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戒指

音樂結束，但他們的狂歡還在繼續，沒有人願意在此時為一個苦苦等待的人停下自己的快樂，說笑的繼續說笑，喝酒的繼續喝酒，所有人都進入了樂不思蜀的狀態，連同時間和空氣都慢下腳步，生怕腳步一快便錯過這終將消逝的歡聲笑語，只有我一人沒剎住涌動的情緒，被音樂一時帶到往事的泥潭裡難以自拔。

「逸心，下一首是給你點的歌，還記得那時的音樂考試嗎？再一次帶我們回到那音樂課上吧！」徐榮將我從泥潭裡扯了出來，他走到我身邊說：「來，孫傑，把麥克風給逸心，讓我們時光倒流一下。」

徐榮的引導讓我腦子裡的畫面切換到高一那一次的音樂考試，那時我剛好感冒，聲音沙啞，當老師點到我的名字時，緊張的我捏著歌詞悶頭悶腦地走上講台，雖然台下的是熟悉的同學們，但我還是膽怯地低著頭。我盯對著被我手心的汗水染濕的歌詞，開始小心翼翼地唱起了周華健的《朋友》，我本擔心感冒會讓我的音樂考試泡湯，可是沒想到沙啞的聲音卻讓我唱出了我未曾有過的渾厚滄桑，也帶動講台下的他們跟著打起節拍揮起手來，聽到他們的節拍，我也漸漸放鬆下來，漸漸進入狀態。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年，我的某些記憶也因為腦袋摔過一次而模糊，可這一幕卻倖存了下來。

我接過孫傑遞過來的麥克風，站起來朝他們說：「謝謝了，這麼多年你們還記得，我以為只是我殘餘下來的記憶。肥華，謝謝你，謝謝你那次把我從球場上扶起來送到醫院，那一次沒來得及和你說聲謝謝，時間一晃就過了好幾年，謝謝！」

我的聲音在麥克風的幫助下掩蓋了他們的歡聲笑語，他們安靜下來，肥華帶著傻笑揮了一下手。

「班長，謝謝你包庇我的濫用私權。」我說著輕輕笑了一下，李祖也跟著眯起眼睛。

「林峰，有機會我們籃球場上再來一場。」我指著林峰說，可是林峰的反應不再像以前一樣浮誇，他只是在臉上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然後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坐在他旁邊不遠的梁冬妹似乎知道些什麼，她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曉明，阿榮，孫傑，冬妹，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包容，雖然我們後來很少聯繫，可是你們都沒有忘記我這個朋友。」我說著，他們嘴角上揚起來。

「露凝······」輕聲叫出她的名字后，我的聲音哽在喉嚨里，我看到她的神情在剎那間變得緊張，KTV里的空氣也瞬間凝固，恍惚我的下一句將是開天闢地的告白，又或許是她的世界的末日宣告。此時，音樂的前奏響起，我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大聲說：「謝謝你們給我留下的美好記憶！來，大家一起唱。」隨著音樂，他們開始揮動自己的手，跟著音樂唱起來：

這些年一個人

風也過雨也走

有過淚有過錯

還記得堅持什麼

真愛過才會懂

會寂寞會回首

終有夢終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話一輩子

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單過

一聲朋友你會懂

還有傷還有痛

還要走還有我

······

下午三點左右，聚會散場，孫傑接到一通老婆打來的電話，便匆匆和我們道別趕回家。肥華在走出KTV后，便帶著他生氣的女朋友前往商場，看來商場是個好地方，總能很好地緩解一些情感問題。忙著回家拜年的李祖，在路邊攔下一輛摩的，也和我們匆匆道別。林峰也帶著他的心事獨自離去。

大部分的同學散去后，潘曉明將他家的小車從KTV的停車場開了出來，葉露凝、梁冬妹、徐榮鑽進車后，他將車開往江心島。我獨自騎著電單車緊緊跟在小車後面，由於塞車，小車開得緩慢，我的電單車時不時超他一下。

一路上，以前的畫面不斷地在我的腦子裡切換，那時候的507宿舍，那時候的高一（5）班，那時候的每一期《萌芽》，那時候寫下的那本書，那時候用這輛電單車載著葉露凝行駛在這條道路上的每分每秒······

到達江心島停車場后，滿懷期待的梁冬妹挽著葉露凝的手迫不及待地走進了展場，徐榮和潘曉明緊跟其後，我放慢腳步走在最後。展場里人頭攢動，大部分的觀眾都是來島上遊玩的市民，聽說免費參觀，便像撿了錢一樣高興地湧進展場，也管不上懂不懂，明不明白，拿著手機拍上一通便離去。

因為目的明確，粗略地看了一下其它作品后，梁冬妹便朝我喊：「逸心，快過來，帶我們去看你的作品。」

「在那邊呢！」我指著展館的盡頭說。他們徑直地朝我指的方向走去，我跟了過去。

「是這個嗎？」梁冬妹指著展台上的「女人」問。

「嗯，作品旁邊都有作品的名字和作者，你們自己看。」我站在一旁笑著說。

「禁-區。」梁冬妹看著我的陶瓷女人半身像旁邊的小簡介小聲念了出來，而站在她旁邊的葉露凝只是安靜地凝視著她眼前的「女人」。

「這是個女人嗎？」站在她們身後的潘曉明問。

「嗯，女人。」見到我點頭，潘曉明面露得意。

「誰啊？」徐榮問，他們都滿懷期待地等著我的答案。

「不知道，她模糊不清。」我笑笑說。徐榮和潘曉明疑惑地看著我，我想他更希望我說的是葉露凝，可是我現在真的不太清楚那份感情了，對葉露凝的感情不可置否，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認我並不懂她，而現在，我連自己的內心也漸漸模糊了，除了感情，我一直以來的放不下，是不是還因為我心有不甘？

