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知者無罪,卻不可無畏【中】

第三十一章 不知者無罪,卻不可無畏【中】

神樂深知,他內心有一種無生命的東西,那究竟是什麼?

他無父無母,一直獨居,此為界畫地為牢,經常對無法抑制時間,感到窒息。

在敏感察覺生活毫不留情劃過他毫無意義的每日,他開始厭惡時間,順帶更加對掌管時間的東皇太一,看不順眼。

後來,帝俊告訴他,他被賦予使命……

只是,時辰尚未到來,他必須等待。

「等到何時?」神樂急切望向帝俊。

「等到……」帝俊輕笑,他走到床榻邊上,俯視病床上垂垂老矣的老人。

那是他的師傅,兒時所遇到一個自以為是強制收他為徒的凡人。

如今,師傅快死了。

最後一刻,身邊的人都知道師傅整天受苦,師傅終日祈求可以安樂死。

師母不敢,也不忍,多年夫妻,怎麼可以親自送夫君到另一個世界,讓她日後想起來傷痛無比?

這樣的活着,竟也是如此的累和痛苦,每日病痛折磨,要把人耗到最後一刻才可以放手?

太殘忍了。

離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和幸福?

神樂深深明白這一點,他緩緩打開眼前門,走進幽暗房間……

房間里,散發出常年熬藥苦澀的味道,他輕輕把師傅拍醒,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臉,兩人沉默無言。

那時的他只是想這麼坐在師傅身邊,陪他一會……他確定自己是怎麼想的。

突然間,一道刺目光亮打破他昏昏欲睡的神經,帝俊走到神樂身邊,神樂銀色頭髮有淡淡的光澤,光潔白皙的臉龐,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澤,帝俊無視眼前男子那副過分炫目的面容。

那張臉,總帶着莫名的欺騙性。

「還記得,剛才發生什麼?」帝俊冷靜聲音問道。

神樂不解,他搖頭:「不記得,怎麼回事?」

在帝俊意味深長的眼神里,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片段……

灰暗的房間里,師傅視線慢慢轉動,那雙暗淡眼睛轉向他手裏端著的那碗濃稠的『葯』,那個散發出邪惡氣息的男子與他有着相同的面容。

他說:「師傅,喝葯了。吃完,就不痛了。」

忽然老人的眼睛微亮,師傅伸出那雙垂垂顫抖的手,接過『葯』……

原來,生命也是那樣的一回事,最後像燈油,耗到盡頭一刻,灰飛煙滅……

神樂靜靜地坐着,窗外細雨如水一般流動,阻隔雨幕,他彷彿被隔在世間之外。

師傅走了。

是否流淚,那個男子是不是他,又有何關係?

他感到有種令人揪心的孤獨感,直接走進他內心的最深處,他想着有一日,自己死的時候也會如此……安靜、沉默、消失,對世間起不到半分影響,師傅昂着頭的孤獨,並不落寞,不邀請同情。

離去是幸,永不歸來。

他清晰地看到生,因此,能夠冷靜地面對死。

一切,如夢幻如泡影。

從那一日起,神樂深知,他內心有一種『無生命的東西』,那究竟是什麼?

帝俊說,弄明白了,他便明了所肩負的使命。

他的恐懼……那碗『葯』,無論是不是他端給師傅,他都無法為此,感到一絲愧疚。

神樂以為,總會有誰期待他去拯救,哪怕卑微如螻蟻,他也會傾盡全力。然而,痛苦畏懼死亡的師傅,期待藉由別人的手結束丈夫生命的師母。

原來,壓根就沒有……

如果對螻蟻仁慈,就會被它吸進最後一滴血,成為害蟲!

神樂明白,每個生物都有兩張面孔,從那時開始,他開始清醒認識到自己的另一張臉,為了抗拒那種『無生命的東西』,他樂意接受任何挑戰。

卻,失去愛的能力。

愛與被愛,付出或者接受,神樂失去付出的勇氣,他只能被動去接受。

-

對於東皇太一來說,那些有形之物,總有一天會毀掉……

他想起曾在沙灘邊搭建那所沙雕城池,他為城邦建立圍牆,修建道路,營造水路,雕刻建築,每日都會去巡視他的城邦。

他創造那個城邦,是那裏的帝王。

只是,潮起潮落,當潮水襲來時,城邦霎那崩塌,那些有形的東西如此脆弱,當他縱觀歷史,恍然發覺廢墟里建立起來的城邦,最後又毀於廢墟,聚集消散,居高處下,相遇離別,生命消亡,有形的東西,建立毀滅,循環往複……站在『台上』的時候,想到『台下』的日子,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與之相同另一種說法,春日過去了,冬日已然臨近。他無法獲得永恆的長久,去期待現實里真實存在的東西,會永不改變。

