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九章 洞內交心
啪嗒、啪嗒。
唦——唦唦……
「下雨了。」
聖靈洞府內,燭火明滅,氣氛安逸。
沙綾緊張地坐在聖靈殿下柔軟的大床上,小手扶著床沿,一側的肩膀斜斜倚靠著另一道修長身影。
石室外的濕柔水汽已經滲透層牆,氤氳了燭頂微光。
牆壁之上,二女的影子輕輕搖晃。
放出神識略微加以辨別,沙綾眨了眨眼,有些在意地將身體坐直:
「是,異象。」
缺乏感情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驚喜。這是緣於最後一位二代靈使終於也完成蛻變,成功步入渡劫境界。
「嗯,雨靈力。」
對此,拉齊娜不置可否:
「看來那條資質驚人的水蛇也和你一樣,得到了這份可口的祝福。」
「可口,祝福……」
「嗯。這甘美靈能,是能夠將所有生靈的潛能開發出來、也不存在任何隱患的絕佳食糧。」
她頓了頓,繼續道:
「也就是說,它可以真正意義的讓修行者走上捷徑。」
「誒…」
聽到這話,沙綾扭過頭來,顯是有些意外:
「你,好像,很熟悉。」
「熟悉?」
拉齊娜輕搖螓首:「也並不算。」
「只因在數千年前,這份能量曾於中州地帶出沒過罷了。」
「出沒?」
「嗯。」
她抬起素臂,以掌心朝上的姿勢對著空氣輕柔一握——
無形的絲滑質感順著指尖達至心靈。
「不會錯的。
當年我想去尋找這份美味,奈何它只是浮現一瞬便失了蹤影。爾後我就一直被鎖在水月殿里,直至如今。」
「啊…」
「想來也是,在遇到『他』之前,我從未擁有過任何屬於我的東西——連自由都是奢望,又何況這份能量。」
「拉齊娜……」
聽著她言語中的自嘲意味,沙綾幼小的內心裡沒來由地感到一絲難過。
還記得主人曾說,「苦痛伴人一生」。
可似乎每一種生靈的苦痛,具現化在單獨的個體上時又不盡相同。
它們程度不一、持續長短不一、留下的傷痕亦然不可橫向對比。
一直以來,初代靈使在小女孩內心裡都是那種神秘的、不可超越的最終目標。
身為二代中唯一的「暗殺使」,沙綾想要盡自己一切所能去變強、變成主人的利刃。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更多地凸顯出自己的價值,更多地被他使用。從這個角度來看,她的觀念倒與炎夜有許多相合之處。
如今,聽到拉齊娜的平靜講述,不得不讓小女孩更為在意她的過去。
「拉齊娜,沒有……朋友,嗎?」
不知怎的,她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朋友?」
這兩個字眼讓拉齊娜先是皺了皺眉,隨後又似覺得好笑,再度搖了搖首:
「沒有。」
說完,又強調了句:「從未有過。」
「唔…這樣嗎。」
沙綾抿了抿小嘴,將視線轉向斜下方。
在她的理解里,強如拉齊娜這般存在,或許確實是不需要什麼友人的。
即使對大人之間的情感了解得不甚通透,她也能隱約察覺到,相比如今的自由,拉齊娜更需要的,是「主人的愛」。
在鏡花靈使中,位於金字塔頂端的初代,沒理由不去追尋這份至高無上的情感。
所謂「愛」,與「被關愛」,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有資格追求「愛」的,是初代。
而二代、三代、乃至未來的四代、五代,或許只能從「被關愛」的角度切入了。
誰都清楚,要想從神口奪食,是不現實的。
甚至於,在後輩們極為激烈的角逐中,若無某位靈使那種不可複製的手段與對時機的把控……僅是想被主人完完整整地「關愛」一次,恐怕都難如登天。
引起注意尚且艱難,何況是「愛」?
