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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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探花郎宋淮然「一見如故」的三皇子趙彭,此刻正坐在重華殿里的一把交椅上,口乾舌燥,焦頭爛額。

對面,錦衣華服的少年眉眼清傲,神閑氣定,更無一絲惹惱權貴后的心虛、愧怍之色。

趙彭暗暗咬牙。

父親究竟是怎麼看上這人的?

一副目下無塵的清高做派也就算了,還張口就跟人抬杠,政論能杠,鑒寶能杠,風花雪月還是能杠,合著他是杠神降世嗎?

趙彭拿起茶盅一飲而盡。

官家想在殿試上給容央招駙馬的心思,趙彭是老早就有察覺的。昨日在崇政殿,宋淮然文不加點,氣質超然,回稟官家提問時,非但沉著自如,更慧心妙舌,敢於直諫,坦白說,當時趙彭的確有那麼幾分欽佩、賞識。

不然,也不會在官家吩咐他設局讓容央跟宋淮然一見時,想也不想滿口應下。

可今日一會,滿懷著相交願景的趙彭在跟這位探花郎的交流中,卻是越聊越煩、越聊越惱。

聊到最後,幾度想要捶案板。

可對方倒好,依舊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姿態,間或還朝你眨一個眼,彷彿在提醒你繼續同他「聊」下文,好給他再杠一把。

趙彭簡直要冒煙。

趙容央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主兒,一會兒來后,如果也給這宋淮然杠上,他肩負聖命的趙彭該如何收場?

正愁腸百結,殿門外傳來內侍通傳,人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趙彭百般無奈,沖對面提醒道:「四姐來了。」

宋淮然:「嗯。」

四平八穩。

趙彭:「……」

宋淮然起身,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撫平衣褶,上前兩步,斂容候駕。

趙彭窩著火,擱下茶盅朝外看,神色驀然一震。

大殿門外,春色撩人,一人云鬢堆花,春衫鋪紅疊翠,自盎然春光里款步而來,花枝招展,步步生蓮,簡直……

亮瞎人眼。

趙彭額頭青筋直突,為這驚世駭俗的裝扮無地自厝,忙去看宋淮然反應,卻見大殿之內,少年如竹玉立,清肅卓然,被春暉照得微微透明的耳廓……

居然……紅了?

趙彭忙上前。

扭頭定睛一看,豈止是耳廓,探花郎那冷了一下午的臉,此刻竟也粉如桃紅了!

趙彭匪夷所思。

頓挫間,嘉儀帝姬趙容央入殿。她為一睹探花郎尊容而來,自然是從一眼瞧著宋淮然起,目光就定在了他臉上。

乍看之下,確有郎艷獨絕之感,特別是那雙清清冷冷、如山澗冬雪似的眉目,在這燦爛春日裡,格外抓人目光。

然而不知為何,這本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一雙眼,此刻竟亮如火燭似的,笨而痴地定在那兒。

嘉儀帝姬略覺失望。

趙彭上前寒暄,特意拉開嗓子咳嗽一聲,宋淮然靈魂回竅,頷首作揖。

容央免禮,視線略過他淡粉依舊的側臉,有意想晾他一晾,走至趙彭身畔,小團扇抵在唇邊:「寶貝在哪兒啊?」

眼波流曳,顧盼神飛。

宋淮然抬頭時,恰看到這一幕,霎時臉頰如燙,那緋紅,這回一徑往脖頸去了。

趙彭:「…………」

錢小令隨行在邊上,立刻賠笑解圍,示意容央往一座雲龍紋漆座屏後走。容央腳步挪動,走進去后,臉上神采一黯。

屏風后,光線淡一些,一副博古圖攤開在剔紅龍紋香几上,邊上還擺著個頗有些年頭的器皿,像鼎卻有蓋,兩耳為饕餮,足為蚩尤,鼎腹則刻著大大小小的各類生靈。

容央興緻大減:「就這?」

趙彭自知她對古玩一向沒什麼興趣,可到底是自己把人叫來的,當下硬著頭皮誇道:「別光只瞧個皮毛,這東西,少說也是六百年前的物件,可比爹爹擱垂拱殿里的那方寶鼎資格還老。」

