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個世界
回到南方的小城后，彷彿做了一場夢，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直到項目的業主找上門來，問到底做不做那個項目的時候，我才回到現實的世界。
我很抱歉地跟業主說，我遇到了事，做不成了。我需要歇一歇，我需要調整。
阿健和劉娜的悲劇的根源是什麼？得到與失去在愛情里，可以升華到生與死的高度？
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經歷了這回，幾個月，我的心都是飄的，不安、焦躁，覺得生活特不真實，也沒了方向。恰好一個朋友在國外接了一個承建當地正攵*府新大樓的項目，需要從國內找成建制的勞務隊伍。自從回來拒絕了原本要做的那個項目，原來準備的一班人馬還在，想想，出去散散心吧！
跟助理柳青交代完工作，儘管她眼裏有一萬個擔憂與不願意，但是我還是在夢裏游一樣執意走了。
帶着一票人馬，折騰了幾天，到目的地的時候，我赫然發現，自己找死來了，滿街都是荷*槍實*彈的兵，耳邊不時還響起零星的槍聲。
我那朋友叫阿黑，人黑又包個頭巾，倒像個當地人，他是以前的一個業務合作夥伴。他們公司老闆也是要錢不要命，在戰事臨近尾聲的時候就拉着一幫人進來了，美名其曰，發揚人道主義精神，支援戰後恢復家園建設。他帶着一輛大巴，到機場接我們。好傢夥，一眾保鏢，黑眼鏡，絡腮鬍，彪悍無比，手上提個長的，腰裏別着個短的。
此情此景，我們面面相覷，戰爭在登上飛機之前是在電視里，在手機上，下了飛機，不管願不願意麵對現實，它已是撲面而來了。
在惶惶不安中，我們出發了，工地離機場還有百餘公里。一路上，開始是好奇，是驚恐，是忐忑，是後悔。後來看多了道路兩旁被戰火毀壞的村落和散佈在路邊破損的各式裝備，心居然也安定下來了。
古話說，既來之則安之！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埋頭朝前吧，或者是經歷了最親密的阿健的意外，死，並不那麼可怕了吧。人的彈性還是很大的，只是大多數人未曾在極限的環境裏面對。
阿黑一路上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想必也想安慰我似乎受騙的心吧，叨叨跟我說個不停。還是那老毛病，我們在國內喝酒的時候，他可以把人說到催眠狀態。他說這邊錢太好賺了，看着他發光的眼，我似乎又覺得，來對了！精神受了摧殘，物質總得補償吧！
到了工地，安頓好，給工人鼓足了盡，寬了心，描繪了回去時口袋必是塞滿了錢的美好藍圖，宣佈了紀律，第二天更開始幹活了。說是正攵*府大樓，其實只蓋三層，但是地下室搞了兩層，也難怪，不做個地下掩體，在戰區是說不過去的。
我不需要幹活，每天安排完，就和阿黑在辦公室喝茶聊天。不知道為什麼，在帝都經歷了阿健的事，又到了這個不安定的環境，一切對我來說，不那麼重要了，心也放寬了很多。調侃嘮嗑的水平快要跟阿黑平齊了。
我們所在地是一個縣，相當於我們國內的一個小鎮，橫豎兩條街，滿目瘡痍，百廢待興。
工地旁邊有一個聯軍的兵營，大片上有的武器裝備都配着，牛哄哄的。阿黑跟我說，他們的任務之一是保護這個正攵*府項目的。沒事別跟他們來往，他們是當*地*武*裝的敵人，當*地*武*裝被他們打下台後，隱身於民，鬼知道在哪兒。當地武裝對聯軍的人，是絕對仇視的，咱們是來找錢的，不是丟命的。
轉眼過了三月余，一切都似乎平淡過去了。每天夜裏，依然有零星的槍聲，但我已習慣，當作家鄉春節的爆竹。只是在宿舍的房頂納涼的時候，看着天空零星飛過的曳光彈，劃破黑暗的天際，我經常會想着，飄在天上的死胖子是否也在看着人間的禮花，還有一個傻傻的我，在動蕩的異國想着他。
他因為不愛，不想耽誤別人，不想苟且的活着，追求自己的內心，忠於自己的選擇。他的堅持是對的嗎？
我從來沒有認真地思考過，那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死胖子，似乎已讓我頓悟堅守自己的意義，如果是我，我能如他一樣做到嗎？
正攵*府大樓即將收尾的時候，毫無預兆的，不幸又一次臨我而來。
