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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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善已經吩咐人去查那個粗使婆子,這短短一下午整個賈府多處異動,遭難的可不止賈瑚一人。

「後來呢?」

「後來爬上岸,找祖母,玻璃姐姐讓泡澡。泡完澡她們都暈倒了,自己穿衣服。」賈湖指了指房間認真道,「祖父,祖母她們是被壞人下毒害得嗎?」

賈代善「呵呵」兩聲,眼裏卻沒有一點笑意,摸了摸孫子的頭,道:「那都是鬼祟伎倆,上不得枱面的東西,瑚兒可不要去學。」

賈湖疑惑道:「為什麼?威力很大不是嗎?」

賈代善又「呵呵」兩聲,眼神掃過賈湖身上的衣服,轉移話題道:「瑚兒會自己穿衣服了?」

不錯,這是一個巨大的漏洞,原主從來沒有自己穿脫過衣服。

賈湖連忙裝作乖巧的點頭:「春華昏倒了,王嬤嬤也昏倒了,水冷了,瑚兒自己擦乾,自己穿衣服。祖父,瑚兒棒不棒?」

賈代善銳利的眼神一閃重又恢復成溫和無害,笑着點頭道:「瑚兒長大了。」孫子在生死之際脫胎換骨,自然大為不同,是他想多了。

祖孫二人敘話的時候,已經有隨從、僕人將昏迷的人一一救醒,眾人驚慌不已,低聲哭泣的不止一個,顯然是嚇破膽了。

賈史氏是最後一個醒來的,可能是因為手爐是抱在她手裏,吸入的迷藥最多。

一看到賈代善坐在炕頭,她便要坐起身:「老爺!」

賈代善抱着賈湖阻止道:「莫要多想,先躺下休息。」

「祖母要好好休息。」賈湖對着賈史氏甜笑。

賈史氏伸手摸了摸賈瑚的頭,點頭微笑,卻不敢多問賈代善一句。

賈代善一向不同賈史氏談論朝政。後宮不得干政的牌子還在慈寧宮門口豎着呢。作為寵臣的賈代善自然不會不識相地觸動皇帝的逆鱗。不止他,相信朝中重臣知道皇帝心結的都不會和皇帝對着干,而是一切向皇帝學習。

沒錯,太后她老人家在皇帝幼年時垂簾聽政,一再拖延皇帝親政的年齡,這天下間最高貴的母子關係不和!

要賈代善說何止不合,簡直針鋒相對。

皇帝對賈代善母親這個奶嬤嬤孝順非常,可不僅僅是為了救命之恩,也是打太后的臉呢。

也因此,賈史氏對朝堂所知不多,只能暗暗企盼國公爺能解決所有問題,護好榮國府。

想到孫子,賈史氏剛要開口問問情況,賈代善便默契地提起:「瑚兒沒有大礙。這次是他運氣好,下次可未必如此好運了。」

賈史氏腦中靈光一閃:「老爺想怎麼做?」

賈代善皺眉道:「府里有多少人?」

「三百餘。」賈史氏默算了下數字。

「這麼多?主子還沒有十人。」四個女兒已經出嫁,大房四口,二房三口,加老夫婦兩口才九口。

「除了世仆中的家生子,還有軍中退下來的府丁,各房的陪房……着實不少。」賈史氏垂頭,拳頭緊緊攥起,語氣卻平淡至極,聽不出一點情緒。

賈代善看了對方一眼,母親去世,府中握著中饋大權的已是妻子,對方心中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顯然都想削減人手。但這是世家大族頗為忌諱的舉動。

他明白妻子想排除異己,安插自己的人。畢竟,母親身邊的人習慣了高高在上,倚老賣老不尊妻子的命令已經不止一次,哪個當主子的能一再容忍?

