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驪珠查德時

一顆驪珠查德時

秋高氣爽,最是狩獵的好時節。

葉子簌簌地往下飄,遍地金黃。樹都枯了,鳥獸也藏不住,無遮無攔地被人獵殺,樹的死期,也是獵物的死期。

秋決也就是這時候,所以這也是某些人的死期。

秋風呼嘯了一晚,澄琉也激動不已,她幾乎一晚上沒睡——小女孩興奮起來都是這樣。

天剛微亮,她就起身洗漱,換上昨日選好的秋香色螭虎穿花雲錦胡服,把頭髮用一支金麒麟鳳凰搔頭高高束起,她對鏡自視,覺得自己好不英武。

宮女託了一個銀盤,讓澄琉挑選要用的箭,澄琉目不斜視地繼續照鏡子,支使紅萼:「紅萼,你去找梁侍衛幫我選。」

梁真看着滿盤華美的箭矢,問澄琉:「殿下為何不用陛下前幾日賞賜的那種?」

澄琉一愣:「可那是鳴鏑箭啊,還沒射中獵物,獵物就被嚇跑了。」

「不過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奴隸,跑得不比野兔和鹿快,若是得來太容易,只怕殿下也不盡興。」

「那好吧。」澄琉又扭頭問紅萼:「我的特勒驃喂好了嗎?」

「回殿下,早就備好了。」

朝頤殿

澄珪昨夜也沒有睡好,加上她本就對狩獵不感興趣,於是乾脆稱病不出。

自高嶸出兵攻打魏國以來,宮裏長久沒有這樣的娛樂了,連皇后和岑歌芮都去了上林苑。

於是只剩澄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宮殿裏,默默地一針、一線,再好的綉娘也就那樣了,綉不出個所以然來,任這花再好看也成不了真,不過是綉棚子上平平淡淡的花樣子罷了。

她忽然感到一陣凄寒酸楚。

作為齊國最高貴最優秀的淑女,她從小就想像母后一樣嫁給一國之君,做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會嫁到怎樣一個國家,嫁給怎樣一位國君,她將怎樣治理她的後宮。

皇后是個什麼樣的身份,該怎麼做,她從來就再清楚不過。

可她忽然發現連母后自己都不願作皇后,這彷彿一場騙局。

她心驚膽戰,前路一片迷茫。

或許是繡得太久了,澄珪一陣頭昏腦脹,難受地眯眼,她抬手去撫額邊的亂髮。

猛地一驚,她的簪子!

那是一對鑲金粉晶玉兔對簪,昨日午膳后才賞賜的魏國貢品,母后還讓她中秋晚宴時簪上···她發瘋似的去妝台上翻找,只有一支,怎麼找都只有一支,怎麼辦?怎麼辦?綠蠟看見她驚慌的樣子,也嚇壞了:「殿下,怎麼了?您找什麼?綠蠟幫您找。」

「不,不,找不到了,昨日回來的時候就沒有······」澄珪緊緊地拉住綠蠟:「是掉在冷宮了!」

「咱們趕緊去找回來,想必不會出事。」綠蠟安慰她。

「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麼辦?或者被父皇、母後知道了?」澄珪害怕極了,不管被他們倆誰發現,她都是死路一條。

綠蠟握住澄珪的手:「殿下,咱們現在只能回去找,好在今日宮裏沒什麼人,想來不容易被發現。」

澄珪漸漸冷靜下來,點點頭:「你去尋一件宮女的衣服給我。」

上林苑

澄琉和高嶸一路快馬疾馳,後面緊跟着高嶸庶出的幾個兒子和一群侍衛。澄琉射藝精湛,可惜馬術不行,於是行動不及平日自如,加上她帶的是鳴鏑箭,根本一個「獵物」都打不著。

高嶸一箭出去,電光火石之間就放倒了兩人,澄琉也跟着放了一箭,卻撲了個空。幾個庶出的皇子輕笑,澄琉回頭狠狠瞪了一眼,扭頭,一夾馬肚子,獨自離群向她看中的「獵物」跑去。

她知道自己射不中,於是氣急敗壞地向前沖,硬生生讓特勒驃把鐵蹄往奴隸身上砸,那奴隸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嘴角溢出血沫。

還不死?賤命!

澄琉勒緊特勒驃的韁繩,讓它在這肉體上反覆踐踏,新鮮滾燙的血被榨了出來,澄琉聞到腥氣,眼裏泛起凶光,凌厲得要把人碎屍萬段。

梁真見狀急忙馳馬過來,一箭射中地上的奴隸,免了他最後的折磨。

澄琉被幾個哥哥瞧不起,早就紅了眼,繼續讓特勒驃在血肉模糊的屍體上踏。

忽然,她握韁繩的手上一緊,被人抓住了,她憤怒地扭頭,滿是怒意地對上樑真,卻發現他神色里儘是擔憂,不自覺氣焰也就下去了一半。

「殿下,他已經死了。」

澄琉大口喘氣,並不答話,任梁真牽着特勒驃,帶着她去休息。

她忽然發現身後安靜了,回頭,父皇早就追着其他奴隸跑遠了,幾個庶出的皇兄愣在原地,訕訕地望着她,澄琉輕蔑地轉回了視線。

回營后不久就傳膳了,澄琉要同高嶸一起,於是梁真獨自在帳里用膳。午膳是侍衛們獵來的鹿,鹿肉烤的吱吱冒油,正是鮮美,梁真一口也吃不下,只喝了幾口清茶。

西三所。

澄珪扮作宮女的樣子,低眉順眼地溜到西三所附近,卻發現她不記得昨日進的是哪一座宮殿了,她憑着記憶,努力地找,綠蠟突然拉拉澄珪:「殿下,你看是不是那裏?」

澄珪順着她的手望去,看到一座破陋的宮殿,她繞到門前,興奮地說:「就是這裏啦,昨日母後來的時候門也像這樣關着。」她試着去推門,卻發現門從裏面鎖上了,她覺得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勇氣,堅定地望着綠蠟:「你托着我,我翻牆過去。」

