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上哈爾濱

第三章 北上哈爾濱

氣氛壓抑得可怕,有人小心翼翼地撇著禿三子,唯恐此時觸了他霉頭,有人則雙眼放光看着欒挺,心中高呼今天有救了!

只有沈驥,他垂著頭不住嘆氣。

禿三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牢牢盯着欒挺看,半晌,他突然躬下身來,軟垂的兩條手臂支在地上。

「嘿呀!」

咆哮聲中,又聽咔吧連響,禿三子身子一屈一扭,竟然自己將兩條脫了臼的手臂給接了回去。

活動了一下手臂,禿三子伸出粗大的手指,在欒挺跟前點了三點,口中笑道:「好小子,你不錯,比你那師哥有種。」

「哼!」

欒挺橫眉冷哼,喝道:「三掌已經接完,那現在怎麼說?」

「哈哈哈!」

禿三子仰天狂笑,神情間竟不見半點懊喪之意,大拇指往自己鼻子跟前一衝,傲然道:「老子是三掌震關東,說話當然算數。」

話鋒突然一轉,獰笑道:「說了打三掌,你才接了老子一掌,剛才那兩掌是你師哥接的,跟你可沒關係。現在還有兩掌,咱們再來打過!」

他心下卻是轉着主意,好歹這才只是一掌而已,不若再多與他過兩招,再確定一下也是好的。

「好無恥!」

他這話氣得欒挺根根頭髮直欲倒豎起來,三掌接完又三掌,這死光頭是存心挑事!

正在氣頭上,師父的話也忘了,師哥在身後的急叫也不聽了,他拳掌猛然互碰,怒極而道:「好好好,小爺今天就要為民除害!」

「這才對!」

禿三子哈哈大笑,單腳在地上重重一跺,就要踏步沖掌,突然,就聽人群外圍傳來驚呼:

「日……日本人,不好了,日本人來了!」

這一叫非同小哥,當場無論眾多難民還是一眾馬匪俱都齊齊變了臉色。

「老大,真是日本人,看人數還不少!」

馬匪中有人看得真切,急忙湊著禿三子跟前焦急說道。

禿三子一聽,身形頓止,面色也有些難看。

「老大,咱們還是快撤吧,日本人,咱惹不起……」

跟前那馬匪急了,連聲催促。

「哼!」

禿三子冷哼一聲,又瞪了欒挺與沈驥一眼,寒聲道:「你們兩個臭小子今天算是走了狗屎運,咱們走!」

他說罷將手一招,早有兄弟牽來馬匹,禿三子縱身一躍,馬鞭再一揮,呼嘯之間,二三十馬匪轉眼間走了個乾乾淨淨。

這一通來去如風,可惜馬匪雖退,日本人三字卻也讓難民們心底又壓下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

「快……快跑,快逃命啊!」

有人在人群中急聲大喊,眾難民這才像是突然回過了神來,一時間連向沈驥與欒挺二人道謝的功夫也沒有,聚在一起的難民頓時呼啦一下作鳥獸四散,片刻間竟已各自連滾帶爬去得遠了。