容央瞧那東西破破舊舊,雖然還能立著,可一足都明顯蝕損了,嫌棄不語。

趙彭被這反應所激,上前來仔細解說。

他雖然剛入古玩這行不久,可正是痴迷的時候,一開起口來,登時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先前因宋淮然而起的陰霾一掃而空。

正說到興頭上,一個聲音清清冷冷地道:「那這鼎面的鏽蝕又該如何解釋?」

趙彭一愣,容央也一愣。

姐弟二人同時朝邊上側目,錦衣少年眉如春山,目含秋水,蕭然沉靜地立在屏風邊上,拱手一揖:「還請三殿下賜教。」

來了,又來了。

趙彭強壓火氣,吸取前車之鑒,冷笑道:「不敢。探花郎師從保和殿大學士,想是這方面的行家,依我看,還是你來解釋罷。」

宋淮然道:「殿下過譽。此器精巧絕倫,殿下的解說恰如其分,只是對『六百年』之語,臣不敢苟同。」

趙彭心道你對什麼不是不敢苟同,仍是笑道:「哦,願聞探花郎高見。」

宋淮然從善如流:「陳年自然鏽蝕,一般從外到內縱向分為三層,而大多數贗品通常只有一層浮綉,且顏色單一,附著較差,如果去掉浮綉,新鮮的銅體就會敗露。殿下的這方器皿雖然並非假造,但缺乏尤澤,說是六百年前的老東西,不免有些夸誕了。」

趙彭嘴角一抽。

宋淮然上前半步,從那器皿的饕餮雙耳指至蚩尤斷足,從鏽蝕的硬度談至紋路,無一處不是理據確鑿,字字鏗鏘,明面說著僅對一語不敢苟同,實則還是把趙彭先前擲地有聲的結論駁得個面目全非。