那天夜裏，驚天的一聲暴炸把我從床上掀翻下來，我一骨碌趴在床底下。這是阿黑告訴我的，遇到暴炸，趴着別動是最安全的。緊跟着，耳邊響起了爆竹一樣的密集槍聲，響了大約一小時，才逐漸零落下來，估計是隔壁的聯軍兵營遭了襲擊。
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聯軍到了工地，通知我們要暫時撤離，讓我們跟着一起走。
昨晚，他們遭到了襲擊，損失慘重，犧牲了四名士兵。
我們跟着他們到營地集中的時候，我看見了慘烈的一幕，營房大門整個被炸開了，營地內建築的門和窗戶已經蕩然無存，院子裏還有炮彈襲擊過後裊裊升起的煙，空氣里瀰漫着令人心慌的火藥味。
從和平的世界走過來的人，看着眼前的末』日』景象，心中除了蒼涼與忐忑，還有一份暗自慶幸活在和平陽光下的美好！
我們乘着聯軍的大巴，前後夾着戰車，當天中午趕到了他們的大本營。
一下車，劫後餘生的害怕才湧上心，竟渾身發起了抖！阿黑從驚恐中恍過來，強裝鎮靜地拍着我的肩，喋喋不休地說着語無倫次安慰的話。
到了大本營，阿黑公司的領導也趕了過來，除了表示慰問，還通知我們回國，意思是那個正攵*府項目暫停，聯軍決定近期在那個地區展開清剿行動。也許那個正攵*府大樓的項目沒必要再修建下去了。
經歷過這次生死一線間的體驗，冷靜下來，大家也不想呆下去了，保命要緊。到達大本營第三天，阿黑結清了報酬，我們回國了。
上了飛機，我們是雀躍的，真的是撿了一條命呀！
……
到了國內，才知道和平的珍貴，兩個世界，就在一張機票之間。
下了飛機，大夥笑呀，發自內心的，同行的每個人都是，笑得褶子都撐平了，似乎從鬼門關闖回來的。片刻的激動過後，每個人都着急開手機，報平安。
在這座南方的小城，雖然我是孤身一人，但是熟悉的空氣還是讓人覺得這座小城的溫暖和親切。送走了同行的每一個人，我點着根煙，沐浴著和平世界的晚霞，順着機場的路慢悠悠地走着，歲月靜好，不是瞎寫的呀，真的是一種心境！
驚魂未定的感覺直到下了飛機才逐漸消失，人，有的時候是很神奇的，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安全感由然而生。現在，是安靜的時候了。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經歷了生死，似乎一切已安然。
我抽完煙，站在路邊，漾著平靜地笑容，傻傻地看着匆匆而過的路人，攔了輛車，回到小區門口。
行李大部分都沒帶回來，走得急，臨上車的時候，留下善後的阿黑講，有命回去就行了，其他的都別帶了！
說那話的時候，阿黑還是挺歉疚的，他不是沒想過我們可能面臨的危險，原以為一切都準備好了，但是，真的遇上事的時候，他害怕了，有些東西是保證不了的！
我背着包，路過常去的包子鋪，包子鋪的老闆探出頭來，眼睛快凸出來了。
「哎喲，我侄兒發財回來了！」
「嗯，謝叔叔好呀！」
包子鋪老闆姓謝，大不了幾歲，因為頭上沒幾根發，看着老相，一直要讓我叫他叔的人。
「沒事吧？」
謝老闆走出檔口，看到一臉疲憊，黑不溜秋的我，拉着我坐到門口的椅子上。
「沒事，沒事！」
我笑着回道。
「哎呀！天天看到你去的那個地方在打仗呀，我這個做叔的不放心那！」
臨走前，經過謝老闆的包子鋪的時候，看着我大包小包的，他曾問我是不是要出遠門，我更笑着跟他講，要到國外幹活去。
謝老闆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凸眼球睜得圓滾滾的，似乎不看出我哪兒有點疤不死心似的。
「真沒事，沒那麼不幸！」
我被謝老闆感染得眼睛有點濕濕的，或許，我真讓他擔心了吧！
拉呱了會兒，我站起身，告辭謝老闆，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我轉回頭，看到晚霞下，謝老闆仍然在朝着我揮着那雙肥碩的手！圓圓的腦袋煥著金光！
或許這半年，經歷得太多生死，內心脆弱到極致，我經不起這種情境，容易掉眼淚。
我剛搬到這個小區的時候，謝老闆的包子鋪已經開了，生意特別好。
每次經過包子鋪，我都會為裏面飄散出來的包子香味深吸一口氣！
那是多麼熟悉的味道呀！
記得小時候，父親已經被打倒、下放，媽媽帶着我們兄弟倆，靠着她在街道工廠糊火材盒賺的小錢艱難度日。有一次我考試考得好，媽媽獎勵了我五分錢，那時候的五分錢，是一筆大錢，可以買兩本連環畫或者買兩個包子!