欒挺面色微沉,指著倉惶逃竄的眾人,向沈驥問道:「師哥,你拚命去救的就是這些人?」

沈驥的傷勢被他自己壓下不少,聽到欒挺的話不由凄然一笑。

「師弟,亂世人命如草芥,大傢伙都是為了活命,這也沒什麼。」

沈驥轉頭,卻見先前勸他的老者還坐在樹下沒有動,他蹲下身來,溫聲道:「老爹,他們都跑了,你怎麼不跑?」

「我?」

那老者苦笑,搖了搖頭道:「老了,跑不動了,等死吧。」

言語間的悲意聽得沈驥鼻頭一酸,道:「老爹,這日本人的軍隊,想是比那些馬匪還要可惡幾分吧?」

他與欒挺自小在山東,雖然早聽說日本人在東北作惡,但並不明原委。

「哎……」

那老者長嘆一聲,道:「何止是幾分,若是遇上馬匪頂多是被搶些財物,命還是能保住的,可是遇上那些倭人……」

「倭人怎麼了?」

欒挺走上前來,疑惑問道,老者的言辭間像是個老學究,面露悲戚道:「兩位少俠有所不知,咱們這些人都是家鄉遭了災,被逼得實在沒辦法才流落異地,為的就是混一口活命飯。」

「可是連年災荒,各州各府都是自顧不暇,哪有餘力收留咱們這些難民,說句不好聽的,現如今這世道,你就是想去城裏作個叫花子都非易事!」

「而這關外的軍隊也分兩種,一種是張學良張將軍的國民政府軍,遇上國民軍,咱們頂多是被驅趕了事,而若是碰上另一種……」

說到這裏,他那枯瘦的身子竟不住顫抖起來,顯得極為害怕,半晌方道:「還有一種,是倭人的軍隊,碰上了他們,青壯年直接被抓去修鐵路,直到被榨乾最後一滴血汗,而婦孺則更是魚肉一般……最後就是像我這樣的老朽,不是被當成練刺刀的活靶子,就是被馬蹄活活踐踏致死,你說,他們能不跑嗎?」

說到這裏,許是想起了自己親人的慘狀,老者突得伏地嚎啕大哭,不住聲悲嗆哭喊:「作孽呀,這是作了什麼孽呀!」

沈驥與欒挺對視一眼,心情忽得沉重起來。

倭人,也就是日本人,他們早就聽聞日本人在東北駐紮有數量龐大的所謂關東軍,想不到竟是如此猖狂,在這奉天府的邊界就敢作出公然擄人殺人的舉動。

彼時奉天府已被張學良將軍佔領,並改名瀋陽,可老一輩的人還是習慣稱之為奉天,從這裏開始,國民政府軍表面上與日本關東軍相安無事,可暗地裏也是摩擦不斷,想來這也是國民軍不願過多收留難民的原因,唯恐當中混進日本方面的姦細。

沈驥暗嘆一聲,看着倒地痛哭的老者,再看看倉惶逃跑的難民留下的滿地狼藉,突然之間,師父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由心底冒了出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此時日本人的軍隊已經漸近,但這三人此時都是傷病之軀,想逃也逃不遠,當下只得躲在樹后避難。

好在那道滾滾煙塵並非直衝沈驥三人而來,三人在樹后遠望,只見那些日本軍隊轉了方向,反而奔著禿三子那些人逃走的方向追去了。

或許,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吧。

沈驥與欒挺兩人好言勸慰了半晌,又將最後的兩塊鍋巴留給老者,這才遵照師父的命令,心情沉重地繼續踏上前往哈爾濱的路途。

……

半個月後,哈爾濱。

兩個衣着樸素的年輕人站在橫哈爾濱武術總會匾額的大門前,風塵僕僕的臉上透露出興奮。

只是一路上看多了四處流亡的難民,此時一到這繁華熱鬧,彷彿歌舞昇平一般的大城市,多少也有些無所適從。

此時的哈爾濱,隨着滿洲鐵路的建成,不但有着水陸交通之優勢,還是歐亞樞紐,其時正是東陲名城,且並沒有經歷軍閥割據混戰的洗禮,顯得很是繁華。

五月,江南早已映紅柳綠,草長鶯飛,然而哈爾濱卻剛剛度過嚴冬,就連路畔的白楊樹,也只不過才冒出嫩綠的枝丫。

來到哈爾濱武術總會的這兩人,正是沈驥與欒挺,經過半個月的艱苦跋涉,兩人終於來到了這裏,一路打聽,來到哈爾濱武術總會的門口,此時正等著門房進去通報。

「師哥,咱們是不是能吃頓飽飯了?」

欒挺看着眼前氣派的大門,以及門后頗為精緻的庭院,心中浮現的卻是一碗碗香氣撲鼻的大米飯。

這一路上,兩人野菜吃過,樹皮啃過,就是不見一粒米飯,早已是餓得兩眼冒綠光,而既然這座大宅子的主人是他們的師叔,總該請兩個師侄吃碗飽飯吧?