府中人浮於事,不僅花費甚巨,還容易引發矛盾,為人所乘。他就不相信,府上沒有其他勢力的眼線。若時不時地在背後捅自己一刀,哪裏還有餘力應付朝堂上的事?便是不會讓自己損失慘重,可也膈應人不是?得想個法子處理掉這個隱患,需妻子好好配合。

想到這裏,賈代善又看了賈史氏一眼。

夫妻二人目光相接,迅速交換了想法,很是默契。

隨後數天,賈湖非但沒有被送回父母身邊,反倒被挪到榮禧堂賈代善所住房間的耳房裏,徹底養在了祖父母膝下。

賈代善與賈史氏聯合,一邊大肆清除榮國府里別家的眼線,一邊將那些狐假虎威、欺壓良善、奪人家產的管事們送去衙門明正典刑。

等整頓了大半個月後,府里伺候的僕人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許多根深蒂固的世仆之家要麼全家被放為良民,要麼遷到下面的莊子上,留下的都是些精明能幹且口碑為人都不錯的人選。

榮禧堂賈代善書房。

隔着紫檀大書案,賈代善與賈湖祖孫二人相對而坐。

「瑚兒,祖父整頓府上這件事你怎麼看?」賈代善把玩著「五子登科」羊脂玉手把件,閑閑靠着官帽椅,問對面的孫子。

賈湖正襟危坐,看着對面神情看似不經心的賈代善,知道對方在不著痕迹地考校自己,忙認真答:「從前瑚兒聽祖母說,京中像咱們這等人家,從來只有增加伺候人手,沒有削減的。好似大傢伙兒覺得只有家裏敗落了,才會去處置下人。」

賈代善點點頭:「的確有這種說法。那麼瑚兒可是覺得咱們府上也敗落了?畢竟這次你祖母可是裁掉了一兩百人呢。」

賈湖不是真的孩子,自然對祖父母大刀闊斧地行動大為讚賞。

朝廷有冗官冗員,榮國府難道沒有?這次動手,剜掉了不少惡瘤爛肉,尤其將違法的管事、掌柜送官,還給榮國府刷了一波聲望,賈家的名聲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

這些都是他在祖父理事的時候聽到的。

沒錯,賈代善已經着手培養長孫,每天上午處理府中內外事務甚至朝堂事務時都將其帶在身邊。

賈湖只要默默觀察,思考遇到哪一類事務祖父會如何處理,而這種處理是基於什麼考量的。想通這些便是很大的進步。

可以說,賈湖的學習之路是賈赦賈政兄弟不能比的。

這不能不讓長輩羨慕嫉妒恨。不止一次,二叔請安過後,每每看到他都紅了眼,回去越發折騰二嬸王氏,估計是想趕快生個兒子,搶一波關注。說不定賈珠已經在王氏的肚子裏了。

「祖父做的對。」賈湖皺眉想了想,將自己的看法娓娓道來,「聽說咱們家吃的雞蛋是一兩銀子一個,但市集上只要兩個銅錢,整整貴了五百倍。若是祖父不整頓,家裏再多的銀子也不夠花的,也不知道會流到誰的口袋裏去。我聽春分說,他沒來府里前,一家五口一年才花五兩銀子,就這不管吃穿都算好的,能隔三差五吃肉呢。」

賈代善微微點頭:「我記得這個春分好像是你自己收的。」

賈湖點頭:「春分家做小生意,收入不錯,被村裏的混混勾結小吏盯上了。去年清明,孫兒踏春碰巧遇上了,便救下了他家。為了報恩春分便要賣身給我做小廝。我看他頗為憨厚,眼神又清明,便收下了。」

賈代善笑道:「這小子還挺機靈。我榮國府長孫的小廝可是不少人搶破頭的。」

「孫兒知道他家是想找個靠山。只要不危及孫兒,孫兒覺得被人借勢也沒什麼。再說,就算春分有幾分小心思也正常。誰還沒個私心?孫兒頂頂看不上愚忠的人。」

賈代善一聽,眼神一亮:「哦?為什麼?忠心不好嗎?哪家人不看重忠心的手下,偏你不喜歡。」

「祖父這是偷換概念。愚忠和忠心是兩碼事。在孫兒看來,愚忠的人往往能力一般,只能靠一而再再而三表現自己的忠心讓主子重視,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便只能用忠心打動主子。這種人往往死心眼,刻板。若是讓孫兒來用人,孫兒寧願用那些處事靈活,略有私心的。」

