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再聚

秋高氣爽，北雁南飛，寬闊的河道上，無數船隻南來北往。

林翠主僕一行從揚州出發，在水上走了二十來天，早盼著抵京登岸。這日，沈汀媳婦來報，今日午時前後便可抵達通州碼頭。

瑞珠聽到消息總算鬆了一口氣，「路上這些日子，姨娘總是不思飲食，人都瘦了一圈，等下了船，安頓下來，可要好好補補身子才行。對了，沈管事來請示，下船后您是去小杏庄暫住，還是直接去秦家舊宅？兩邊的房舍都收拾妥當了，請您示下，他好安排人手送您過去。」

林翠的心裡尚在猶豫，她十分想回秦家去看看，可父親兄弟都已逝去，物是人非，回去了又能看到什麼呢？

瑞珠見她眼眶微微發紅，忙道：「姨娘別傷心，依我說，您不如先去小杏庄住兩日，秦家可以另找時間去看看，卻大可不必住過去。老爺來信說，要補辦婚禮喜宴，您現在是林氏，從小杏庄出嫁更合適。老爺選定的幾個成親吉日，最近的十月十八就不錯，黃道吉日萬事皆宜……」

「好啰嗦，我不聽這個。」林翠隨手拿起賬本翻看起來，這是鋪子上的最後一批貨，其中大部分已經預定出去了，可不能出半點差池。辦不辦婚禮有什麼要緊，儀式辦的規模盛大就能保證一生幸福白頭到老嗎？那她怎麼會落得今日這個地步？每次午夜夢回，意難平的時候亦不少。

命也？運也？還不如先踏踏實實做好手頭的事，「這次我們帶來的都是最上等的刺繡精品，數量不小，種類又多。我放心不下，碼頭上接貨的人手……」

「我的姑娘哎！這些個生意上的事自有沈管事費心安排，事有輕重緩急，您該把心思放到老爺身上才是，你們已經快一年沒見了，京里的事……」

瑞珠很是不贊成林翠獨留揚州操持生意。快一年了，揚州的生活雖平靜安逸，但夫妻分開日久，再濃的情義也會變淡，書信往來怎及得日日相伴和枕畔細語？

「好瑞珠，你別急，孰輕孰重我分得清。我們消失一年是有必要的。如今我既然回來了，該我得的，我不會放手。老爺在京里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他新納的妾氏是榮國府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鴛鴦，我以前見過她多次，那是個品性極好的丫頭。至於吃不吃虧……老爺已經把寧國府的幾處產業轉入我名下，說是給我下的聘禮。誰家的外室，還能收到夫家聘禮的？而且豐厚程度遠超我當年所得的聘禮和嫁妝，你覺得老爺的誠意夠不夠？他有虧待我嗎？」

「如此說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姨娘手裡握著這份家私，以後若有了小主子，我們也不必愁了。」

林翠笑而不答，先前她還管過幾十萬的銀子呢！珍貴的不是錢財，而是他的一片心，「我也覺得十月十八的日子很好，就怕太倉促了些。在此之前，我還想給父親和二弟做幾場法事。」

「京城廟宇眾多，這事我去安排，用不了幾天就能辦妥。您是出嫁女，給老爺守孝一年即可，如今已然出了孝，還是早早定下終身大事，大家才能安心過日子。」

「好，我知道了！瑞珠，我想換換衣飾。京城貴婦素喜華麗，我平日穿的太素凈了，也該入鄉隨俗才是。」她容色殊絕，猶如人間富貴花，盛妝麗服、珠翠羅綺更能襯托她的美貌。

瑞珠如釋重負，忙拿出新置的衣裳簪環，伺候林翠梳洗。她家姑娘的美貌比那位鴛鴦姨娘強出數倍，只要她肯花心思就一定能找回昔日的恩愛。

「前兒，林管家的侄兒林寶劍央了沈汀媳婦做媒求娶我們寶珠，我看這門親事很是不錯，寶珠本人也是樂意的，就應下來了。秦家的舊宅，我打算一分為二，一半給寶珠做陪嫁，另一半就給你留著。」

「您說什麼呢？我不要這些，我這輩子就打算陪著您一起過了。寶珠是個有福的，我就算了吧！」

主僕二人在屋裡一邊梳妝打扮，一邊絮絮私語。船隻靠岸，寶珠滿面笑容的跑進船艙來，連聲音里都帶著喜悅，「姨娘，我們到碼頭了。您猜，誰來接您了？」

林翠楞了一下，難道是他來了嗎？

瑞珠笑道：「我們的船期行程早就告訴京里了，自然有人來接的。看你這麼興奮，莫不是老爺親自來了」

話音未落，外頭傳了一陣喧鬧聲。然後是下人們一聲接一聲的「給老爺請安」，那聲音越發近了……近了，直到一個頎長的男子身形出現在門口。林翠的眼睛里瞬間迸發出喜悅的光芒，她身不由主的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沒走兩步，她就被男子擁入懷中，耳畔傳來輕輕一聲嘆息：「可卿，你回來了！」