趙彭臉色越來越沉,反倒是原本毫無興趣的嘉儀帝姬在少年金玉相擊般動人的聲音里眸光漸亮,盯著少年閃動的長睫,專註的雙眼,小團扇緩緩往鼻尖擋去。

暗影里,嘴角微挑。

反應過來時,那笑已漫至眸心,粲然生光。

一個時辰后,宋淮然請辭,趙彭如蒙大赦。

容央順道回玉芙殿,趙彭顧及聖意,兼以解脫之快,送宋淮然出宮。

三人一併走出重華殿,及至岔路口,一名內侍自垂拱殿的方向匆匆而來,揚聲道:「三殿下留步!」

趙彭駐足,見來人乃是御前的一名小內侍,微怔之後,眉頭一皺。

果然小內侍站穩,使著眼色笑道:「官家傳您往垂拱殿去一趟,像是有急事吩咐。喲,這位是探花郎吧,果然丰神俊朗,這是……準備要出宮嗎?」

宋淮然頷首稱是。

趙彭自知這是父親派人來調虎離山,好給宋淮然同容央單獨相處的機會,一時臉色如鐵,萬般不情願。

小內侍只好又使眼色。

趙彭不理。

小內侍眼皮抽筋:「三殿下?」

趙彭:「我正要送探花郎出宮,左右就一盞茶的功夫,公公不妨等一等。」

「這……」小內侍犯難,眼神從三人臉上擦過。

趙彭視若無睹,轉身要走,忽給一把馨香氤氳的小團扇攔下。

「都說了是急事,哪還容你一盞茶,回頭給爹爹知道,不定怎麼罵你。」嘉儀帝姬美目流波,在漢白玉雕欄前微微一笑,「人,我替你送就是。」

趙彭:「……」

宋淮然眼睫微垂,一襲錦衣在春風裡微微拂動,聽完嘉儀帝姬的提議后,默不作聲。

呵,這會兒倒是沒「不敢苟同」了。

趙彭咬牙啟齒,又看容央眼底有笑,更是恨鐵不成鋼。

倒是那小內侍長鬆口氣,催促趙彭道:「三殿下……」

趙彭終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了。

容央看著他怒氣沖沖的背影,莫名其妙,轉頭看回宋淮然。暮色四合,金輝如泄,少年靜立長階之上,低垂的長睫在晚風裡簌動,青絲拂過的耳鬢,依舊是一派緋紅。

只那一雙紅唇緊收,似喜非喜,似惱非惱。

越看越有味道。

容央展顏道:「宋公子,請吧。」

宋淮然雙手一拱,聲如珠玉:「如此,便麻煩殿下了。」

「不麻煩。」容央以扇遮面,雙眸微彎,迤迤然上前。

當下二人並肩走下玉階,荼白及錢小令隨行在後,各懷心事,不敢吭聲。宋淮然亦是一路默然,低垂的眼睫至始至終沒有撩起,只那心臟急如擂鼓,一下下撞擊在胸骨上。

倏而暮風起伏,吹動影壁前蒼翠欲滴的松柏,少女甜美軟糯的聲音落在悉悉索索的樹葉聲里:「宋公子今年貴庚?」

宋淮然微震,心如被滾石砸中的湖,漣漪泛涌。

「十八。」聲音倒還是平平靜靜。

容央側目瞥過他漲紅的脖頸,又道:「可曾婚配?」

宋淮然喉結一動,聲音啞下三分:「不曾。」

容央勾唇,看出他故作淡然,驀生促狹之意:「哦,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宋公子如今高中,只怕願意結親的人,是多得連貴府門檻都要踩破了罷?」

宋淮然眉尖微蹙,心想其實就算在及第以前,登門想與他結親的人也是多得連他家門檻也要踩破的。

然而這種自誇之話似乎不便直言,於是道:「倒也沒有多大變化。」

容央揚眉,準確地曲解其意,暗暗慶幸自己下手還早,一笑道:「那是因為今日才剛剛放榜,且看著罷,不出三日,汴京城裡的權貴巨賈必對宋公子趨之若鶩,畢竟『榜下捉婿』這四字,可不是鬧著玩的。

「屆時,宋公子鮮花簇擁,可別挑花眼去才好。」

紅霞鋪染層層宮闕,嘉儀帝姬春衫勝錦,笑容鮮妍明媚,一雙神飛明眸在花鬢映襯之下,美得驚心動魄。

宋淮然喉間一緊。

珠圍翠繞的宋家六郎,怎可能因為一次高中就在鮮花堆里挑花眼去?

他本就是在花圃里長大的人。

他反詰這番勸告的理由千千萬萬。

然而這一次,宋家六郎沒有。

暮色流金,微風吹過少年漆黑瞳眸,赧紅雙頰。

宋淮然乖乖道:「嗯……」

容央搖扇一笑,滿意至極。

褚懌站在東華門前,玄袍凜凜,眼神沉定。

謝京在耳邊言辭懇切地致謝。

自上回樞密院前一別後,因各自忙於公務,兩人還是頭回碰面。謝京對其慷慨襄助、雪中送炭之恩銘感五內,這廂一會,就是一個勁兒地感恩涕零。

「你就屈尊在這兒陪我站完這班崗,稍後金漿玉醴任你喝,山珍海味任你點。你不是最愛聽曲兒么?雲夢齋的百靈姑娘,那歌喉是全汴京數一數二的潤,我親自請來給你助興,還有凝香居最善解人意的楚楚,我也親自給你包下……」

謝京如數家珍,想著自個這老友八成在邊關吃了十年的素,這回無論如何都得給他好生「補一補」,於是又道:「你且看夠不夠,不夠的話,你儘管開口。」

褚懌抱臂,冷冷看他一眼。

把謝京看得越發興緻勃勃。

嘴唇一抿,湊近道:「話說回來,你這十年,可有開過葷?」

褚懌眯眼。

謝京嘿笑,壓低聲兒:「我的意思是,盡量給你挑個合心的,你如果開過,我就尋些帶勁兒的姐們兒,如果沒有……」

眼梢上挑,眸光促狹。

褚懌唇邊輕勾,一腳朝底下踢去,謝京猝不及防,抱著膝蓋嗷嗷大叫。

正罵罵咧咧,林立宮門兩側偷笑的禁衛突然神色一凜,不住朝謝京使眼色。

謝京轉頭。

褚懌咧著嘴,也跟著轉眼,唇邊笑意一隱。

丹霞爛漫,金輝浮動,褚紅宮牆底下,瓊姿花貌的嘉儀帝姬正陪伴在一名錦衣少年身畔,談笑風生,款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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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點點點點酸都不吃的將軍會不會吃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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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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