「瑚兒就不怕這樣的人叛主嗎?一旦危機來襲,對方可能反手便將主子給賣了,因為他心思靈活。」

「這便是個度的把握吧。」賈湖抓抓頭,「這一點孫兒沒有把握,還在學習。」

「哈哈。說的好。」賈代善大笑道,「瑚兒的想法不錯。凡是有才能的就沒有不恃才傲物的,能為你所用已經是幸運,又怎麼奢望對方會對你愚忠?愚忠的人還真沒幾個是天才人物,哈哈。就拿祖父來說,對皇帝忠心嗎?肯定忠心。但若皇帝讓咱們一家子老小給太子陪葬,祖父自然是不肯的。」語氣裏帶着絲不以為然。

賈湖精神一振,胸脯挺得更直了,沒想到祖父竟然透露了朝堂中賈家的立場,不知道能不能多說一點。

他一直想早點接觸,總算等來了機會。相信這樣的機會只有寧榮兩府的賈敬、賈赦,就連二叔賈政也沒被納入權力核心。

太子會兩立兩廢,但沒有人能預知未來。作為保皇黨的寧榮兩府天然屬於太子陣營,畢竟目前太子還是皇帝的愛子,恨不能將心肝挖出來給他吃的那種。

「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賈湖歪著頭好奇地問。

賈代善微微一笑,眼神卻冷冰冰的:「太子啊,他是什麼人你現在無需知道,你只需知道他是陛下親手撫養調教的皇子,被視為接班人的唯一人選便對了。」

「可聽祖父的話,太子似乎德不配位。」

「這是陛下需要考慮的,不是做臣子的責任。」

「若是太子德行不好,陛下也未必想知道真相吧?」賈湖忍不住道。

「哦,說說。」賈代善來勁了,大孫子給他的驚喜越來越多。

賈湖道:「哪怕太子再如何不堪,也是陛下一手養大的。孫兒想皇帝一定不肯承認自己在教養太子上的失敗。畢竟,皇帝陛下登基三十幾年,乾綱獨斷,心性不是一般人可比,讓他承認失敗很困難吧?丟面子是一方面,數十年的心血白費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賈代善驚喜地看着賈湖,孫子並沒見過皇帝,卻能僅憑平日裏的片言隻語判斷皇帝的性格,且一針見血,絕對有做寵臣、心腹的資質。若是大孫子順利長成,榮國府的榮華還能再延續三代。

「哈哈,老夫後繼有人!」

紫檀條案一角的雕螭銅爐正裊裊飄着暖香,被這響亮的笑聲一震,白色香霧竟幾欲潰不成形,只不過祖孫二人全無覺察而已。

賈代善猶豫了一下,伸手打開書案一側中間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成人食指長短的印章,推到賈湖跟前:「瑚兒,這是祖父的私章,但有需要,可以此為憑,在賬上支取銀兩。」

賈湖調皮一笑:「沒有上限?」

賈代善又是哈哈一笑:「十五歲以下五百兩。若是你是個有能為的,或許等不到十五歲。」

賈湖暗笑,原來貴族之家中的子弟受重視也是塞銀子?

才想到這裏,又聽賈代善道:「還可以去梧庄調用十個一等侍衛。」梧庄是榮國府培養侍衛、安置軍中已退袍澤的地方,簡言之,武裝力量,槍杆子。

賈湖忙認真道謝:「多謝祖父信任。」他這會小胳膊小腿,做點什麼都不容易,還真的很需要侍衛。

「不過能不能收服對方,還要看你的本事。」賈代善淡淡道。

賈湖拱手道:「祖父說的是。越是桀驁不馴的越難收服,但對於有真本事的人而言,這樣的人一旦臣服,便能如虎添翼。」

「那瑚兒準備如何做?」

「懾之以威,誘之以利。」

賈代善失笑,孫子的聲音還帶着奶音,說出來的話卻連他這個侵淫朝政數十年的老狐狸也沒法不贊同,真不知這些是從哪裏學來的。

「父親身體會有後遺症嗎?」想到落水當日賈赦也倒霉催的被下了催情葯,賈湖忍不住發問。

一想到身體被下了前朝秘葯牽情絲的長子賈赦,賈代善的眉頭皺了起來。若是那秘葯無法解開,赦兒極可能性情大變,好色荒淫荒唐。只是這樣的後果怎麼越看越像太子近期的表現呢?難道說太子也被下了牽情絲?