以此,他需要一些無形之物。

身體對時間是有記錄,恍然之間,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發生過微小的小事。

生命中有一扇門始終沒有打開,為此他假裝自己不在意,選擇忘記這件事……

最終,還是被哥哥帶回到那扇緊閉的大門前。

「務必今日打開它。」帝俊命令口吻說道。

年幼太一凝視眼前的障礙,他有些執拗的搖頭,順帶指著一扇扇敞開的大門,他嘗試先打開了其他所有的門。

帝俊微微嘆氣,他好似感慨的摸著太一的額頭:「現在逃避……你將來,回來和解決,只是早晚的問題。」

太一拿出手心的混沌鍾,仿若成人般眼神,緩緩說道:「時間給予我一種有條不紊的安穩,好像犯過失誤可以彌補,行動可以重新洗牌。時間所賜予的勇氣,做出的任何選擇,都有它當下的意義。」

他望着那扇不曾打開的門,繼續說:「它聯結著過去的回聲和未來的光亮,還未到打開的時候。

時間教會我,有些選擇……未必會在當下,即刻顯示出它的深意。」

做為違抗哥哥命令的懲罰,太一被丟到天祿閣去讀書。

天界最古老學府,天祿閣裏面的夫子都是一群萬年老古董,唯一年輕的樂理老師,伏羲。

伏羲成立一支樂團。

「讓每個喜歡音樂的孩子加入。」他望了一眼樂團宣言,默默走到琴桌邊上,做為新手剛加入分配去彈琴,七弦古琴撥動指尖發出微微顫動,聲音如同雨滴落入深潭一點點暈開的回撥……

可有一日,他發現並不是所有孩子都可以發出如此玄妙聲音。

彈奏出聲響是要被允許,水平不佳的孩子,只需要「默彈」。發出走調的聲音會影響整體和諧旋律。

這支樂團一直以來都是最好的,那些孩子雖然不開心,但還是選擇了服從。

年幼的孩子努力保持着一致手形,投入面部表情,又不能發出聲音,又是,怎樣一種恥辱?

當太一發現周圍陷入了一樁謊言,又都囿於各種原因默默維繫着這樁謊言,而表面上看起來都安之若素和諧美好,他會如何抉擇?

參與到那個謊言之中,成為它的一部分,還是不問代價,拆穿它?

這樣抉擇拷問,好似某種宏大的命題,實際上,這樣的選擇他每天都能遇到,只不過更多的時候,都選擇了視而不見,他繼續回到自己琴桌,演奏和諧旋律。

而令太一震驚,被要求「默彈」的,其實不只一個孩子。他自覺,比被剔除出隊伍和發出走音的調子,視而不見更加讓他感到屈辱。

伏羲有些冷漠撇了太一一眼:

「若我說,『讓每個喜歡音樂的孩子加入,是我堅持的理念。』此話是帝俊說,你還會如此?」

太一低垂眼眸,說道:

「表演出的平等,註定會滋長出虛妄與謊言。

哥哥完全可以引導不適合於此的孩子去尋找他擅長的領域,卻選擇了最差的一種……佈置出虛假表象。」

伏羲有些感慨,太一是在發現假彈后,第一個向老師提出異議,要求退團。太一是帝俊的弟弟被夫子們所重視,性格又非常受同齡人崇拜,很有樂理天賦,甚至可以說是秘密下既得利益者,他本該是他這個老師的「合作者」。

太一抬頭:「我所做,一定會帶來後果。當知道一定會面對後果,很害怕,一直保持沉默。

只是,那天獨自在空曠琴台上,嘗試着他們的樣子,努力演奏出準確的手勢,恥辱地沉默,成為假彈的啞巴……

大環境所推崇的規則與「真理」,含混最本質對錯好壞之判斷……可我還不願,被某些社會集體識意下,氣氛造就的謊言所吞噬。

因為,無形之物具有力量……」

他抬起一直低垂的頭,眼神認真,微笑說道:

「在音樂世界裏,我們都是自由的。」

勇氣,實力的基礎,從那時開始,太一自覺他的勇氣足以幫助他。

如果感情是一種殘酷而非理性訓練,通過檢驗,克服天性中虛弱、沉溺、執著。慾望使得他得到機會打開對方內心的黑暗,區別只在於誰先識破這困守之境。

愛與被愛,付出或者接受,太一長大后必定會經歷種種自我與他人惡性內在鬥爭,最後,他想仍會像小時候那樣,選擇堅守在屬於『愛』的範疇。在每個當下里,體驗生命一切可能,全部色彩,包括生命最終空無。

有形的一切,即是開始,也是結局,如此而已。

去相信無形之物所具有的力量,足夠對抗這個現實又荒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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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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