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見王叔白雲傷感 打鹽戰楚王暗訪(3)

第546章 見王叔白雲傷感 打鹽戰楚王暗訪(3)

「諷的是征戰之苦。」白雲看向北方,「王命征戰,不恤民難,丈夫秋日應徵,或已喋血沙場,再無歸期。思婦卻不曉得,仍在曉盼暮望。思婦由秋盼到冬,由冬盼到春,由春盼到夏,不知不覺,秋日又至,希望、絕望並生於心,眼前不由生出幻境。在這幻境裏,思婦終於看到其夫歸來,於是男歡女愛,琴瑟和合,切切私情,溢於言表……」越說越慢,聲音微微哽咽,「幻境過後,公子可曾想過?」

子啟還沒說話,秋果卻聯想到自己的家事及出征並戰死的兩個叔叔及兩個弟弟,大受觸動,放聲悲哭。

屈平的眼眶也濕潤了,深情凝視白雲。是的,此詩他吟過不知多少遍,真還沒有吟出這般感覺。看來,對於百姓疾苦,白雲所感遠勝於他。

王叔朝夫人努嘴,夫人會意,跟他走出艙門,來到船頭。

君夫人小聲嗔怪:「見到美人,魂都沒了?」

王叔白她一眼:「你想哪兒去了?」

「什麼想哪兒了?」君夫人回嘴,「是你交待過撮合他倆的,說是只要屈平愛上這個妞兒,就會在意大王的非分之想,他們君臣就會起隙,就會為此女爭風,可你……人家沒爭,自家倒先爭上了!」

「你就曉得爭風!」王叔斥道,「去,收她為義女!」

「義女?」君夫人眼珠子連轉幾下,笑道,「這個好咧,臣妾這就去!」

二人返回艙中,於原位坐定。

「祭司,」君夫人看向白雲,笑吟吟道,「老身有一不當之請,不知當講否?」

「夫人請講!」白雲應道。

「老身膝下無女,甚是無趣,今見祭司倍覺親近,誠意納為義女,望祭司成全!」

屈平、白雲皆怔,互望一眼。

王叔盯住白雲,語氣熱切:「夫人所言,亦為老夫心意!」

「謝王叔、君夫人厚愛!」白雲拱手,「只是,此為大事,白雲不敢擅專,尚須稟報父母高堂,誠望王叔、君夫人理解!」

「這……」君夫人面色尷尬,看向王叔。

「呵呵呵,」王叔笑道,「這個自然。」傾身,「敢問祭司,高堂何在?」

「在……」白雲傷感了,閉上眼睛,臉轉向屈平,身體也靠過來。

屈平一手握住她,另一手指向窗外,叉開話題:「王叔,那個小島景緻不錯哦,能否近些賞玩?」

「好咧!」不待王叔發話,子啟擊掌,沖隔艙叫道,「左側小島,近些!」

鳳舟緩緩地盪向小島。

賞過小島,見天色不早,鳳舟回返。

王叔看向屈平:「聽聞屈子博學,老夫倒是想起一事,正好請教屈子!」

「請教不敢,」屈平拱手,「敢問王叔何事?」

王叔看向子啟。

子啟擊掌,艙門開處,一人抱進一隻陶壺,小心翼翼地擺在屈平的几案上。

陶壺很大,足有半人高,比水桶還粗,工藝稍顯粗糙,但年代久遠,壺上還有仕女與水、岸、花等彩繪。

見到彩壺,屈平二目放光,緊緊盯住它,繼而雙手捧起,上下左右翻看,旁若無人。

良久,屈平輕輕放下,看向紀陵君。

「此為老夫近日所拾,」王叔指著彩陶,「一直吃不准它是何物,敬請屈子鑒定!」

「回稟王叔,」屈平應道,「如果晚輩沒有看錯,此壺當是女英壺。」

「哦?」王叔傾身,「屈子何以知之?」

「據《王禹記》所載,」屈平侃侃言道,「舜帝親手製作陶壺一對,一送娥皇,一送女英,供二妃沐浴時舀水之用。」拿起壺,做舀水並沖淋動作,「當是這般使用。」亮開壺底,指上面的字,「這裏有『重華』二字,當是舜帝名號。」指壺面彩繪,「所繪之女,就服飾看,當為帝妃女英。」

