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話 封道大典（十六）

椿丫頭起身，順著食味天的視線看向狗烹的方向。

隨後一揮，取出一物。

兩根藤條交錯如鞭，其上長滿很多細小的葉子。隱約可見數個花蕾還在孕育。

此物正是椿丫頭在劍閣內獲得的劍體，如今也已歷經不少變化，無論是外觀還是質地，都與之前大不相同。

奇怪的是，狗烹的方向並沒有什麼可疑的身影出現。

倒是地面上許多平整的樹樁，正在迅速的長出新芽，很快就變成了一人多高的樹叢。

被剛才那一劍斬殺的妖魔鬼怪，也在極短的時間內，被破土而出的藤條纏繞，緩慢地吸收著軀殼中剩下的力量。

狗烹低吼的警告聲愈加清晰，咧開的上下顎一直開到後腦，幾乎所有的牙齒都明晃晃地裸露在外，已不能用猙獰去形容。

青苔很快在地面鋪開，直到距離狗烹三個樹樁的距離才停下。

食味天看了一眼椿丫頭，椿丫頭回應似地沖著食味天點了下頭。

他們心中有一個共同的答案：陸長生！

「回來吧！他未必是我們敵人，我們也未必是他對手。」

狗烹聞言，轉身哼唧著，不時回頭注視身後。似乎它還不太明白，來犯者究竟是什麼。

「半生不熟，半死不活。長生今日大開眼界，大開眼界啊！哈哈哈．．．．．．」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正是在劍魄內並不怎麼「活躍」的陸長生。

新生的樹叢邊緣，一個沒有生長出任何新芽的樹樁上，漸漸冒出一光暈流轉的身影。

沒有藍色道袍，沒有牛鼻子道士的形象，此刻的陸長生身後背著一個半人多高的柳編簍子，多種叫不上名字的小花開在其上，蜂蝶的虛影圍繞，形同縮小的海市蜃樓。

再看陸長生本人。

一頭三寸短髮根根豎立，像水草一樣隨著無形的波浪擺動，還不斷變幻著顏色。

面凈無須，皓齒明眸，一身粗布麻衣並不起眼，緊束的袖口和褲腳，反倒讓他看上去像個十足的「葯童」。

可他雙眸中不屬於這方天地的銳利，就連再次轉身的狗烹都看得出來。

陸長生只是撇了狗烹一眼，它就閉上嘴巴，不再發出哼唧聲，迅速跑到食味天腳下趴著。

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此前躍躍欲試的椿丫頭，雖然放下了心中的衝動與警惕，依舊沒有掉以輕心。

