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昨日事,昔年憂

22、昨日事,昔年憂

22、昨日事,昔年憂

甄宥年和夏夏也算不上什麼青梅竹馬,他們是十五歲那年才遇見的。夏夏是甄宥年老闆的女兒,僅此而已。又或者通俗一點,甄宥年以前是夏父的私人保鏢,和其他保鏢不同的是,他是夏父從孤兒院帶回去,一手培養起來的。

夏父是當地有名的商人,這個人表面上做的是光鮮亮麗的生意,而背後的觸鬚卻延續到了一些陰暗的邊邊角角,而那些涉及的灰色地帶,便是甄宥年存在的理由。

夏父生性多疑,比起花錢請什麼心腹保鏢殺手,他更相信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所以他選擇了甄宥年。

甄宥年那個時候才五歲,夏父把他從孤兒院帶回來的兩年後,又將他送到了國外特殊雇傭組織進行非人的訓練,那些組織里培養出來的人要麼是出來給人賣命的,要麼是在裏面丟了命的,所以殘酷程度可想而知,而甄宥年在那裏一待就是八年。他十五歲的時候回國,開始替夏父處理各種事情,明裏暗裏混跡於黑道白道之間,該做的也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連跟葉景茶在同一所學校讀書都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任務而去的。

說白了,他就是夏父養在籠子裏的一匹狼。夏家的走狗,當時他們是這麼說的。

至於夏夏,她跟甄宥年同齡,一直都在國外,十五歲的時候回來就看見了已經是少年模樣的甄宥年,相處的時間不算多也不算少。

後來有一段時間甄宥年被盯得很緊,而且受了嚴重的傷,夏父就把甄宥年送到了海邊的一個小鎮療養。其實大家都明白,這樣做不過是為了撇開甄宥年和夏家的關係而已,萬一出了什麼事情,甄宥年就是替罪羊,首當其衝。

夏夏不放心,背着夏父跟過去了,明知道甄宥年隨時都有可能被對方找到然後殺人滅口,卻還是義無反顧。

他們在那裏待了三個月,等風頭過了以後,夏夏又把完整的甄宥年帶回了夏家。

甄宥年話很少,不愛笑,總是皺眉。飯量很大,偶爾會讓人覺得很溫柔,可是對於那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說,冷漠裏不經意流露的一絲溫柔是最致命的。

所以不管是十幾歲的一見鍾情,還是後來的日久生情。

少女的時候身邊就有這麼一個人,他滿足自己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無數次把自己從危險里救出來,自然容易泥足深陷。

而對於甄宥年來說,他欠她兩條命,一條是自己的,一條是她的。

兩人十九歲的那一年,夏父因為生意上得罪了人,雖然對方明裏還是對他有所畏懼,可是私下卻開始對夏夏下毒手。

夏父不得已,只能讓甄宥年帶着夏夏逃。

可是路上還是出了事,對方追了過來。甄宥年擔心傷到夏夏,就把她藏在一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的確是自以為。

等他解決了那群人回來之後,夏夏死了,是被火燒死的。面目全非,屍體都成了焦炭。據說是意外,與追殺他們的人無關。

而他卻僥倖留住一條命。

甄宥年有點沒辦法接受。

照理說像他們這樣的人應該是沒有心的,哪怕是自己的老闆死了,都能冷眼相望,尋找下一名僱主。

可是甄宥年不行,做人都是有弱點的,他的弱點是層層堅硬而冰涼的殼包裹之下,依舊有着一顆溫熱的心,要命的柔軟與孤獨。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朱辭夏的。

他從門縫裏偷偷看進去,她坐在血泊中,雙眼充斥着恐懼與絕望。

她獃獃地看着他,像是在求救。他以為她死了,可是小姑娘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把他心裏的迷茫和難受一併哭了出來。

所以相處的那段時間裏,說不上是他解救了朱辭夏還是朱辭夏救了他。

總之,他活了下來。

回到夏家的時候,夏父並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懲罰他,甚至連責怪都沒有,僅僅告訴了他玉盤鎮和有關珍珠項鏈的事情。守珠人、珠靈、惡魂,以及以珠封魂。他說得很簡單,每個守珠人最後都可以從珍珠項鏈那裏得到一個願望,哪怕是死而復生這樣不切實際的都可以。

