斜的入口旁,身著普通平民麻布衣服的大丞相瓦格薩側頭對屬下吩咐。那屬下聞令上前,示意其他人把一個巨大的金屬裝置從地下推上來。這個出口有軌道和滑輪輔助,一般用於運送地下奴隸們生產的大型產品。

剛剛瓦格薩已經下令用減量的執劍者七號毒弄暈了地下城市的全部奴隸,並讓所有監工和衛隊全部撤出地下,推著裝置的是最後一批。地下城市的秘密關乎「王」的指示,任何泄密的可能性都完全不可接受。為此,這位大丞相啟動了最後的方案。

即使是塞格德這樣的北方,此時也即將進入炎熱多雨的夏季,天空陰沉沉的,雲層低到幾乎觸碰著城裡最高的提茲塔保留地。那巨大的、形狀古怪近乎人形的裝置不知用什麼驅動,此時用牛皮繩索捆縛,接近人形但明顯更加細長,且有更多數目的「腿」在兩側。

眾人頗為吃力地把這東西安放在平坦的地面上,解開了那些繩索。有剛剛調到這組的被這東西突然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嚇了一跳驚訝地看到這東西竟自己搖搖晃晃站穩了,並開始「活動手腳」。「這...」那幾個士兵目瞪口呆,只看到那被各種金屬拼接的人形裝置里,似乎有什麼細長的東西,但仔細觀察,他們又感覺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厚重的金屬外殼讓人難以忽略。

「有勞了。」瓦格薩沒有管沒見過世面的部下的訝異,像以往那樣微微鞠躬,向這巨蟲致謝。它是神的眷者,生活在時空的孔隙,若是自己不想被人看到,就絕不會被人看到。

那「裝置」點了點頭,抬起「頭」,伸出「雙手」,對著天空。

一滴又一滴的雨滴落在瓦格薩和其他黑軍成員的臉上。這位匈人大丞相與他的屬下一樣,帶著困惑的表情看著平整光滑的地面和空無一人的街道。

在已經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地下,在那幾個工場里,此時早已沒有監工,但各種加工和製造的活動不知何時已經恢復,就如同這座地下城市自己就能夠運轉自如。

............

「下雨了?」幾個言語粗俗的身材高大的應徵者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對取暖的火堆被雨水打濕頗為不滿。畢竟這裡不是塞格德,傍晚了還是挺涼的,而潮濕只會讓火焰難以燃燒,並讓那種微涼變成難以忍受的濕冷。

「呀,你,你們嚇死我了!」那發牢騷的應徵者低頭準備看火堆,卻發現一個看不出年紀的普通男人和一個波斯人長相的女孩不知何時與他們並排坐在火堆旁,著實嚇了一跳。

思緒電轉,這頗有些油滑的男人看著對面有些茫然的男女,嘿嘿笑著,「你們也是來應徵路曜司令的兵團的吧?你們跟著我混吧,聽說七個人一組檢查,你倆這跟雞崽兒似的掌璽官大人肯定看不上,跟著我我帶你們,我是個老兵,最知道怎麼應付這種檢查,怎麼樣,干不?不過說好了,軍餉你倆得分我一份,這是,叫他媽啥來著,哈哈,合理收費!」

高大男人的同伴哈哈大笑,迅速緩解了兩人突然出現的尷尬。不過樣貌普通的男人根本沒有聽,疑惑和不解寫滿了他皮膚不好很是粗糙的臉龐。「這...我為什麼在這裡?我來這裡做什麼?」

那旁邊的女孩卻有些不同,臉上沒有那種詫異,聽著小丑先生反常的嘟囔,幾次欲言又止,最終神情複雜地說了一句,「先生,我們是來應徵的,你帶我來投奔路曜,你還記得你對我說的有關世界的話嗎?」

已被遺忘的陰雲籠罩的小丑雖然還是不知道來此的目的,但似乎對女孩有頗熟悉的好感,憑藉模糊的本能回答道:「操蛋的世界。」

(今天有空,再更一章,內容稍微多一些,歡迎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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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血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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