「天哪!」子啟咂舌,看向秋果,「原來是聖女洗澡用哩,怪道……」

「呵呵呵,」王叔豎起拇指,「屈子果是博學!」看向子啟,「賢侄,讓他們好生包裹,待會兒放到屈子車上。」

「好咧。」子啟拿起陶壺,起身就走。

「公子留步!」屈平看向王叔,「敢問王叔,為何放臣車中?」

「呵呵呵,是這樣,」王叔笑道,「老夫拾到此物時,有言在先,無論何人,只要識出此物,老夫就拱手奉送。」

「臣屈平懇請王叔收回此言!」屈平拱手。

「屈子,」王叔為難,「難道你要老夫食言嗎?」

「臣不敢!」屈平應道,「只是,王叔若不食言,屈平就得失心了!」

「哦?」王叔盯住他,「你失何心?」

「臣不才,」屈平指向天地,「早年曾對天地盟誓,此生此世,不做違心之事,不受違心之物。此壺既為王叔所拾,當為王叔所有,他人之物,屈平受之違心。」

「呵呵呵,屈子真是潔士!」王叔誇獎一句,看向白雲,「若是此說,老夫就送給祭司了。」

「我?」白雲沒有料到王叔直接繞到她身上,驚愕。

「不是送,是捐!」王叔笑道,「聽子啟說,祭司欲在宮外修建一座巫咸廟,老夫甚喜,多少捐些善款,」擊掌,「抬進來!」

二人開艙門進來,抬着一隻箱子,將箱子放在白雲前面的几案,離去。

「祭司請看!」

白雲啟開,是碼放整齊的一箱金鍰。

「此為一百金鍰,權作立廟之資。倘若不足,祭司可隨時登臨老夫柴扉!」王叔指向陶壺,「還有此壺,老夫也作獻祭,為巫咸神女沐浴洗塵!」

望着這對熱心為巫咸廟捐地、捐金的叔侄,白雲百感交集,淚水奪眶而出。

白雲盯住王叔,再次凝視她。

二人對視。

白雲起身,跪地,凝神,望空祭拜,喃喃出辭,顯然是在與神交流。

良久,白雲起身,朝王叔並夫人深深一揖:「巫咸山巫咸廟祭司白雲誠謝王叔、君夫人、鄂君厚贈!白雲已將三位獻捐大禮稟明巫咸大神,巫咸大神允准收下,祝福王叔、夫人、鄂君!」

王叔、君夫人雙雙跪地,往空祭拜。

子啟望見,亦拉秋果跪拜。

章華台下,望着屈平、白雲的輜車滾滾駛遠,子啟悄道:「王叔,您莫不是……相中那個祭司了?今兒一見,小侄真正服哩,瞧把那詩解的,連我這鐵石心腸也聽得心裏酸楚楚的。不是吹的,若論才藝,敢說不比那姓屈的差,王叔若是得之——」