「還以為你展的是畫呢！」梁冬妹傻笑著說。

「那邊有兩幅畫是我的。」我轉身指著左邊牆上的畫說。

他們轉身走到我所指的畫前，唯獨葉露凝還佇立在「女人」面前發獃。

我站在原地，沒過去打擾她，或許她在和它對話，或許它會將我所有的心事講給她聽，或許她聽完這些心事之後會轉過身來和我說些什麼。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半晌過後，她也轉身走向那兩幅畫。

我可笑地搖了搖頭，也跟了過去。

從展館里走出來，我們並沒立刻散去，時間還早，還沒到晚飯時間，於是我們便在江心島上四處閑逛。江心島真是個娛樂的好地方，路邊小攤上的那些新奇古怪的玩具和遊戲很快把他們的童心喚醒，以致他們忍不住在一檔砸禮品的小攤上停住了腳。小攤上擺放著一個階梯鐵架，鐵架有七層階梯，階梯上擺滿了款式大小都不同的毛絨公仔，底層階梯上擺的公仔最小，越往上的階梯層擺的公仔越大，但是位於階梯前面的紅色界線足足有七八米遠，那條紅色的界線是玩家的站立點，玩家不能越過這條界線往禮品扔沙包，沙包砸到禮物后，禮物要從鐵架上掉下，才算贏取禮物。

停下腳步后，潘曉明和徐榮很快向小販買了幾次遊戲機會，沙包並不大，只有拳頭大小，接過小攤老闆遞過來的小沙包后，他們閉起一隻眼睛瞄準喜歡的禮品，然後將小沙包狠狠地朝禮品砸去，「啪」的一聲，潘曉明砸中了上層一個四十公分高的公仔，但公仔紋絲不動，徐榮扔出的沙包在兩隻公仔中間的空隙飛了過去，砸在階梯鐵架後面的擋板上，站在他們身後助力的梁冬妹，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沒停下來，帶著自己的心事繼續朝前踱步。此時，原本停下腳步觀看的葉露凝加快腳步跟了過來，她朝我喊了一聲：「心，等我一下。」

我停下來，待她走到我身邊才繼續往前走。

「你······接下來怎麼打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記起這問題她曾經問過，還是因為覺得我們之間已漸行漸遠，她問得有點猶豫。

「暫時還是畫畫吧！沒想太遠。」我說。沒想太遠，這曾經是她對未來的處理方式。

「嗯，挺好的。」她聲音突然降低了好幾度。

我偷看了她一眼，她微微地低著頭，於是我問：「你呢？」

「畢業后一直在一家國企里做會計。」她還是微微低著頭。

「記得你以前喜歡的是文學，也記得你說過想開一間咖啡屋。」我看著人來人往的前方平靜地說。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但沒再將話接下去，只是惘然地看著腳下的路。

「這個會不會玩？我們高一軍訓時，你可是摸過真槍的哦。」在空氣將要凝滯時，我指著路邊的那檔「神槍手」的遊戲問她。

「懂一點點。」她謙虛地說，可是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躍躍欲試。

我走到擺滿不同款式的玩具衝鋒槍和步槍的桌子前，挑了一支比較健全的AK47突擊步槍。「給我來二十發子彈。」我向小攤老闆說，小攤老闆拿起一個瓶子，往我掌心倒出二十多顆顆粒狀的塑料子彈，我把塑料子彈倒進彈膛，右手托起槍，左手食指放在扳機上，然後對著葉露凝說：「看著，你的視線要和後座準星，還有槍口處的這個瞄具在同一條直線上，瞄準的地方是氣球的脖子，不要瞄準氣球的肚子。」說著，我左手食指掰動扳機，「啪！」氣球應聲而破。我滿意地把玩具步槍遞給葉露凝，葉露凝伸出右手接過槍，此時，晴天中閃過一道光，剎那間我軀體內的靈魂瀕臨窒息，腦袋裡像被抽空了所有記憶，大腦進入死機狀態，而那道光，來自她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的一枚戒指。我曾設想過的瀟洒地抽身離去，再次被我不可控制的情感宣告失敗。

「啪！」氣球應聲而破，聲音鑽進我的耳朵，我體內的靈魂如同被狠狠地颳了一巴掌，逐漸醒過來。葉露凝準確命中目標，看到她極其標準的握槍姿勢，我恍然大悟。

「打中了。」她得意洋洋地朝我說。我在生硬的臉上擠出一縷顫抖的微笑。

「啪！」她再次命中目標，戒指在她托著槍的右手上煥發著迷人的光芒，而另一枚同樣迷人的戒指，卻是戴在那個當兵歸來的男人的左手無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