夏父給了甄宥年一個希望,拿到那串項鏈夏夏就有可能活過來。

這是他第一次想起辭夏,儘管當時並不知道她就是守珠人,可是卻莫名覺得這之間應該有什麼關係。

一切都好像是被命運安排好了的一般,甄宥年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里。

所以他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他走了,銷聲匿跡了三年。

回來之後彷彿與夏家脫離了關係,不再是獨屬於夏家冰冷的武器,可是做的依舊是受雇於人的事,幫任何人辦任何事。

可是沒想到,他最後還是來了玉盤鎮,遇到了辭夏。

命運兜兜轉轉,該遇見的始終會遇見。

甄宥年在停車場找好車位,下來的時候剛好碰上下班的祝安。甄宥年並沒有打算寒暄什麼,擦肩而過的時候,祝安停下來叫住了他。

兩人背對背站在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下,祝安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后,最後才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從朱辭夏身上得到什麼東西,但是有件事必須告訴你。」他停頓了一下,「人的貪婪和慾望比你想像的要大得多,所以朱辭夏的命自始至終並不是她自己的,她遲早要回朱家的,我哥哥也是確實要娶她的。」

「那麻煩你也告訴一下你哥哥。」甄宥年聲音不大,卻格外沉,「單方面地宣佈要婚要娶都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朱辭夏就是朱辭夏,不屬於任何人。她有自己的決定,我會尊重也會捍衛。」說完不等祝安回復便走了。

病房裏,計緋然給病人處理好傷口,回身便看見了甄宥年,她有些奇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病床上的人,明白了什麼,說:「你朋友吧?她沒什麼事,估計剛來玉盤鎮,在車站的時候遇到了劫匪,出手救了人自己被刀子劃了一下,傷口已經處理好啦。」

「謝謝。」甄宥年點頭,病床上的人恰好抬起頭來。

甄宥年都有些記不清她的樣子了,而當記憶里那個從頭到尾都是模糊的影子忽然清晰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遲疑了,甚至想起了辭夏的眼睛。

夏夏剛好抬起頭,目光婉轉,盈盈秋水,喊了一聲:「宥年哥哥!」

計緋然驚了一下,雖然很想八卦,可是本着人道主義精神還是走開了。

對於死了五年的人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夏夏覺得甄宥年的表情太過平靜了一些,哪怕是舊友相見也不至於這麼冷漠。

她看着他走過來,愛皺眉的習慣還是沒變,不過人倒是比以前沉澱了許多。

「見到我不高興嗎?」夏夏看了一下自己纏滿繃帶的手,問得漫不經心。

甄宥年停在離她還有兩步的距離,問:「怎麼在這裏?」

「找你啊。」夏夏嬌俏地笑着,從床上站起來,主動走到甄宥年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五年都沒來找你,現在來了,你應該問我為什麼才來,而不是為什麼在這裏。」

「夏小姐。」甄宥年好意提醒兩人的距離。

夏夏偏要靠近,甚至踮起腳來:「怎麼,接電話的那個女孩是你女朋友嗎?聽聲音很可……」

話還沒說完,只覺得手腕上一受力,然後整個人被翻了一圈,便只能被迫背對着他。

甄宥年本來就沒有用什麼力,夏夏稍微掙了一下便掙開了,可是心裏卻被某一道枷鎖越纏越深,她冷笑一聲:「宥年哥哥,你知不知道在意一個人的表情太明顯,會害死她的。」

「別鬧了。」甄宥年聲音淡淡,卻是很明顯有些心虛地扯開了話題,「你應該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說吧。」

「什麼才算重要?我死了,然後你特地來這裏為我找一顆能起死回生的珍珠,結果喜歡上了那個女孩?」夏夏眼睛緊緊鎖住甄宥年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想看出什麼來,可是不過只是徒然。她輕笑一聲,「可是我居然沒死,是不是讓你鬆了一口氣?」

「這樣你就可以洗掉喜歡她不過是為了利用她的嫌疑了。」夏夏輕笑,帶着冷意。

「無所謂你怎麼覺得。」甄宥年懶得解釋,「沒事的話我就送你回去,住哪兒?」

「住在落秋山,你也住過那裏的。」

落秋山是夏家所在的地方,甄宥年那些年確實住在那裏,他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那我先送你去酒店,明天再找人送你回落秋山。」

夏夏沒再說話了,看着甄宥年冷漠而疏離的背影,沉了沉眼跟了上去。

甄宥年很專心地開着車,一路都沒有說什麼話。

夏夏坐在後面,看着兩邊倒退的燈火闌珊,問:「為什麼不親自送我回去?」

「沒有必要。」甄宥年回,畢竟已經沒有什麼牽連了,對於過去要斷就要堅決果斷一點,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時候他想的是辭夏。

夏夏看着後視鏡里甄宥年的眼睛,在某一刻某一瞬間,確確實實柔軟了一下,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她垂著頭,頭髮遮住了大部分的表情,又問了一遍:「真的……不要……跟我走嗎?」