她明白，修行者的世界，無論何時都是殘酷的。

食味天看了兩眼腳下的狗烹，嘴角扯動的笑容裡帶著某種敬意。

對方一眼看穿他的「失敗之作」，食味天心裡反倒有幾分說不出的舒暢。

「讓陸公子見笑了！既然陸公子出現在此地，想必這一劍之威不是陸公子所為。」

此時作為生界老生的陸長生，豈能聽不出食味天話里的意思。

「哈哈哈，長生此前雖為青城山弟子，終日與劍相伴，可生來愛惜草木，從不做這毀林斷根之舉。

而且這劍勢弘大，遠不是輕細之劍所能為之，至少是一柄寬刃重劍。

運劍之法，倒像是出自蜀山。只是這一劍揮出，分明還有幾分生澀在其中，強行催動痕迹明顯，不僅耗費心神，甚至有可能傷及氣血。

如此看來，卻又不像是蜀山弟子的做派，有些令人費解。」

食味天暗自心驚。

想不到陸長生竟然僅憑眼前景象，得到如此多的信息。不得不佩服這位身份特殊，且有遠見卓識的青城山弟子。

自己這種「半路出家」，在劍閣內才「茅塞頓開」的修道之人，與這些得天獨厚的子弟相比，對「道」的認知依舊有著天壤之別的差距。

食味天真誠地躬身一拜，宛如一個晚輩對前輩一般。

椿丫頭有些驚訝，不明所以地就要開口，卻被食味天間接打斷。

「食某，多謝陸公子指點。如若日後在修行中遇到困惑，還望陸公子不吝指教才是。」

食味天說著，卻見陸長生一會兒摸著下巴，一會搖著頭。

正要開口詢問，陸長生的話讓他微微錯愕。

「如果我記得沒錯，之前你應該只是個普通的廚子才對！看來在這劍閣內，遇到了什麼洗髓垡靈的機緣。」

「如陸公子所說，正是。」

「不，這不是我想說的重點。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哪個他？」

「就是，少依凡，少公子！」

陸長生的一席話，食味天反被問的吱吱嗚嗚。

自己的確說過要跟隨少依凡，也是少依凡讓他一起參加封道大典，可若要給自己和少公子之間的關係一個定義，究竟該是什麼？

食味天心裡沒有答案，也就無法痛快地告訴任何人。雖是入道的廚子，卻仍會「如鯁在喉」。

恍然。

食味天心中「天寬地廣」，明白了少依凡讓自己參加封道大典的用意，也明白了封道大典本身的含意。

給自己一個「方向」，給自己一個「名義」。

食味天深深地吸了口氣，抬頭看著這劍魄內的天空，摘下扣在眼眶上的「綠色石頭鏡片」。

正準備說出自己的答覆時，被一直沉默的椿丫頭搶先。

「侍神！」

椿丫頭手握小拳，輕揉著太陽穴，眼珠子亂轉，好像窮盡腦汁的靈機一動。

聞言。

陸長生讚歎的拍著手，食味天肥胖的手摸了一下腦門。

「食味天崇拜公子，也感激公子，甘願做他的僕人。」

食味天鄭重其事，看著陸長生說道。

「既如此，那你以後可就不能再稱我為公子了。」

陸長生負手而立，同樣一本正經。

食味天和椿丫頭異口同聲，問出心中所想。

陸長生卻看向北方，之前矗立著幾座高山的方向。

「有些人生來不凡，有些人註定不凡。雖然同樣不凡，可這其中的差距確是『判若雲泥』。

恰好。

我就是那生來不凡的一個，而少公子確是後者。這其中的緣由，說起來太過漫長。以後你們會理解的，而且如同烙印在心底。」

聽陸長生這樣說，食味天和椿丫頭反而有些糊塗。面面相覷之後，皆是微微搖頭，同樣的言語一前一後。

「不懂！」

「不，懂．．．．．．」

陸長生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兩人。

「無論是這人間，還是人間以外的天地，陸長生的名號，都無法與少依凡相提並論。

現在是，未來是，曾經，也是！」

語不驚人死不休。

陸長生無意間的一句話，讓食味天和椿丫頭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同時瞪大眼睛張著嘴，又同時伸手捂著嘴。

椿丫頭甚至閉嘴閉眼，雙手挪到耳朵上，鼻腔里哼哼著一句話。

「我沒聽到，我什麼都沒聽到。萬一我不幸落入壞人手中，又因為實力不濟而說出這件驚天秘密，會寢食難安．．．．．．」

陸長生淡然的微微一笑，仿若剛才只是隨口一說，而且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右手輕抬，一股花草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

食味天和椿丫頭道心漸穩，心神鎮定。

「這樣有什麼用？天外無數天，神不在人間。等你們真正掌握了通神的手段，很多事自然會知曉。而有些事情，在絕強的實力面前，藏不住，也不用藏。

何況，就算是有些了解『曾經』的神，也沒幾個還活著．．．．．．」

食味天和椿丫頭沒有接話，似乎對於這樣遠超認知的話題，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突然間。

陸長生抱拳作揖，分別沖著食味天和椿丫頭一拜。

「公子這是？」

食味天驚聲。

陸長生也不做作，起身收手。

「還叫什麼公子啊，感情這半天我是在對什麼彈琴嗎？以後叫我老陸，我叫你老食，相互談經論道沒什麼不好～」

轉而繼續對椿丫頭說道。

「之前出手傷了秋老，遞上歉意。希望你明白，那不是我的本意。至於你今後想怎麼稱呼我都行，像老食一樣叫我老陸，或者叫我陸大哥，小陸子我都不會介意。」

此話一出。

椿丫頭反倒突然想起些什麼，不悅之色湧上心頭。

「怎麼說的好像我們跟你很熟一樣？誰知道你這人在耍什麼花花腸子？食大哥可不要信他！」

食味天一臉無奈。

是誰剛才主動點破那層關係，又是誰這半天附和著自己。

「椿兒，吃那麼多『道菜』怎麼心智還沒成長。老陸不是也治好了秋前輩么～」

聽聞食味天這麼說，椿丫頭才記起好像有這麼回事。心頭莫名的怒意才消退。

「怎麼，你是為了當本姑娘的陸大哥，還是想藉此機會接近我們少公子？如果是的話，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陸長生和食味天相視一眼，眼睛里閃爍著相同的想法。

生氣的女人，沒有「道」，也沒有理，更不分年齡大小。

陸長生啞口無言，實在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對手」。

食味天見狀，既不做和事佬，也不當牆頭草。

「老陸，你剛才說什麼『半生不熟，半死不活』，這其中些許之處我還有些不太明白。

擇日不如撞日，你指點一二，我也好不斷改良菜品～」

食味天說著，把狗烹叫了過去，毫無顧忌地拉著陸長生朝走到北面不遠處。

留下椿丫頭一個人，沒好氣地站在樹樁上跺著腳。

「喂，食大哥！」

「喂，小陸子！」

食味天和陸長生置若罔聞，對著狗烹侃侃而談。

趴在兩人面前的狗烹伸著舌頭，一副歡喜的樣子。

陸長生不斷拿出幾株稀有草藥遞給食味天。

食味天吃驚之餘，又當做「佐料」一般全都散在狗烹頭上。

眼見狗烹散發出的肉香更加濃郁，椿丫頭肚子又發出咕咕的聲響。

「喂．．．．．．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裡啊？霜兒姐和少公子，總得先找著一個吧！」

陸長生小聲地和食味天說著什麼。

兩人齊齊看向椿丫頭，又齊齊伸手指著北方的半空中。

一人踏空而來，身後還似乎還背著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