不過轉念一想,初代里,似乎也並非表面這般簡單。
起初,身為靈使長的花鈴,明明可以獨佔這一切,但她身懷權能卻並沒這麼去做;
而後,憑依的首次出現,讓所有目擊者都顫慄駭然——
她在短短的一天里讓大家深入骨髓地理解到了初代靈使的恐怖。
可就算這樣,她對主人的態度也只是令人捉摸不透的魅惑,而非霸佔。
現在,拉齊娜身上有著一種無力之感。
這種感覺難以言述,但不難看出,和二代、三代靈使們一樣——
她,也並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原來,拉齊娜,也有煩惱。」
沙綾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憋出這樣一句話。
「是啊。」
她笑了笑,「人類的慾望是無窮的,我也一樣。」
未及深思,便見拉齊娜意味深長地抬出手來,撫了撫小女孩的栗色軟發,又動作輕柔地將她的小臉往自己胸前巨壑中緊了緊。
「唔,等……」
焦茶色的瞳孔在這一瞬微微收束,小女孩下意識地想要和她保持距離。
然而當二女的肌膚真的貼碰在一起時,想象之中的腐蝕之音卻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葉落湖面般的沉靜,與拉齊娜不掩寵溺的目光。
「欸…和,花鈴,相同。」
腐屍草香沁入嗅覺,刺入神經。
已至妖神境界的小沙綾有些感到費解,為何自己體內的劇毒並不能為這些初代帶來任何阻礙?
先前的低落漸漸遠去,此刻,新的疑惑浮現出來。
按理來說,蚰蜒聖歇的沙毒,常人沾之立斃。就連陸靈秋那等存在,在修為高達渡劫期時也難以毫髮無損地去擁抱她。
而今,她已再度突破,毒性之強毋庸置疑。
同等修為下的炎夜、金瑜、水蓮三女,從未與她有過肢體接觸。在日常生活里,沙綾也非常注意保持與她人的距離。尤其是夏憐星、蒼嵐等後輩,一旦不小心被她們碰觸到,後果將不堪設想。
可是,為什麼花鈴和拉齊娜能無視這份烈毒?即使她們強大,這般情形也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沙綾猶記許久之前,自己曾因不小心在鏡花天域的主人卧房中、一睹了靈使長的某些奇怪行為而被威脅滅口……
當時,烈毒觸及花鈴,卻未能對她造成任何的傷害,這讓小女孩十分在意。
而今,拉齊娜竟也如此。
顯然,這並不合理。
似是看出了這份疑惑,拉齊娜單手捧起她的小臉,淡然解釋道:
「確實,以你現在體內的毒量,即使遇到半神境界的對手,也多半會索了他們的命。
只不過,花鈴早在萬年以前就已臻至真神。」
「啊…」
聽到這裡,小女孩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麼。
拉齊娜瞄了她一眼,接著道:
「以我對她的了解,她完全可以操控時間法則,將你附在她身上的沙毒,通過時流倒轉的方式重歸於無。」
「怎、怎會……」沙綾瞳孔微縮。
她不理解,真若如此,那豈不是所有即時傷害都可以被花鈴抹去?
這樣的存在,真的能夠被打敗么?
「也不必太過驚訝。」
拉齊娜直接將答案道出:「在這方世界里,尋常的靈能,是根本奈何不了她的。
而若想傷到她,也不一定非要使用戰鬥的方式。」
「唔?不使用,戰鬥……」
複雜的話語,讓小女孩心中的不解變得更深。
雖然想再問清楚些,不過仔細想來,那似乎並不是自己應該考慮的事。連眼前的初代都無能為力的存在,自己又何必去探究這些?
小女孩乖巧地收起了好奇心,再度沉默了片刻。
直至雨音漸稀,她才忽然想起問題的另一半:
「等等,那,拉齊娜,怎麼也……」
「我?」
「嗯,想,知道。」
「……」
似乎是猶疑了下。
但很快,拉齊娜用溫柔的力道捧起她的雙頰、
矮下身子,將那妖異的橙紅色眸子直對著她——
凝視數息后,終是緩緩吐露:
「因我從小生於咒詛,體內之災厄,遠大於世間萬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