「你瞎扯什麼?」王叔橫他一眼。

「可……」子啟怔了,「今朝您那眼神,小侄從未看到過呢!」撲哧笑了,「連嬸娘也看不下去了喲!」

「唉!」王叔長嘆一聲。

「王叔為何而嘆?」

王叔沒有應他,見車塵已散,微微閉目。

王叔眼前浮出巫咸山,巫咸廟,一個絕世美女坐在崖邊,面對空谷彈琴。

王叔的淚水流下來。

「王叔?」子啟盯住他,驚愕。

「阿叔想起一個人來!」王叔緩緩說道。

「誰?」

「巫咸山巫咸廟中的祭司!」

「咦?」子啟叫道,「就是她呀!」又是一笑,「王叔呀,您怕是鬼迷心了,提着燈籠找燈籠!白祭司她明明白白就是從那山上、從那廟裏走下來的!」

「唉!」王叔又是一聲長嘆,語氣感傷,「賢侄有所不知,阿叔所說的那個祭司早在十八年前就已死了!」

「啊?!」子啟驚道,「她怎麼死的?」

「跳崖!」

「會不會是……」子啟想了下,小聲,「她跳崖后沒有死,讓個樹枝掛住了啥的?」

「確證死了,巴人將她殮在石棺里,架在懸崖上,可她……」王叔吸入一口長氣,慨然嘆出,「這又分明活過來了!」

「王叔,」子啟壓低聲音,「那祭司與您是不是……」故意頓住,詭秘一笑。

「是的,」王叔點頭,「王叔有負於她啊!王叔欠她一條命啊!」放任淚水流出來,「二十年了,當是她來討賬了!」

「王叔,」子啟急道,「您是說,祭司?」

「是的,」王叔喃聲,「她們一模一樣,那眼神,那鼻子,那嘴巴,那聲音,還有那走路的姿態……」

「要是這說,」子啟笑了,「天底下貌似的人可就多去了,有天我在宛城街上看到一個人,怎麼看怎麼像我呢。我讓車夫一路跟着他走,嘿,越看是越像呀,音容笑貌,言語舉止,無一絲兒不像,若不是讓人查出來他姓啥名誰,家住何處,我真還以為活見鬼了呢!」

「不僅僅是相貌,」王叔接道,「還有一個物證!」

「什麼物證?」

「她脖子上的那條鏈子。」

「咦,那鏈子怎麼了?」子啟應道,「宮裏多去了。」

「如果阿叔沒有猜錯的話,鏈子下面當是連着半塊玉佩!」

「咦,為什麼會是半塊?」

「因為,另外半塊,就在阿叔這兒!」

「這……」子啟奇道,「王叔既已認出,讓她掏出來驗一下不就得了?」

「唉,」王叔長嘆一聲,「王叔沒有那個勇氣啊。再說,你王嬸還在身邊呢!過去的事兒,她不知道是最好!」轉對子啟,「賢侄,王叔托你個事兒,派個合適的人去趟巫咸山鹽泉,查一下眼前這個祭司的來歷。」

