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宿命

惜春今日正好在寧國府上繪畫課，課堂就設在惜芳時。

請來的女畫師姓吳，四十有餘的年紀，畫技十分出眾，舉凡花鳥蟲魚、潑墨山水、工筆仕女，抬手就來，簡直無所不能。把惜春迷得幾乎走火入魔，恨不能把先生的全部本事都學到手。

原定每五日一課的，惜春自行加課，改成了三日一講。她自己學的認真不算，還把賈府其他的姐妹也拉來聽課學畫。

黛玉是本就說好來要來附學的，她天資聰慧，雖更愛詩詞歌賦，但琴棋書畫也有涉獵，一點就通。探春攻書法，書畫一家，她也很願意來學。畢竟，這位吳先生是賈琛費錢費力找來的，榮國府裡頭可沒人肯為姑娘們費這個心，探春想單請一位書法師傅也難。

下課以後，三位姑娘繼續窩在惜春院里聊天消遣。

惜春道：「今日是我哥第一天去戶部當值，我要等他回來，見他一面才能放心回去。」

黛玉立刻應道：「行啊，我陪著你等哥哥回來。三妹妹也別急著走，最遲未時末，哥哥大約就能回來了。」

惜春一臉神秘的問探春道：「三姐姐，昨日晚間，你聽到璉二哥院子里的吵鬧聲了沒？也不知這次又為了什麼鬧起來。我想到院子里細聽聽，推開屋門一瞧，珠大嫂正站在牆根底下，嚇得我趕緊縮回屋裡去了。」

探春瞪了惜春一眼，「沒規矩！」然後又嘆氣道：「我們和鳳姐姐住的那麼近，尤三姐的嗓門那麼大，鳳姐姐的聲音也不小，誰還能聽不到？林姐姐不知道吧？自打這個禍害進門，璉二哥的院子里就沒個消停，三天兩頭吵死個人！我才不稀得打聽她們為什麼吵吵，四妹妹，你也少打聽別人的閑事，免得髒了你的耳朵。」

惜春努了嘴，「我就是好奇，尤三姐和鳳姐姐妻妾爭風吃醋，怎麼又扯出個尤二姐來？尤二姐在這府里住了快一年了，她做了什麼壞事，讓鳳姐姐這麼罵？我實在不知，才想私下和姐姐說說。」

黛玉勸道：「這不關我們的事，想來哥哥也不願你打聽這些是非。」

「是啊！我確實不該打聽這些個。可我哥哥也快要納妾了，老天保佑，千萬別和尤三姐似的，弄的家宅不寧。」

黛玉輕輕打了惜春一下，「你少操這沒用的閑心，鴛鴦的人品根底咱們都熟知，那尤三姐除了一個良民身份、長的稍微好點外，她哪一點比的過鴛鴦？再說了，哥哥沒有妻室，鴛鴦進了門又和誰鬧去？只是，寧國府沒有女主人總是不成的，你可曾聽過哥哥打算何時娶妻？」

「不曾聽過，哥哥娶妻是大事，大嫂守孝出不得門，可往哪裡找去呢」

探春道：「依我說，男兒家晚點娶妻不算什麼。琛二哥已經繼承了寧國府的爵位基業，挑一個知書達理的名門淑媛續弦本就不難。先立業后成家，如今他出仕為官，要是能娶一個上官家的千金小姐，於他未來的仕途豈不是更有利？」

惜春聽的頻頻點頭，合掌念道：「三姐姐高見，此話必要成了真才好。寧國府就我哥哥一根獨苗，他沒有親叔伯兄弟幫扶，要是能得個好岳家，也是好事一樁。老天保佑，讓我哥哥娶到一個十全十美的嫂子就好了。」

探春笑道：「你人不大，貪心不小。十全十美的那是完人，卻到哪裡找去呢？」

惜春笑著回道：「便是不能十全十美，也必須得九全九美吧，否則配不上我哥哥的。讓我想一想，若有林姐姐的仙姿，寶姐姐的賢惠、還有湘雲姐姐的豁達，加在一起，勉勉強強還能湊個數。」

黛玉立刻不幹了，她「呸」了一聲，道：「誰願意來湊這個數？你還要『勉勉強強』，真是太委屈了！我看你不如上王母娘娘的瑤池裡找個仙女做嫂子，方能稱心如意！」

探春笑倒在桌上，「四妹妹訂下這麼高的條件，我看琛二哥這媳婦是難娶了。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今日寶姐姐怎麼沒來？我看她也是個懂畫的，許是小時候學過。」

黛玉道：「寶姐姐博學多才，什麼都懂。你們沒聽說么？璉二哥為了建省親別墅，據說和薛家做了許多生意。薛家家大業大，姨媽一個人怎麼忙的過來？寶姐姐如今怕是忙著打算盤看賬呢，哪裡有閑心和我們一起學畫畫？」