***

寧國府，長樂居。

尤氏剛用完午飯，丫頭銀蝶便來報說，尤二姐派了一個老媽媽來報急信，說尤老娘害了重病，要請她過去一趟。

自打尤二姐給薛蟠做了外室，算來也有半年了。尤氏只當沒了這個妹妹，從此再不曾和她以及尤老娘往來。尤老娘怎麼說都是她的繼母，如今病重，她此時若是不去探病，傳出去就是她理虧。

不得已，她只得傳了婆子進來問話，「老夫人得的什麼病？大夫怎麼說？」

婆子回道：「大夫說老夫人痰迷心竅，病情頗為兇險，請您快些過去看看吧！二姑娘還說，煩您帶了三姑奶奶一起回去探病。」

「我知道了！銀蝶，你速速去西府一趟，把這事稟告璉二奶奶，接尤姨娘過來。文花，你去讓管家備車，我要出門。」

尤氏換了外出的衣物，又等了好一會子才等到尤三姐前來，姐妹倆急匆匆登上馬車出發。出乎尤氏意料之外的是，那婆子竟把一行人領到了小花枝巷，尤氏下車一瞧，幾乎氣了個倒仰。

她早就知道薛蟠和尤二姐的事，可她萬萬沒想到，尤老娘居然還一起住在這裡，這算什麼事？一時間真是進退兩難。

尤三姐冷笑道：「大姐姐既知道丟臉，往日里怎麼就只會裝聾作啞呢？媽媽和二姐姐在這裡住了半年，難道大姐姐還能過門而不入嗎？」說完也不等尤氏回話，一轉身就往院子里去。

尤氏氣的臉色都變了。這母女三個，一個比一個不要臉，自己做出沒臉的事，反而怪她不幫忙。她是做了什麼孽，要這樣被她們拖累？

銀蝶忙勸道：「太太彆氣，當心自己的身子要緊。我們且進去看看，若老夫人沒什麼要緊的，探好病趕緊回府就是。」

尤氏輕撫胸口，狠狠嘆了幾口氣才進門，尤二姐從屋裡迎出來，一見尤氏便垂淚道：「大姐姐來了，快快請進，媽媽有些不好呢！」

「你先別哭，告訴我，不好到什麼程度？」尤氏低聲問道，「果真救不得了嗎？」

尤二姐哭的越發厲害，「大夫說，媽媽恐怕沒幾日活頭了，大姐姐，這可如何是好啊？」

尤氏拿帕子掩了半邊臉，聽屋子裡傳出尤三姐的哭喊聲，她忙拉了二姐的手進屋來。只見尤老娘躺在床上，面色慘白，喉嚨里似乎卡了一口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確實是一副病重之相。

尤三姐的哭喊聲驚動了尤老娘，她慢慢張開眼睛，看到身邊的尤三姐，很快眼眶裡流出了淚水，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睛又往別處看，看到尤氏之時，眼睛都睜大了幾分，似乎有話要說，尤三姐忙讓開位置讓尤氏上前。

尤氏上前哭了幾聲「母親」，尤老娘死命盯著她，斷斷續續的憋出了幾個字：「大姐兒，求你……幫二姐兒……幫她……入薛家。」

尤氏聽完，沉默不語。尤老娘明顯是想拿臨終遺言的名頭來逼她答應，可她又有什麼法子讓薛家鬆口呢？「您老人家只管養病，少操些心……」

尤三姐哭道：「大姐姐，媽媽都已經這樣了，這大約是她求你的最後一件事了，你就應了吧！你總不會狠心到讓她閉不上眼睛吧？」

尤二姐一言不發，「噗通」一聲跪在尤氏面前痛哭起來。她實在心慌的緊，最近薛大爺來找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她這才意識到做外室的壞處。等尤老娘一去，這裡就只剩她孤身一人，她可怎麼過日子呢？

「我知道你們現在都是一個意思，可二姐兒入薛家門這事，我能做得了主嗎？」尤氏沉吟了一會兒，無奈道，「罷了，到了這份上，我就豁出臉去求薛家一回吧！不過，我不保證一定能辦成。還有，我有個條件。二姐兒你聽好了，馬上收拾東西回尤家，尤家人的喪儀必須在自家辦。」

尤二姐猶豫道：「可是，媽這樣子恐怕不好挪地方……」

尤氏打斷了她，「那也隨你！不過，我不會再來這裡。你入薛家門的事不能拖，要是等你媽……你守完三年母孝再嫁人的話就太遲了。事不宜遲，我得馬上回去找薛家太太商議，你們好好伺候病人，最好爭取讓她多活一段時日。薛家那邊也不知好不好說話，只要他們肯讓你儘快過門，其他條件我聽薛家的意思來，二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無論是你的身份還是買妾之資，你恐怕要吃點虧了。」

尤二姐和尤三姐默默對視了一眼，尤三姐道：「我們明白，請大姐姐只管去和薛家去談。」

「好，我這就去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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