我是帶着弟弟去的，到那時候叫供銷社的食堂，食堂邊上是新華書店。拿着錢，拉着弟弟，我們是跳着去的，彷彿呀，一路上都是包子的香味，當然，口水也掉了一路。
經過新華書店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那時候，特想買一本同學一直炫耀的小人書！我記得，是講三國時期的武將，劉備手下的趙雲的故事。
大意內容至今還清晰記得。
漢獻帝建安十三年，曹操親自率軍南下荊州。當年八月，劉表病逝，次子劉琮即位后即不戰而降，卻不敢將此事告知給劉備，劉備對此事也並不知情。劉備有所發覺后，遣人去問劉琮，劉琮令宋忠召劉備宣旨。而當時曹操軍已經到達宛城，劉備聽聞大驚，又恥殺宋忠，於是率眾逃亡。
曹操派遣曹純率領五千號稱天下驍銳的虎豹騎追擊劉備軍。劉備軍與民眾十餘萬，糧食輜重繁多，行軍遲緩，曹軍虎豹騎在當陽長坂追上劉備軍，劉備軍雖擁大眾，但披甲者少，迅速被曹操軍擊潰，慌亂中，劉備僅率趙雲、張飛、諸葛亮等數十騎逃走。奔走間，又遺失了趙雲，當時有人對劉備說，趙雲已經北降曹操，但劉備並未相信，並揮短戟打那個放謠言的人，說「子龍不棄我也。」同時，劉備令張飛去斷後，張飛召集散卒二十餘騎去長板橋斷後。而此時，趙雲並非是慌亂走失，而是轉身殺回曹軍，去尋找劉備妻子，趙雲單槍匹馬，全然不懼曹操的虎豹騎，雖然遺失了劉備的兩個女兒，但總算找到了劉備的妻子甘夫人以及幼子劉禪救了他們出來，得以和劉備相聚。
小人書裏面講的就是這一段歷史。
書中的畫面人物形象生動，那個時候呀，就覺得趙子龍人高馬大、忠貞侍主、仗義豪情，心中佩服得不得了，心裏更有了長大以後，也要做個現代趙子龍的念頭。
為了買這本小人書，我拉着弟弟，書店和供銷社食堂走了七八個來回。最後，我哄著弟弟，擦乾他的鼻涕。決定用二分五角買一個包子，掰成兩半，另外二分五角買一本小人書。
雖然弟弟不情願，但是，當從櫃枱上拿到小人書的時候，我們興奮得忘記了包子的香味。走出書店，就在書店的牆角坐下來，晶晶有味地看着盼望已久散發着墨香的小人書。
那時候的笑，是隨性的笑，心滿意足的笑！
只是，看完后，包子的香味又縈繞心頭。
多年以來，我跟着包子的香味，也熱衷於謝老闆的包子，經常關顧。
久了，就熟悉了。
回到家，一切真的安靜了！或許，心安的地方，自然就靜了吧！
我拿出手機，雖然小城沒有我所想的人，但我不想讓這座小城忘記了我的存在。
看着手機的啟動頁面，暖暖的海風穿過窗，輕拂著身，暖暖的夕陽灑在沙發上，沐著心！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一陣陣的手機震動，帶着跳出了很多條信息！出國后，戰亂國家，基站盡毀，哪有信號，民間的通訊只能靠吼了。在國內離開手機像丟了魂，在國外，手機沒了信號，剛開始像抽煙的人，沒了火，急得整天慌慌的，過了幾天，也就習慣了，心理學叫麻木性的失望，失望多了，只能面對事實，放棄念想，放下，心也就安了。
在信息里，我看到柳青發給我的信息！第一條是幾個月前我出發幾個小時以後發的，最後一條是今天發的。
出發前，我在聯軍的大本營給她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告訴她我將在今天回國。
信息里，她說她要到機場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