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06

當夏蟬爬上枝頭開始尖叫，風物詩紛紛上市時，珠已經披上了純白的白無垢，頭上戴着角隱出嫁了。

領主派人來到這個小村莊接珠過去城裏住。

一向有些冷清的村莊，這天難得地十分熱鬧。送嫁的隊伍跟着領主晃悠悠的牛車一直走到城裏。

阿青和茨木也在人群中間。

茨木給阿青做了一頂青色的帽子，這樣可以讓阿青的白髮在人群中不那麼顯眼。

新娘一身潔白，嘴唇鮮艷，眾星拱月般坐在人群中央，接受着親朋好友的祝福。

在城主的城樓大門緩緩關上時，珠回頭看了一眼，人群中有一道熾熱的視線直直地看着她，那一瞬間，由少女變成了少婦的珠，臉頰緋紅。

驚鴻一瞥，便是錯誤的開始。

今晚是一年一度的夏夜祭典，城裏的神社附近在黃昏之時早已擺上大大小小的攤位。以往茨木和阿青也會在這裏擺上幾天的攤，但是今年他們打算只是作為遊客來真正享受一次夏日祭。

帶着狐狸面具的孩童手上提着燈籠和金魚在人群中穿梭，擦身而過的瞬間阿青像是感覺到什麼一樣多看了幾眼。

「怎麼了？」茨木問道。

「啊，」阿青笑了笑，「看到幾隻可愛的小傢伙。」

看起來似乎是化形沒多久的小狸貓，尾巴都沒好好藏好。

她又指著某個攤位：「茨木，我想吃章魚燒。」

「好我去買。」茨木趕緊拿着錢袋跑到章魚燒的攤位前排隊。

阿青抿著嘴笑了笑，突然想起來剛剛看到的東西，趁著茨木排隊的時候，想着給他一個驚喜，於是朝着另外的攤位走去。

人與鬼共生的年代，不僅是人類有自己的夏日祭，在人類慶祝著夏日祭典的時候，妖怪們同樣在進行着狂歡。這時候陰與陽的分界也不是很明顯，稍有不注意就會跑到妖怪的世界去。

就好像現在。

阿青明明是剛剛看到了一串很好看的項鏈的，這會正要去買，可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淡淡的青色霧氣就從角落裏冒出來，阿青稍不留神就跑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妖怪們的祭典。

她看到燈籠鬼和一隻天邪鬼青在賣燈籠和風箏，還有被叫做付喪神的傘妖在扎著漂亮的油紙傘。

那些圖案實在精美絕倫，阿青忍不住走過去多看了兩眼。

「這位美麗的夫人？要買一把傘嗎？」傘妖老闆問道。

傘狀的頭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眼睛，這會全部彎著看着阿青，那效果實在有些驚悚。

「不......不用了。」阿青嘴角抽了抽，一溜煙跑掉了。

似乎還能聽到那隻傘妖推銷的聲音。

阿青抹了一把頭上的虛汗，放棄了繼續逛逛的想法。

還是儘快回去吧，等會茨木如果找不到人就不好了。

可是......怎麼出去呢？

「嘿！」

阿青的肩膀忽然被一隻手拍了一下。

「啊！——」

「哇——」

驚呼一聲轉過身，她看到一位穿着浴衣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後。

少女一身淺藍色的短浴衣，漏出漂亮的腿部線條，右手上拿着一支煙桿，左手上還端著一盤章魚燒。

兩隻手都拿着東西，那麼剛剛拍自己肩膀的......

喜歡妖怪的故事和怪談是一回事，真的被妖怪盯上了的話......阿青突然感覺有點方。

「為什麼人類的你會在這裏？這裏可是妖怪的夏日祭哦。」少女問道。

阿青抬頭望天：「啊......為什麼呢？」

「噗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似乎是被阿青天然呆的樣子逗笑，面前的少女笑彎了腰。

阿青：「......」

少女手上的煙桿敲了敲飄在自己身邊的煙鬼，「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想出去嗎阿青？」

「誒？為什麼那你會知道......」

「因為我是藏在煙霧裏的妖怪，」少女對阿青炸了眨眼，唇里呼出的煙霧在阿青面前打了個轉，勾勒出了一個阿青眼熟的形狀，那是阿青的那盞燈。「我叫煙煙羅，順便說一句，你的故事很有意思哦~」

「啊難道你......」阿青總算知道為什麼之前幾次覺得那盞燈的煙霧怪怪的了。

「噓~」煙煙羅眯着眼，「有些事情不要說出來哦。其實我也很喜歡故事的，不過比起你說的那些，我也會喜歡藏在某些人類點燃的煙霧裏，聽那些——有趣的東西，比如說現任天皇的妻子......」

「......」不她真的對那個沒興趣。

「姐姐你在幹什麼？」突然一個男人嫵媚的聲線插進來，之所以要用「嫵媚」這個詞，因為來人確實是個長得很美的......妖怪？

「是弟弟啊。」煙煙羅轉過身對阿青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弟弟食發鬼。」

阿青：「......你好。」

「嗯......你......」看着和姐姐交談的阿青，食發鬼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阿青的頭髮，然後像個痴漢一樣使勁聞了聞。

阿青被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煙煙羅。

煙煙羅抓着食發鬼的後頸把他撕下來，「弟弟，你這樣很失禮的哦。」

「姐姐~」食發鬼委屈巴巴道，「這個人類的頭髮上面，有一個很強大的鬼的氣息，我想吃。」

「這是姐姐的朋友，不可以吃哦。」煙煙羅道，她看着一臉驚恐的阿青，輕輕踢了一下食發鬼的小腿，「你看你把人家嚇得。」

阿青：「我覺得我的頭髮不太好吃......那個......鬼的氣息是什麼？」

煙煙羅神秘地笑了笑：「這個要你自己去發現哦。」

「誒？——」阿青有種不好的預感。

「呵呵~我也有不能說的事情哦，小可愛，現在你該出去了。」煙煙羅伸出手在阿青背上輕輕一拍，「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誒——」阿青一個踉蹌，等她再站穩身子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現世。