探春道：「寶姐姐也是可憐，但凡薛家大爺有個爺們家的樣子，能擔起家業來，姨媽和寶姐姐也不至於自己去操持商賈賤業。聽說寶姐姐照管薛家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虧得她做慣了這些分斤撥兩之事，卻沒養出個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性子來。」

對於寶釵的大方得體、寬容大度，這一點連黛玉也無話可說，「我們去大嫂那裡吃飯吧？用過飯，歇了午覺，哥哥大約就回來了。」

三人便一起往尤氏院里來。

***

此時，尤氏院里正在接待一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尤三姐。

「大姐先前不是做主把二姐定給琛二爺了嗎？怎麼這事又不作數了？」尤三姐也不坐下，立在堂下，身板挺得筆直，質問道，「大姐言而無信，這不是害了二姐嗎？你可知她現在何處？」

「喲！我當是誰，敢這樣來問我！」尤氏冷笑一聲，「我為何要知道二姐身在何處？她年前就跟著她的親媽回家去了，再不曾來我這裡。你們才是親姐妹，想必你知道的清楚。」

「是，我是知道的清楚。她此刻就在離這裡二里遠近的小花枝巷內，聽說薛家大爺出錢買了一所房子，二姐和老娘就住在那裡，已經和薛家大爺無名無分的過起小日子來了。大姐說，怎麼辦吧？」

「怎麼辦？你問我？真真好笑！」尤氏早就放棄尤二姐了，她可不願受這份窩囊氣，「我當初一心想教導二姐規矩，是誰讓她三天兩頭往榮國府跑的？你怪我？她在榮國府里遇見了薛家大爺還不知迴避，你也怪我？薛家大爺送來金銀錢物，你媽樂得連姓什麼都忘了，你還怪我？」

「大姐，我不是怪你……二姐這樣不行，你幫幫她，至少得讓她進了薛家的門啊！」

「薛家不肯讓二姐進門嗎？不過一個妾氏之位罷了，薛家怎麼會不肯呢？」

「這個……我媽見薛家大爺極喜歡二姐，想著給二姐爭取一下正室的位置，結果惹惱了薛家太太……」

「正室？你們母女可真敢想！你們姐妹之前做過些什麼，你們自己最清楚。你以為，薛家會不知情嗎？少做夢了！」

「琛二爺當初一樣知情，還不是貪戀美色，答應納二姐為妾？」

「誰貪戀美色了？我告訴過你吧，他根本不肯收二姐的事，是我這個傻子，丟下顏面苦苦懇求，他才答應讓我教導二姐規矩。二姐必須在兩年內洗心革面，人家才肯要她。可是二姐的規矩學的如何，你也看到了，你好意思怪別人毀約嗎？這些事，我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們了，誰言而無信？」

「是，大姐說的對，是我們母女三人錯了，我後悔了！大姐，二姐也後悔了。她現在這樣算什麼？薛大爺的外室，還是娼妓、粉頭？大姐，這事關係到尤家的顏面，你不能不管我們。你聽我說，賈璉不是個好東西，那小花枝巷，他也常去喝酒做耍。這個消息要是泄露出去，二姐這輩子都休想進薛家的門，她以後可怎麼辦？所以我們必須抓緊時間，趕緊去說服薛家太太，做妾也行……」

尤氏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匪夷所思的看了尤三姐半日，然後狠狠的抓起一個茶盅摔在地上，「你給我滾出去！」

「大姐，我如今被關在那個小偏院里動彈不得，過來一趟不容易……」

惜春、黛玉和探春站在門外，臉色也是同樣的變幻不定。忽聽尤氏一聲怒吼，把三個小姑娘嚇得手忙腳亂，然後飛快的逃回了惜芳時。

這下，惜春算是想明白昨夜鳳姐的院子為何吵鬧了，她很是不雅的連連「呸」了幾聲，氣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來人啊！」

入畫嚇的一個激靈，「姑娘，奴婢在，您請吩咐！」

「告訴來升，不許尤家的人再來寧國府。尤家母女三個，一個也不許進門來！」

入畫抬頭看了探春和黛玉一眼，不敢動彈，惜春不耐煩的連連催她快去，她才一步三回頭的去傳話了。

探春擔心的看著惜春，「那我們偷聽的事就瞞不住了。」

「我們又不是故意聽見的，誰要聽了？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真是氣死人了！」

黛玉好不容易才喘勻了一口氣，忙勸道：「好了，你先不要生氣，我覺得你做的對。我和三妹妹先回去了，哥哥要是問起來，你全部說出來就好，不要有任何隱瞞。還有，你不要生大嫂的氣，她也很可憐的，我看她也氣的不輕呢！」

「知道了！這事太丟人，兩位姐姐只當不知道吧，沾上一點，我都覺得晦氣。」

「好，我們不會說出去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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