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狹路相逢

第二百八十五章 狹路相逢

從保密局轉監到龍華監獄是秦景天的意思,沈傑韜受制於人即便再無奈也只能照做,單人牢房內秦景天蜷縮在陰暗的角落像是一頭舔舐傷口的野獸,牢門被推開一條細小的縫卻沒有獄警的吆喝,進來的人手裏有鑰匙隨手關上門。

連穆安蹲下時着實讓秦景天愣了一下,他知道守望者會派出和自己聯絡的人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死掉的R36。

連穆安拿出針管準備注射,秦景天吃力擺手阻止:「這東西會阻礙我思考的速度。」

連穆安帶來的是嗎啡,他認為此刻秦景天最需要的便是緩解傷痛的針劑:「你見到我好像不太吃驚。」

「我埋葬的只是一具面目全非不能辨別身份的屍體,你我都知道這一行親眼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何況還沒見到。」秦景天恢復平靜臉上有故友重逢的喜悅但更多是遺憾,「知道你還活着我很高興可你出現在這裏……」

「你不希望我出現?」

「看來R1死後你又重新被激活。」

「我現在就是R1。」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秦景天默默嘆口氣。

「為什麼?」

「柳知鳶死後守望者需要一名新的R1,你既然還活着在我看來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我們是潛行在暗處的間諜而你現在卻掌管着一個龐大的情報網,你接觸的人越多暴露的風險也越大,從目前的戰局來看改旗易幟怕是難以避免,等到那時你將成為共產黨情報機構首要追查的對象。」

「記得我們在德國受訓時你問過我當間諜的原因,起初是因為我嚮往這個充滿神秘和刺激的職業而且在這方面我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事實也證明我的確適合當間諜。」

「起初?」秦景天吃力挪動身子,「現在是為了什麼?」

「江南,我要找出江南並且親手除掉此人!」連穆安斬釘切鐵道。

「因為陸雨眠?」

「江南奪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希望,現在的我已經遺忘了使命和責任,清除江南是我最後的動力和目標。」連穆安聲音堅毅低沉,「守望者想知道你此次暴露的目的?」

「沈傑韜瞞着我部署了抓捕江南的行動,我無法確定此次行動的成功性,一旦失敗精衛的身份勢必會暴露會直接導致我失去對江南的追查。」秦景天冷靜回答道,「我來上海最初是甄別明月,軍統的身份有利於我執行這項任務,可現在目標人物變成江南,我繼續留在保密局非但對任務沒有任何幫助而且現在的身份將是我調查江南最大的阻礙。」

「為什麼?」

「從目前計劃進展來看沈傑韜已經嘗試與江南接觸,保密局裏有明月會將沈傑韜的動向及時反饋給中社部,我存在的目的已經和明月重複在保密局我根本發揮不了作用,這是和江南最後一戰輸贏存亡都繫於此,勝敗的關鍵已經不是明月而是葉君怡。」秦景天和盤托出道,「葉君怡是目前唯一能與江南建立聯繫的人,她距離江南最近只有留在她身邊才能有機會繼續追查江南。」

「你想留在葉君怡身邊?」

「我的目的有三點,其一是想讓潛伏的明月知曉我的身份,所以在制定應急方案時我就告訴楚惜瑤,如果我身份暴露她必須在十二小時后按着我事先約定好的方案行事,這十二個小時是留給沈傑韜審訊的,他在我身上用了刑越多越能讓明月堅信我的身份。」秦景天心思縝密道,「與其毫無進展的追查還不如以退為進,我既然找不到明月就讓明月主動來找我。」

「你確定明月會來找你?」

「我有辦法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當務之急是通過沈傑韜迫使江南現身,這也是我選擇暴露的第二個原因。」秦景天調整呼吸吃力說道,「沈傑韜在這個節骨眼不惜違抗總局不允許調查精衛的嚴令擅自行動,他心裏是怎麼想的我很清楚,沈傑韜是向死而生試圖憑一己之力扭轉局面,倘若他真能一舉抓獲江南自然能解他現在的困局,一來不用去與江南同歸於盡二來還能保住家人性命。」

「難道他就沒考慮過失敗的後果?」

「沈傑韜當然考慮過,在這件事他可謂機關算盡若是成功皆大歡喜,要是失敗他也能藉此向江南傳遞一個不安全的信號,江南怎會選擇和一名處心積慮想抓自己的人接觸呢?那麼沈傑韜的主動聯繫就存在太多隱患,最壞的結果會直接導致江南中止接觸。」