欒挺咽著口水想着。

「沒出息!」

沈驥笑罵一聲,敲了他腦袋一下,欒挺嘿嘿笑着,突然想到了什麼,拉過沈驥,低聲道:「師哥,路上我使過八卦掌的事你可千萬別讓師叔知道,要不師叔再告訴師父,我可就糟了!」

「這怎麼行!」

沈驥面色一板,嚴肅道:「這是師父交代下來的事,咱們沒有做到已經是錯了,怎麼還能說謊騙師父!」

「哎呀,師哥,那不是迫不得已么,再說,現在咱們都到了哈爾濱了,誰還認識咱們啊,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這……」

沈驥還要再說什麼,突然從大門內走出僕役打扮的人,兩人一看,正是先前答應進去通稟的門房。

「兩位,會長請你們進去說話!」

那門房頗為和善,向兩人躬身作了個請的手勢,沈欒二人倒也知道自己的師叔正是哈爾濱武術總會的會長,姓洛名海川,當即也是躬身道謝,隨着門房引路走了進去。

這座宅子古色古香,進門便是一處小庭院,再往內又是一方巨大的影壁,將內外兩座庭院隔了開來,讓人看不到內里的景象。

影壁之上,中間位置龍飛鳳舞書著一個鮮紅的武字,讓人一看之下精神為之一振。

繞過影壁,內里的景象又是一變,竟是一塊空曠的空地,地面鋪陳著青磚厚石,兩旁還整齊擺放着兵器架,往上一看,十八般兵器樣樣在列。

卻是一塊練武場。

「會長,兩位貴客到了!」

門房當先向練武場中央身着灰白長衫,負手背立眾人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禮,又將沈驥欒挺兩人引薦上前。

沈驥與欒挺看着這人,心道這便是師叔,於是齊齊走上前去,正巧那中年人轉過身來,卻是個蓄著三分長須,面容儒雅之人。

這正是哈爾濱武術總會的會長,八卦門門主,柳泉師弟,也是兩人的師叔,洛海川。

但洛海川這個樣子,實在不像是個習武之人,若不是門房切實叫出會長二字,沈欒二人只怕會誤以為這是哪裏的教書先生。

「洛師叔!」

兩人齊齊行禮,就聽洛海川淡笑道:「別忙,這聲師叔先不急叫。」

沈驥與欒挺一怔,二人對視一眼,俱都看出對方眼中疑惑。

洛海川卻是不慌不忙,先揮手讓那門房退下,才面色一肅,氣勢凜然道:「何為八卦?」

沈驥神情一凜,心知這是師叔要考校二人,面容一正,道:「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者乃四正四隅!」

「四正:北、南、東、西;四隅:西北、西南、東北、東南,也為八門,即開、休、生、杜、景、驚、傷、死!」

說着,他身形一展,腳下走游龍之態,卻不動掌,只以步法為引,繼續道:「每一門為八步,每一步演一拳,八門八步,合共八八六十四掌!」

他身走游龍,每一步踏出便是其中一個方位,與總綱所述分毫不差,一套走下來端得是瀟灑至極,可見其盡得當中真髓。

沈驥背誦的乃是八卦掌總綱,如今武林中八卦掌流傳極廣,但大多只是只知皮毛不知其精髓,而像沈驥這樣能夠以總綱配上步法演練的少之又少。

一套走完,沈驥回歸原地,面上卻有着惋惜,道:「可惜我只從師父那裏將每個方位習了四掌,只是一半而已。」

「不錯,不錯!」

洛海川的面色緩和了些,微笑着捋著長須點頭不止,卻又問道:「師兄可有信物?」

此言一出,沈驥與欒挺兩人對視一眼,隨後,沈驥將背後包袱里的東西取出,乃是一柄形如兩彎月牙交叉的兵器。

這是八卦掌的獨門兵器,喚作子午鴛鴦鉞,原是一雄一雌兩柄,乃是兩人師父常年帶在身邊之物,但從沈驥的包袱里取出卻只是一柄。

一見此物,洛海川的神情明顯一愣,眼中浮現出回憶之色,良久方才嘆息一聲,「師兄,咱們兩個許久沒見了。」

說着,他右手往背後一探,再出現在兩人眼前時,手裏竟拿着同樣的一柄子午鴛鴦鉞,與沈驥手中的一對,正好是左右對稱的一對。

對上了!

子午鴛鴦鉞本為一對,柳泉留給兩人其中一支,正是尋找師叔的最大憑證,也是證明兩人身份的物證,此時洛海川拿出另外一柄鴛鴦鉞,自然便是他們要找的人了。

直到現在,他們才真正確認,站在面前的正是他們千辛萬苦要找的師叔。

沈驥與欒挺兩人對視一眼,神情間都露出一絲欣喜,頓覺這些天的勞苦折磨,都不算什麼了。

「師兄他差你二人前來,可有什麼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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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掌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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