妖怪世界若有若無的陰氣已經消失不見，夏日夜間溫涼的風吹在身上，阿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耳邊還有烤魷魚大叔的叫賣聲。

「阿青，魷魚燒。」面前茨木的手伸過來，端著熱氣騰騰的魷魚燒。

「那個，茨木，我跟你說！」阿青抓着茨木的袖子，語氣難掩興奮，「我跟你說哦，我剛剛去了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是什麼地方啊？這麼開心？」茨木問道。

「嘿嘿，」阿青傻笑了兩下，「是妖怪的集市呢，額......茨木你怎麼了？臉色很可怕哦。」

「你說你去了妖怪的世界？沒出什麼問題吧？」茨木章魚燒都顧不上了，抓着阿青的肩膀上上下下檢查，語氣難掩緊張。

「哇啊——小心章魚燒！」阿青在章魚燒陣亡之前趕緊端在手上，下一秒就被茨木緊緊抱在懷裏，她炸了眨眼，空出一隻手拍了拍男人的後背，「安心啦，我沒事的。」

「真的沒事嗎？」茨木放開了她。

「沒事哦，是一個叫煙煙羅的妖怪小姐姐帶我出來的。」

「沒事就好......」茨木嘆了一口氣，「下次，不要再跑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了。」

「我永遠不會離開茨木的。」阿青認真道。

「我也是，永遠不會離開阿青的。」茨木摸著阿青的頭，「回家吧。」

「嗯。」阿青指尖纏着一根白髮，那根頭髮剛剛還是黑色的，就在阿青手上卻變成了白色，儘管心裏不安，但阿青還是很好地隱藏起來，「我跟你說哦茨木，剛剛那個妖怪的祭典很有趣的哦......」

相伴的身影漸行漸遠，陰與陽的交界處，食發鬼不甘心地咬着手帕道：「嗚嗚嗚那個頭髮看起來真的很美味啊。」

「弟弟啊，你是想以後被那個大妖怪教訓嗎？」

「但是他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不是嗎？」

「快了......」煙煙羅吐了一口煙，精緻的面容在煙霧后勾勒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氣息已經遮掩不住。『那個時候』就快到了。說起這個，那孩子如果是妖怪就好了呢。」

「哪個時候啊？」

「呵呵。」煙煙羅笑了笑，並未作答。

她看了一眼夜空，妖怪世界的夜晚，月色泛著一絲血色，似乎是不祥的徵兆。

最後一聲夏蟬的聲音消失，等到秋天最後一片枯葉也落下枝頭時，溫潤的攝津國也迎來了寒冬。

許是快要到新年了，鎮上比以往更加繁華了一些，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還有其他一些地方的人。

而理髮店的生意在這個時候也是特別好的，以往這段時間茨木忙到太晚都是直接住在了鎮上，偶爾不那麼忙回來一次，不過無論有多忙，都會在新年前一天回來。

今年也不例外。

在新年的前兩天下午，下了一整天的大雪終於停了，阿青推開門打算掃掃雪，好讓茨木明天回來好走一些，推開門時卻發現門外站着人。

「你們......」

門外站着四五個人的樣子，似乎是結伴而來。

「阿青小姐，鎮上的理髮店小子托我們給你帶句話，說他明天會晚點回來。」其中一人道。

「哎呀哎呀，阿青小姐可真是幸福的女人呢。」女人說。

阿青臉紅了紅，忙側過身：「路途遙遠，大家辛苦了，進來喝杯茶吧。」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些人都是理髮店的常客，詢問之下才知道是受茨木委託帶來一些新年年貨的。阿青自然也是和他們認識的，因為這幾位也是經常到理髮店去的客人，有些還是專程為了阿青的故事去的。

「家裏沒什麼好的茶水，很抱歉招待不周了。」阿青泡好茶端出來放在小几上。

「沒事的，其實我們來也是有些故事想和阿青小姐分享哦。」在這中間，最喜歡怪談的宮本先生道。

聽到怪談，阿青來興趣了：「宮本先生有什麼新故事嗎？我很期待哦。對了，請容我去拿紙筆記下來。」

阿青又跑去拿來了紙和筆，一臉期待地看着宮本先生。

「咳咳，」愛講故事的大叔清了清嗓子，「京都的郊外有一座大江山......」

這應該是茨木不在的這段時間以來自己過得最開心的夜晚了吧，阿青想，她的故事很多，但是顯然沒有經常遊歷的宮本先生和淺川新生多，有時候閱歷也是創作不可少的因素呢。

「啊，又輪到我了嗎？」阿青眨了眨眼，「誒——真可惜我還沒有聽夠呢。」

眾人一個接一個地講故事，這些故事又長又短，阿青記錄得有些忘我。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第99個，輪到阿青時正好是一百個。

「可以結束了哦阿青小姐。」淺川先生臉上帶着一絲慌亂，「不能講第一百個的，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啊？」阿青一愣。

「今天過得非常愉快，總之我們先告辭了，下次有機會再和阿青小姐探討故事哦。」

就像來時一樣，又突然地離開了。

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是看着外面掛在天邊的月亮，阿青也不好意思留着人家。

第一百個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嗎？

阿青看着自己的小桌子，想了想。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那面鏡子。

還有最後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