「就是說沈傑韜此舉會破壞你目前正在進行的計劃,不,是已經破壞了!」連穆安神色陰沉憤憤不平道,「沈傑韜這是自絕於黨國,他以為成敗自己都能立於不敗之地,殊不知如此一來他這枚棄子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想守望者不會再留着他。」

「聰明和自以為聰明是兩碼事,沈傑韜這樣做無形中反而還幫了我。」

「什麼意思?」

「沈傑韜與江南的接觸始終缺少一個必要的理由,他為自己留一條後路這個借口實在太過勉強,沈傑韜是什麼樣的人相信你我都清楚,可問題在於江南一定也清楚,要讓江南相信沈傑韜動搖就必須給江南一個有說服力的原因而沈傑韜唯一的軟肋就在他家人身上。」秦景天運籌帷幄道,「但江南的處事原則和我們不同,江南無論做什麼都會依照共產黨的原則和底線,因此用沈傑韜家人來脅迫這件事是江南不會也不能做的,所以我必須幫江南邁出這一步而且還是在合情合理的情況下,我挾持他家人作為要挾讓沈傑韜投鼠忌器,到現在沈傑韜才真正從個人層面有了主動與江南接觸的意願。」

連穆安:「把他家人交給江南豈不是讓我們失去了制約沈傑韜的籌碼?」

秦景天:「江南不會為難沈傑韜的家人一定會讓葉君怡妥善安置,葉君怡知道的事就代表我也知道,說到底他家人任然在我們手裏,沈傑韜從現在開始表現出來的動搖和主動在江南看來就變得理由充分。」

「最後一點是什麼?」

「葉君怡上次告訴我她違反了江南的命令。」

「什麼命令?」

「暗網情工的資料江南要求她只能記在腦子裏,可葉君怡擔心自己有疏漏偷偷將這些資料記錄下來。」

連穆安一聽露出驚喜之色:「這麼說葉君怡手上有一份完整的暗網情工名單!」

「我不確定名單是否完整,從上次到北平的事來看江南移交給葉君怡的資料都是真的,我推測江南是準備讓葉君怡接替自己成為新的江南,培養葉君怡需要很長的時間可偏偏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我必須推波助瀾讓江南儘快完成交接。」秦景天胸有成竹道,「現在江南有了策反沈傑韜的理由加之他手中那些籌碼,相信江南會很快與沈傑韜接觸,在此之前江南必須完成名單的移交,等到沈傑韜見到江南時也就意味着葉君怡手中已經掌握了完整名單。」

連穆安恍然大悟:「你的第三點是準備留在葉君怡身邊。」

「她親眼見到我為了掩護她選擇暴露而明月會將我被抓后的情況如實向上彙報,江南的暗網也會儘快跟進此事,中社部會從至少三個不同渠道得知我在暴露的情況下沒有叛變的事,這會加重葉君怡對我的愧疚同時也會讓她對我無條件信任。」秦景天點頭直言不諱道,「等除掉江南後葉君怡對於我來說毫無難度,只需要人為給她製造一次生死危機,葉君怡在無法判定結果的情況下會把名單交給一個她最信任的人。」

「你。」

「三年了,我想是時候該結束了。」秦景天靠在冰冷的牆角目光堅毅,「這個計劃最難的階段已經完成,殺掉江南找出明月以及肅清暗網只是時間問題。」

「我認為最難的地方在於你如何從這裏出去。」

「這不是需要我們去考慮的事,沈傑韜會想好如何去處理,現在他是最不希望也最不敢讓我有任何閃失的人,怎麼把我交還給共產黨相信沈傑韜一定有了周全的安排,何況保密局裏還有一個明月,此人同樣會試圖想辦法營救我,運氣好也許我很快就能知道誰是明月。」

「你似乎想好了每個對手的結局,唯獨你沒有提葉君怡。」連穆安遲疑不決道,「你打算最後如何處置她?」

「我和守望者做了一筆交易,我完成任務清除掉紅鳩計劃所有隱患,作為交換守望者放過葉君怡。」

「你什麼時候開始相信他人的承諾?」

「相信守望者?」秦景天淡笑着搖頭,「在我沒確保葉君怡安全之前她是不會得到想要東西的。」

「你這樣的行為是在背叛,你我認識這麼多年一直把榮耀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你在犧牲自己的榮耀只為換取一個女人的平安而且這個女人還是站在你對立面的敵人,當一切結束時她不會因為你救了她心存感激,相反你的欺騙以及真相只會讓她對你恨之入骨,你為她所做的一切是沒有回報的。」連穆安嘆息一聲問道,「你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具有理性思維的人所以你從來不會犯錯,但你現在做的事已經不僅僅是讓你陷入不利的局面那麼簡單甚至會危及到你的性命,為了一個敵對陣營的女人賭上性命真的值嗎?」