「好咧!」

後半夜了。

屈平草舍里,白雲坐在几案前的燈影下。

几案上,放着王叔捐贈的陶壺。

燈油將盡,搖搖欲滅。

一個模糊的身影向她走來。那身影漸漸走近,英俊瀟灑,像極了年輕時代的紀陵君,但他的面部一片模糊。

一陣腳步聲傳進來。

腳步很輕,但在這夜的靜謐里,聲聲如錘。

是屈平,穿着睡衣,前往茅房。

從茅房回來,屈平遲疑一下,拐過來。

「阿妹?」屈平走進來,站在她前面,盯住她。

白雲似是沒有聽見。

屈平瞄一眼她一直捧在手中的玉佩:「在想那半塊玉佩嗎?」

「想人。」

「喲嗬!」屈平誇張地坐下來,「睹物思人哪!是想戴着那另外半塊佩的人嗎?」

「想王叔!」

「說起王叔來,阿哥也是奇呢。」屈平盯住她,「你們之前見過面嗎?」腦門一拍,「哦,對,見過了,是那日行神諭的事,王叔在場,就坐在大王身邊。」

「不是那日。」

屈平怔了:「不是那日,又是哪日?」

「夢裏。」

「幾時夢的?」

「很久很久以前。」

「是王叔嗎?」

「不知道,」白雲淚水飽盈,「我看不清他的臉!」

「你看清了呀!」屈平急了,「你那樣看他,距離又是那樣近!」

「是夢中。」白雲喃聲,「他一次次地走近我,可我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

「既然看不清,你為何一見王叔就……」屈平頓住。

「我不知道。」白雲淚水出來,「我……真的不知道,他……他那樣看我,他的眼神,他的頭形,還有……他的背影……」哽咽。

屈平伸手,從她手中取下玉佩,放在案上,輕輕握住它。

屈平走後,王叔夫婦與子啟、秋果就留在章華台里休閑,白天或垂釣於澤邊,或狩獵於苑林,晚上就與宮人逗樂,算是給子啟壓驚。

第三日上,彭君、射皋君馳至。

「秦人回話了!」射皋君喘息未定,指一下彭君,「是我與彭哥一起談的!」

「咋說?」子啟急道。

「說得不錯,給出兩個解方,一是退錢,若在三十日內全額退款,不收利金,三十日後,按天收取息金。」

「其二呢?」子啟問。

「用貨抵扣。」

「啥貨?」

「巴鹽。」

「巴鹽?」子啟笑了,「鹽又不能當飯吃,他們已有兩眼鹽泉,足夠吃了,還要這麼多鹽做啥?」

「我說了這事兒,車衛秦說,要巴鹽也是沒辦法呀。他們查閱王禁,凡是貴重的貨物皆在受禁之列,不貴重的也沒辦法抵扣,因為金額實在太大了,選來選去,只有巴鹽。」

「是張儀提出拿巴鹽還嗎?」王叔問道。

「是哩。」射皋君點頭,「事兒出來后,秦國鬧翻了,都在抱怨張大人,說是他挑起這樁事兒的。縱使張大人那條長舌頭也是解說不清,被逼無奈,張大人只好立下保書,若是討不回來這些錢,他拿命頂。唉,沒想到這事兒,竟把張大人逼到絕路上了。」

「可鹽又不是錢哪?」子啟撓頭皮。

「這個張大人有主意,」射皋君笑了,「聽車衛秦說,張大人的盤算是,鹽到手后,他組織專人販往西戎。西戎地盤大,鹽是缺物。」

「西戎哪有那麼多的金子?」

「拿鹽換馬,再拿馬換金子,來償還貴族們的這筆錢!」

「嘖嘖,」子啟服氣了,豎起拇指,「這人真是個鬼精,主意這麼多!要是全都用在生意上,豈不是把天下的錢都賺完了?」

眾人皆笑起來,對拿鹽巴抵債不再疑慮。

「怎麼個抵法?」王叔問道。

「彭哥,你說。」射皋君看向彭君。

「車衛秦提議按現價折算,我沒同意。若按現價,咱就虧大了。」

「咦?」子啟納悶,「咋個虧大了?」

「犁頭咱實際收的是三倍價,」彭君扳指頭算道,「也就是一個犁頭十又五銖,可實際上,犁頭才值五銖。按一個犁頭換五斤鹽算,秦人買的一個犁頭當換十五斤鹽,豈不是虧大了?」

彭君這麼一扳,把大家全都扳暈乎了。

「彭叔,來利索的,你想咋談哩?」子啟急了。

「我的意思是,」彭君不急不慌,「當初犁頭是急貨,且數量大,因而價格高些,不能按市場價折算。我們好不容易備齊犁頭,這又改作鹽了。秦人要吃鹽,楚人也得吃,這麼大的量輸往秦國,楚鹽必漲,若按現在的價折算,這不合理!」

「哎喲,」子啟豎起拇指,「還是彭叔厲害!衛秦咋說?」

「衛秦讓我開價,然後,他再與張大人溝通。我不敢開呀,這來與你們商量。」彭君看向王叔,「一切由二哥定!」

幾人看向王叔。

王叔閉目。看眉頭,他在思慮。

三人也都靜下,等待王叔。

「你們看這樣如何?」王叔抬頭,「拿巴鹽抵扣,這事兒可以定下。至於價格,就按秦人說的,市價!」

「二哥?」彭叔急了,「市價一斤才一銖呀!」

「為什麼一定是一銖呢?」王叔隨口反問。

幾人沒有反應過來,全都愣怔。

最先悟出玄機的倒是子啟,一拳震幾:「好!」

彭君、射皋皆看向他。

「鹽是咱家的,肆店是咱開的,市價也是咱定的,哈哈哈哈,契約一旦簽上,還不整死秦人?」子啟講出謎底。

彭君、射皋君這也反應過來,齊豎大拇指。

「可以與他們簽約了,要寫明市場浮動價。從明日起,各家鹽肆暫停售鹽。理由嘛,你們自己尋個。」王叔看向子啟,「賢侄,你的身體撐得住否?」

子啟拍拍胸脯:「棒棒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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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1-1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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