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晌午飯的規矩

宋老太太沉著臉，她常年這樣，對宋家的孩子們很有威懾力。

如果是從前的淑媛，只怕就嚇的縮回手，說自己不吃了。

但現在淑媛不會。

「奶，我要吃。我還餓著。」淑媛就說。

宋老太太接過碗，使氣似的給淑媛盛了一碗飯，水多飯少。淑媛沒爭這個，她看到旁邊站著的夏氏。

「奶，你也上桌吃飯唄。」

宋老太太就愣了一下。自從她定下這個規矩，就沒人這麼問過她。不過她也只是愣怔了一會。

「我不餓。」宋老太太硬邦邦地回答。

「那我看我大娘、二娘、大嫂、二嫂她們，好像都挺餓了。」淑媛隨即又說。

「我餓了。」龐氏在門口聽見，立刻走進來說道。

其他人都沒吭聲。炕頭那一桌上，也沒人說話。

「你除了知道吃，你還知道啥。你活幹完了嗎？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宋老太太立刻就罵龐氏。「我老天拔地地伺候你們，我還沒吵吵餓。你出去溜達半天，還搶侄女的菜，現在跟我吵吵餓！你不如把我給吃了。」

龐氏縮了縮脖子，踅出去了。

「四丫頭，你要是不樂意吃，你就別吃。」宋老太太回頭料理淑媛。

不識好人心！淑媛沒吭聲。

宋家這個規矩不合理，不管訂立它的人當初是怎樣的想法。

淑媛想讓夏氏吃上晌午飯。

夏氏正當壯年，雖然這兩天都在照看她，但是平時乾的活並不比男人們輕省多少。

農忙的時候，宋家的女人們是要和男人們一起下地幹活的，可能因為體力原因，她們幹不了那麼多，但這並不代表她們不累、不餓，更不代表她們沒資格吃晌午飯。

就算是家裡困難，也不能這麼壓榨女人，何況宋家的家境還不錯。

但是試探一下的結果是這樣的。

這件事，得慢慢來，不能急，欲速則不達。

淑媛低頭吃飯。幾個女孩子都在長身體的時候，但是吃起飯來卻都斯斯文文的。

不得不說，在某些地方，宋家的家教還是很好的。

宋老太太給孫女們每人盛了平平的一碗飯，就把飯盆端到炕頭去了。宋家的女孩子們能吃晌午飯，但都有定量，不是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

也不只是晌午飯，早飯晚飯，都是這樣。而負責分配的人，就是宋老太太。

「把這雞蛋給媛兒撥點兒去。丫頭剛醒，身子虛。」宋老爺子在炕頭桌上說。

宋老太太沒動，而是看向宋逸山。她希望宋逸山能夠替淑媛拒絕。

「爹，不用。這菜你自己吃吧。孩子小，不用。」宋逸山被宋老太太看著，只得說道。

「給媛兒撥點兒去。我這吃不了這些。」宋老爺子又說，態度很堅決。

這盤菜雖然放在他面前，但是他並沒有吃獨食。大兒子是可以隨意吃的，二兒子也會笑著夾一筷子。其他兩個兒子卻不會動他面前的菜。但是他再給四個孫子一人夾一筷子，自己吃的並不多。

宋老太太就招呼夏氏拿了個碟子進來，然後沉著臉地撥了些菜過去。也就一兩塊的雞蛋，其餘都是韭菜。

夏氏感激地把菜端到淑媛跟前。

「我爺對我真好。」淑媛大聲說，然後把菜撥了一半到淑雲的碗里，自己吃了另外一半。

宋淑雲又是快樂，又是害怕，但還是快樂佔了上風。

淑慧哼了一聲，很不高興。淑嫻老老實實吃飯，沒有任何反應。宋玉蘭就笑了：「我四姑和我二姑最親。」

「你二姑對我最好。」淑媛就說。

她知道她這麼做別人會怎麼想，她也知道什麼樣的做法最能討得宋老爺子的歡心。但就這麼一點兒菜，她不想裝，於是就按照本心做了。

她才十二歲，能夠不吃獨食，就已經很好，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喜怒做事。

在這個家裡，她不用八面玲瓏。

吃過了飯，小姑娘們要幫著大人們一起收拾，洗碗用不到她們，但是掃掃炕，再掃掃地，這些零碎的活計卻是要做的。

淑媛沒幹活，她也沒走，而是到炕頭，挨著宋逸山，坐在了宋老爺子的旁邊。

家裡幾個孫女重孫女，一般都不往他們這一堆里湊合。淑媛這樣，宋老爺子沒法視而不見。

「覺得咋樣？」宋老爺子就問淑媛。

「還行。就是還有點覺得冷。」淑媛就說。

「這還多虧是夏天……」宋老爺子就說，「往後少到那河邊去玩，這回要不是人家周家少爺正好路過，你呀……，哎，那時候你爹娘得多傷心。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吶！」

後面一句感慨，卻是說給兒子們聽的。

而別人都說淑媛是跳河，他卻堅持說是落水，也不許宋家的人說是跳河。

「嗯。」淑媛就乖巧地答應著。

「爺，我讓你替我操心了。我以後一定會小心。」這麼說著話，淑媛就感覺到有幾道目光在盯著她看，那目光有些躲閃，但卻很是熾熱。

淑媛扭過頭，宋存義立刻就扭開了臉。

宋春山卻笑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咱家這些丫頭，就屬四丫頭長的好，又聽話又懂事。」

這是宋老爺子的大兒子，今年五十齣頭，只比宋老太太小了五歲。他當然不是宋老太太親生的，而是宋老爺子的第一個媳婦留下來的。

宋老爺子當年在興隆庄買了房，置了地，並沒有就搬過來。兩年後，他來興隆庄定居的時候，就帶著宋春山了。

誰都沒見過宋老爺子的第一個媳婦，如今宋家的祖墳里，也沒有這麼個人。宋老爺子只挪了自己父母的靈柩過來安葬。

淑媛不太喜歡自己這個大伯。她覺得他笑的太假。

宋春山的長相併不像宋老爺子。

宋老爺子是黑紅臉，濃眉，小眼睛、高鼻樑，雖然六十多歲了，但是精神矍鑠。宋春山長的白白凈凈的，眼睛很大，眉毛卻很淡，雖然能言善道，但總給人一種鬼祟，不真誠的感覺。

「我四妹是長的好。」宋存義這個時候也扭回臉來，朝著淑媛笑，目光中全是打量的神色，「四丫頭，你還記得你是咋掉水裡的不？旁邊當時還有啥人沒？」

淑媛莫名地覺得，氣氛有些緊張。

這種緊張，好像主要就來自於宋存義。

宋存義是宋春山的二兒子，今年三十歲了。他的身材隨了武氏，瘦瘦小小，但是長相不像宋春山，也不像武氏。宋存義又黑又丑。要不是宋家家境不錯，宋老爺子人緣好，又肯出彩禮，淑媛都懷疑宋存義能不能娶上媳婦。

「我……都不記得了。」淑媛想了想，還是這樣說道。

她當然記得，但卻不能現在說出來。如果她現在說出真相，不僅沒人會相信她，還會引起軒然大波。

宋存義仔細打量淑媛，最後也沒發現任何的破綻，就彷彿是鬆了一口氣一般：「媛兒，你啊，就是一時想不開，迷糊了。」

「少說兩句，又不是啥好事。往後都別提尋短見這事，省的媛兒心裡不好受。」趙小玲不知道啥時候走進來，有些急促地打斷了宋存義。

「二嫂，我不是自己跳的河。」淑媛平靜，卻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