「我們被要求成為機器但不代表我們本身就是機器,為了能成為這樣一台機器我們被剝奪了太多東西,道德、情感、善惡以及人性,現在我只不過在機器和真實的人之間做出了選擇。」秦景天的眼中是無悔的憧憬,「你曾經也和我一樣面臨過這樣的糾結,你應該現在最能明白我的人,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值得或者不值得之分。」

連穆安起身拍在秦景天肩膀上:「我能為你做什麼?」

「你以什麼身份問我?」秦景天在嘴角擠出一絲淺笑。

「一個知道你名字的朋友。」

「守望者不會希望出現一個不受約束的紅鳩,我們被訓練出來是無條件執行任務的間諜,從我與守望者談條件那刻起就註定會被從紅鳩計劃中剔除。」

「原來你還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在守望者眼裏你放走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名敵人,無論你是出於何種原因守望者都有去質疑你的立場,你應該很清楚一名紅鳩需要絕對的忠誠如果出現瑕疵……」連穆安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真怕有一天會從守望者接到清除你的命令。」

「我還不至於真盲目到不計後果的地步,我有辦法制約沈傑韜同樣也能制約守望者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危。」秦景天停頓了片刻懇求道,「我在意的人不多但每一個對我都彌足珍貴,必要時需要你幫我保護一個人。」

「誰?」

「楚惜瑤。」

「我很好奇在你心裏是如何定位她的?」

「妹妹。」

「你不覺得很諷刺嗎,在你性命攸關時最信任的並不是你願意賭上性命去呵護的女人,能義無反顧去救你的卻是被你閉上心扉拒之門外的女人。」

「所以我才感覺虧欠她,守望者最後很有可能會用楚惜瑤來要挾我,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送她安全離開。」

「好。」

雖然回復只有一個字足以讓秦景天安心,他知道身旁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看重承諾,他能開口答應的事即便千難萬阻也會兌現。

【2】

沈傑韜再次坐在擦皮鞋的椅子上時已經沒了上次的張狂。

「幾天前我籌劃了一項抓捕行動,抓捕目標正是江南,我想你們應該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

「你的抓捕行動失敗了。」

「就差一點。」沈傑韜心有不甘,「我沒有預計到會有意外發生。」

「你是打算繼續助紂為虐與人民為敵?」梁淵如面無表情問道。

「如果我抓到江南你還會這樣說嗎?」沈傑韜揉了揉鼻樑冷聲道,「我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江南不是每次都能這麼走遠或許下一次就是落網之時,而且這次行動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至少我找出了你們安插在保密局的間諜。」

「你想怎麼樣?」

「是戰是和讓江南儘快表面態度我不想再繼續和你們耗下去,這次的事你告訴江南就當是警告,如果我得不到有進展的答覆,我與你們之間的關係也就到此為止。」沈傑韜撓了撓頭淡淡說道,「你們要求釋放的人和讓我泄露的潛伏人員這些事我都做了,誠意我已經拿出來剩下的就該看你們的,在此之前我不妨再錦上添花。」

「什麼意思?」梁淵如疑惑不解。

沈傑韜輕描淡寫道:「這次為掩護江南暴露的潛伏者拒不交代對我已經沒有價值,我暫時將其關押在龍華監獄原定是後天押赴刑場處決,我現在該主意了準備明天晚上執行。」

「江南讓我轉告你之前的林林總總可以暫時放到一邊,你殺過共產黨人但也曾經與日本人浴血奮戰,是非功過希望等到以後再說,但如果你是真心希望與我們接觸那麼從現在開始不能再執迷不悟,你如若繼續殺害我們同志你遲早等來的將是人民的審判。」

「明天晚上10點犯人從龍華監獄經開平路過龍華寺然後前往刑場,除囚車外前後各有一輛保密局的車負責押送,包括獄警在內一共十人,龍華寺那邊在修路囚車一定會從小路繞道,消息我提前透露給你們算是仁至義盡,至於能不能救他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梁淵如沉默不語。

「以為是陷阱?」沈傑韜看出他的猜疑,「興師動眾最後抓幾個嘍啰能有什麼用,他在保密局潛伏這麼久是共黨要犯,我的權力還沒大到說放就放的地步,過場還是必須得走的交火也是在所難免的事,不鬧出些動靜我沒辦法置身事外,按說像他這樣的重刑犯完全可以直接在監獄行刑,我派人押送到刑場執行已經給了你們機會而且只安排了十個人押送,你們救他應該不是難事吧。」