甄宥年沒有再次回答。

「其實你後來知道了我沒死吧。」夏夏深呼了一口氣,「為什麼不承認以前找過我,或者,為什麼不承認在朱辭夏之前,你也確實很在意我?」

甄宥年對上後視鏡里她的目光。

他後來確實找過她,在那三年裏。畢竟覺得她的死是一件很蹊蹺的事情,當時從火災現場搬出去的人是她沒錯,可那個時候她還有一息尚存,後來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人直接就不見了。

醫生說死了,他當時也沒有深究,只是冷靜之後再想想,或許這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不是夏父的圈套,就是夏夏自己的圈套。

但是當時不想知道,現在就更不想知道了。

甄宥年沉默了許久才說:「夏小姐,畢竟當時是僱主給我的任務,保證你的安全是我的工作,那大概不叫在意。」

「是嗎?」這句話宛如一盆冰涼的水澆在了夏夏的頭上,她笑了笑,又問了一遍,「是嗎?」然後頭靠着玻璃,彷彿喃喃自語般,「宥年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裏嗎?因為來這裏之前……我爸爸死了。」

甄宥年眼睛沉了一下,聽着夏夏持續失神的聲音:「我爸一生都唯商是大,跟家人關係並不怎麼好,娶我媽也不過是為了聯姻鞏固自己的根基。本來還指望生個兒子繼承他的野心,可是我媽生了我。

「在你來我們家的前一年,他遭到背叛,一直以來被他當作心腹的人其實是他商業對手的走狗。對方趁我爸不在直接進了我們家,綁架了我媽。

「那個時候他們給我爸打電話,讓我爸放棄某些東西拿出贖金,但我爸拒絕了,他說要殺隨你們殺吧。」

「然後那些人就不客氣……一刀一刀下去,我一共聽到了十九刀。」夏夏嘴角一直帶着一絲笑,眯着眼睛說得很隨意,「因為我被我媽藏在了地窖里,就在地板下面。而她的屍體壓着地窖的出口,血順着地板的縫隙滴下來,沒多大一會兒就在我腳邊聚了一攤……」

耳邊似乎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水滴聲,就像那一年的血一樣,一滴一滴,一分一秒……

「我爸兩天後才在地窖里發現我,儘管當時我年齡不大,可是卻一直記得他見到我時說的第一句話。」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他說:『你沒死啊。』。」

「是啊,沒死啊,但是出了點精神問題,他把我送到了國外的精神病院,一直到十幾歲的時候好起來,他才接我回來。」

甄宥年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車子在空曠的馬路上一路疾馳。

夏夏停頓了許久,笑着說:「所以兩個星期前,我殺了他。」

車子停了下來,與此同時,數輛陌生的車子將甄宥年的車團團圍住,從出了醫院這幾輛車就一直跟着他了,他沒法甩掉,索性停下來。

夏夏倒是一點表情都沒有,繼續說:「五年前的火災是真的,我也確實差點被燒死了,不過是差點,雖然沒死,但臨死前的恐懼都是真實體驗過的。」

「後來被人救了,我爸的商業對手之一,也是放火的人。」夏夏語氣淡淡,似乎在說一個完全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不過我還是接受了他的幫助,並跟他一起制定了一系列扳倒我爸的計劃。」

「然後你也看到了,很成功。」她的眼神忽然飄得很遠,「我是兩個月前回來的,回來得很突然,我爸很開心,可是幾天前我下手也毫不留情。現在想想,他死前的某一刻應該是後悔了吧,畢竟我在他眼裏始終是個小孩子而已,拙劣的陰謀輕易就能被看穿,可是他的罪孽無法支撐自己再苟活下去,願者上鈎而已。」

甄宥年看着外面無邊的夜色,很久才問:「他是誰?」

夏夏停了一下,大概是反應了一下甄宥年問的是誰,她說:「我小時候在精神病院遇到的人。」

「所以也是他叫你來找我的?」

夏夏沒有否認,卻平靜得近乎癲狂:「宥年哥哥,你跟我回去吧,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可是,你要是不跟我走的話,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你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呢!怎麼能僅僅把我當作工作任務呢!我也應該是你的全部不是嗎?」

「夏小姐。」甄宥年根本就沒有掙扎的餘地了,他看着後視鏡里的人,蒼白的臉以及無神的眼睛,還有脖子上的那串銀鏈子,墜在中間的飾物若隱若現,是一顆發着淡淡青光的珍珠。

甄宥年默了默,忽然說:「我可以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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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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