見祖父突然走神,似乎想到了什麼緊要的事,賈湖不敢打斷對方的思緒,便老老實實的坐着。

過了一會,回過神來的賈代善看到正盯着自己的長孫,笑笑道:「是不是想你母親了?讓甄婆子帶你去看看吧。」

賈湖忙跳下凳子,認真行禮告辭:「祖父,那孫兒便去給母親請安了。」

賈代善擺擺手。

賈湖便退出了書房。

賈瑚的母親柳氏同為勛貴出身,並不是很多同人文里寫的什麼姓張的帝師之家。想想也是,身為勛貴宗婦的長媳不可能選擇出身清流的人家,門不當戶不對,不屬於同一個勢力範圍。尤其榮國府作為皇帝心腹,無論如何不能去勾搭清流,同清流聯合,那不是給皇帝找事嘛。

朝中勢力文臣清流一波,武將勛貴一波,皇帝為了制衡,是不樂意任何臣子打破平衡的,寵臣賈代善也不行。

同樣是賈瑚落水當日,不僅賈赦被下了催情葯,柳氏還小產了,因失血過多身體虛弱,一直躺在床上。這一躺便是大半個月,根本顧不上賈瑚。而賈湖也才見了對方兩面,每次柳氏都頂着蒼白的臉,眼睛通紅,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讓賈湖很不自在。

柳氏畢竟不是他的母親,而他又不是真的孩童,能不彆扭嗎?

賈湖不止一次地慶幸被賈代善挪到了榮禧堂,這樣便能自然而然地疏遠父母,讓他們接受自己的改變。

等賈湖的生活徹底安穩下來,時間已經滑到了臘月。

在祖父賈代善不惜成本的調養下,賈湖利用各種珍貴藥材食物,生生將功法推至三層。若非擔心經脈還未徹底長成,留下隱患,他甚至能連連突破直到七層。

這會的他面色紅潤,脈搏強勁,身高也長了半寸,一看便是個健康無比的幼童,讓賈代善老懷安慰,更是讓往日愛他若寶的祖母賈史氏心肝肉一樣疼愛有加,真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掌心怕丟了。

不僅祖父母如此,便是父親賈赦與母親柳氏也后怕不已,為失而復得慶幸,自然而然也對這個長子寵愛無比。可以說,賈湖版的賈瑚成了名副其實的團寵,每日介帶着丫鬟小廝滿院子混跑,一會抓鳥雀,一會踢蹴鞠,一會做冰燈,反正沒人說一句不是。

府中大人都覺得他這個小童是在玩樂,事實上有着老幹部靈魂的賈湖是在熟悉榮國府。

依附榮寧兩府的賈姓族人在京的只有關係親近的四房人家,其餘八房都在金陵老家。這四房加上兩府聚族而居,佔地有上百畝,被一條南北走向的長街分割成兩半,以寧榮為名,是為寧榮街。

能如此命名,可見侯府的顯赫。

賈母曾說自家不過是中等人家,無疑是自謙的話。或許在她眼裏,有資格稱為上等人家的只有皇親國戚宗室。

上百畝的面積榮國府起碼要佔數十畝,以賈瑚的年齡無疑連自家也沒逛過一遍。而賈湖來了后,自然把大部分時間放在了府中冒險的活動上,用小短腿一寸寸丈量著自己未來數十年生活的「家」。

這才是他領着一堆人東奔西竄的原因。

賈代善夫妻一邊安排人暗中跟着,一邊隨他溜達,甚至還勸賈赦夫婦早點對長子放手。

可以說,永平三十八年,賈湖初來乍到的這一年是榮國府及府上眾人命運的轉折點。

這一年賈湖六歲,賈璉兩歲,賈珠四歲,元春三歲,其餘小輩皆未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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