沈傑韜選擇放秦景天有忌憚女兒全家安危的緣故但還有另外的打算,回到保密局從窗口望下去街邊的梁淵如已經收拾攤位離開,相信他很快就能把營救消息傳遞給江南。

「局長,您找我。」身後傳來秋佳寧的聲音。

「坐。」沈傑韜關上門單刀直入,「秦景天明晚處決,我決定由你負責監督,你到時間去監獄提人押送到龍華刑場執行。」

「是。」

「秦景天是要犯而且身份特殊很有可能共產黨會設法營救。」沈傑韜不動聲色道,「為了防止走漏消息我挑選了幾名生面孔交給你指揮,如果遭遇共黨的襲擊在無勝算的情況下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事?」

「擊斃秦景天。」

秋佳寧沉默不語。

「有困難?」

「處決秦景天可以直接在監獄執行為什麼還要押送到刑場?」秋佳寧很快就發現事情蹊蹺,「局長多此一舉莫非有其他緣由?」

沈傑韜沒想過對秋佳寧隱瞞,見秦景天劫持家人要挾的事和盤托出。

「您是打算放了秦景天。」秋佳寧恍然大悟。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秋佳寧皺眉問道:「您既然都向他妥協為什麼還要殺他?」

「我和共產黨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他們的原則和紀律我是清楚的,以挾持無辜群眾為手段從而達到目的的做法是他們絕對禁止的,秦景天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共產黨,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不受道德和原則約束,他知道我的軟肋在何處而且拿捏的相當精準,最麻煩的是他毫無畏死之心,我不認為他會釋放我的家人。」

「您要是殺了他豈不是陷您家人於不利。」

「相反只有他死了我家人才會安全,我相信這件事是秦景天個人行為不代表他的組織,他要是死了共產黨反而會妥善安置我家人。」

「您憑什麼肯定?」

「有些事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不過你相信我的判斷就對了,由於某種原因他不能死在我手上,我需要一場在任何人看來都與我無關的意外,比如……」

「比如共黨在營救過程中和負責押送的人員發生交火。」秋佳寧心領神會道,「秦景天可以死在交火中,對上局長沒有瀆職讓共黨要犯逃脫,對共產黨來說您也竭盡所能。」

「此事僅限你一人知曉。」沈傑韜非常滿意點頭,拿出一張地圖指向龍華寺郊外的慶午崗,「繞小道前往刑場一路地勢開闊唯有此地利於伏擊我猜共產黨會在這裏動手,一旦交火當即擊斃秦景天然後撤離。」

「是。」

【3】

葉君怡依舊沒能等到江南的聯繫卻收到暗網情工傳遞出來的情報,在得知秦景天被處決時間和押送路線後葉君怡當機立斷決定武裝營救,回到車上時她剛激活完最後一名行動組成員,下達的命令極為簡短。

明晚十時龍華慶午崗營救同志。

葉君怡打開手包瞟了一眼裏面的手槍,秦景天是為了掩護自己才暴露,這一次即便是違反紀律她也決定要親自參與營救。

與此同時。

煙蒂燙到手指才讓顧鶴笙回過神,整整一天枯坐在沙發上絞盡腦汁也沒想出營救秦景天的辦法,心煩意亂拿起桌上的煙盒發現已經沒煙。

門外傳來敲門聲,打開門站在外面的竟然是被保密局招募派往青浦特訓班受訓的丁三。

「你怎麼來這裏?」顧鶴笙立即警覺張望四周,見四下無人連忙讓丁三進來。

「事情緊急我思來想去還是得來見您。」丁三上氣不接下氣說道。

「出了什麼事?」

「沈局長突然從特訓班抽調了一批人我是其中之一,要我們明晚執行一次共黨要犯處決任務,我剛獲悉被處決的共產黨叫秦景天,我記得他之前就是和您住一起的,我擔心……」丁三早猜到顧鶴笙的身份,事到如今直言不諱,「我擔心您也會暴露所以來通知您轉移。」

顧鶴笙大吃一驚:「什麼時候執行?」

「明晚十點。」

「地點?」

「龍華刑場。」

顧鶴笙:「手。」

丁三:「啊?」

顧鶴笙指着地板讓丁三把左手放上去,還沒等丁三反應過來擰起桌上煙灰缸重重砸在上面,骨頭斷裂和丁三的慘叫交織在一起。

「現在去醫院包紮然後請假,明晚的行動千萬不能參加。」

丁三瞬間明白顧鶴笙的意圖,知道他是不想自己以身犯險:「顧哥,您打算一個人去救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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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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