「殿下您一個人進去?」

「只能這樣了,你在門外給我把風,若是我天黑前出不來你就去找母后,說我遇到瘋子了。」澄珪到底有練舞的底子在,腿一蹬,爬上了牆頭,牆的另一面是絨絨的草地,她來不及多想就往下跳。

腳踝處一陣劇痛,她悶哼一聲,以為不過是扭傷,掙扎着想起身,腳踝卻一陣鑽心的痛:「嘶——」她忍不住叫出了聲,不得不拉開裙邊檢查傷勢,卻見血已經濡濕她的鞋襪,她怕得不行,突然就聽見有人的聲音:「誰在那裏?」

她想求助,又怕對方來者不善,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身旁的灌木搖動幾下,一個手持長劍的青衣少年試探著走了出來,見到澄珪摔在那裏,頗為驚訝:「你是誰?」

澄珪仰頭看他,彷彿被困住的小獸:「奴婢桂兒,是景和公主的婢女,殿下的髮飾丟了,讓奴婢來找···」她聲音越來越低,頷首低眉,不敢細看來人。

「所以你就翻牆進來?」

「奴婢知錯。」澄珪想側身跪下,卻牽動了傷口:「嘶——」

「你別動。」他輕輕抱起澄珪往回走。

「誒,你——」澄珪被嚇得不輕,那少年偏過臉來看她:「你需要好好包紮一下。」四目相對,澄珪好好地看清了他的相貌,光潔的額頭,白皙的皮膚,還有一雙無辜的杏眼。

她捏緊了自己的袖子。緊張。

他把澄珪帶到殿內,轉身去取藥箱。澄珪悄悄地四處張望,只見屋內裝潢簡樸,但不至於破敗,對男子而言很合適的安排佈置。澄珪想,或許這就是那個質子。

少年放下藥箱,跪坐在澄珪躺的胡床下,穩重地取出藥品,正準備撩起澄珪的裙邊,又頓了一下,問:「桂兒姑娘不介意吧?」

澄珪又對上他茶褐色的眼,局促地頷首,少年這才輕柔地撩起她地裙邊,替她褪下鞋襪,開始清洗傷口:「呀,是有根木刺扎進去了,不過還好不深,也未斷在裏面。」

他擦乾最後一點血漬:「姑娘,我替你□□?」

澄珪蹙眉點頭。他道:「會有些疼,你千萬忍着。」話畢,少年的目光卻未離開澄珪,他取出一條手帕,撫上她的臉,澄珪才恍然發現自己在掉眼淚,她慌忙地接過手帕拭淚,少年笑着安慰:「你已經很勇敢了。」

少年飛快地拔出了木刺,見澄珪疼得抽搐,便輕輕在傷口處吹氣:「還疼嗎?」

澄珪眼角還掛着淚:「多謝公子相救。」少年有條不紊地替她上藥,包紮,她心裏湧上一股暖流:「敢問公子尊姓大名,桂兒來日一定傾力相報。」

少年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他抿唇:「我叫元昊。」

澄珪見他的樣子,一時也不敢多嘴說點什麼,她覺得四周很靜,她可以聽見元昊的呼吸。

宮殿還是空蕩蕩的,但是不再只有澄珪一個人。

還是元昊先開口:「姑娘說你是來找東西的,可有找到?」

「啊——」澄珪這才想起來那簪子還是沒有找到。

「是怎樣的一件東西?或許我見過。」元昊認真地望着她,澄珪又是一陣眩暈。

「是···」她立馬換了口風,她一個宮女不能說得太詳細:「是一枚簪子,粉色石頭雕刻的兔子,我只聽殿下描述過,也沒見過樣子。」

元昊聽了她的描述忍不住輕笑:「這枚?」

澄珪見就是她的簪子,興奮不已:「想必就是這枚了!」一陣晚風徐徐地吹來,帶着秋日爽朗的氣息,但又不涼,她從未這樣迷戀過一個下午。

日影偏移,暖暖的日光打在元昊的腮邊,就像他的笑一樣暖人。澄珪突然發現已經逗留了很久,若是母后已經回宮,綠蠟去通知母后了怎麼辦,她想翻身下床:「完了,太晚了,我必須要回去了。」

「你很急?」

澄珪不敢再看他清澈的眼睛,只委屈地說:「回去晚了會被罵的。」

「我只聽說過康樂公主性情乖張,一直以為景和公主是個溫婉的人呢。」

澄珪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搪塞道:「我也不願讓殿下久等。」

「你現在這樣怎麼走回去?我遣人送你吧。」

澄珪在他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靠近宮殿的大門,她留戀元昊的溫度,無奈只能答:「外面有我的好姐妹等著,她會扶我回去的。桂兒真是太感謝公子的恩德了。」

「那好。」元昊又補了一句:「回去以後最好不要下地走動,免得落下病根。」澄珪感激地看着他,側過頭卻看到綠蠟在門外焦急地等候,鬆了口氣,仍是不舍又匆匆地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同綠蠟解釋的,或許她根本沒解釋,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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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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