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糖蒸酥酪和不負初衷

Chapter 27 糖蒸酥酪和不負初衷

Chapter27糖蒸酥酪和不負初衷接下來發生的事頗有戲劇性。前一天刷爆又全部清空的微博,仍被個別有心人截圖存證。但這些截圖再發出來時,五花八門的說法就多了。

有人在微博上問海棠小苑是不是惹到同行了,不然怎麼一夜之間被黑的這麼慘;也有網友質疑所有微博全部清空的景象,反過來指控海棠小苑是不是做賊心虛、花錢消災。更離譜更玄幻的猜測也有不少,但終究是以上兩種說法佔據主流,雙方各執一詞,卻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到底哪種猜測更接近真相,持續數天也不見分曉。隨着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場討論,除了普通網民,一些業內人士也陸續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評論的內容和方向也愈發豐富起來,海棠小苑再一次成為微博熱搜辭彙。因為不再是一邊倒的抹黑打壓,又有唐律讓手底下人隨時跟進和引導話題趨向,畢羅也逐漸放開心緒隨它去了。這場網絡上的戰役到了後來,更像是唐律和沈臨風的一場博弈。

畢羅將全副心思都放在四時春的新菜單和海棠小苑的後續準備工作上。沈臨風的那番威脅言論好像徹底激發出她身上的好戰因子,最忙的時候每天只睡三個小時,第二天仍舊神采奕奕,抓着朱時春一塊研究她鑽研出的那些新菜譜。

山水酒家高端體驗店開業的前一天,海棠小苑左右的兩所院子也正式營業了。這個時間差打的沈臨風等人措手不及,等他們得到消息派人趕來時,幾間四合院已經大門緊鎖,隱約能聽到裏面傳來悠揚清雅的樂聲和人們的喁喁私語。

山水酒家高端體驗店固然噱頭十足,沈臨風接受採訪后不到一周的時間已經吸引諸多媒體和大眾的目光,但要論起吃喝玩樂來,放眼整個平城,又有幾人比得過唐律展鋒他們這些出自「五大家」的公子少爺?如果說海棠小苑尚且是面向大眾開放的私房菜,那麼這幾間短短數內籌備開放的四合院,就是專為有錢有閑的人開設的一場雅宴。從海棠小苑的吃食,到左近幾間四合院陸續放開的插花、古玩、茶道、戲曲,再到一站式體驗傳統老平成四合院的住宿,光是你有錢願意來玩還不行,攏共就那麼幾間屋子,提供的玩意兒又都是最好最精緻的,當然先要緊著四合院主人的家人朋友了。

展家和唐家的家人朋友,各個非富即貴,光是曾經一同參加荼蘼宴的那些朋友就輪不過來,再加上喬小橋這個近兩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明星,海棠小苑賓客的檔次一下子就這麼提了上去。沒有發佈會,也不接受採訪,這幾間四合院就像是一條新鮮有趣的秘聞,有關它的種種描述傳聞不脛而走,卻越傳名聲越響亮。不等沈臨風等人反應過來,也不等媒體和大眾的傳播發酵,「海棠小苑」這四個字,已經在平城有錢人的圈子裏徹底火起來了。

對比海棠小苑如今的「貴不可攀」,四時春的「聲威依舊」,山水酒家高端體驗店的那些噱頭和熱鬧,儘管也掀起了一股風尚熱潮,但公司相關部門在逐條審核時發現,高端體驗店的口碑和收益都遠未達到預期目標。原因也簡單,既然是高端體驗店,瞄準的客戶群體就不是普通大眾,而是高消費群體。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盡的。任何一座城市,高消費群體在甘心掏腰包前觀望和判斷的標準都是一樣的:那些比他們更有錢、更會享受的人群,在哪玩、在玩什麼。

想要做到高、精、尖,沈臨風確實做足了功夫,高端體驗店所能提供的整套服務都已達到國內超一流水準。跟他相比,海棠小苑後續的開發項目,硬件上確實相差很大一截。但唐律和展鋒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內達成共識,供給方面他們已經來不及追趕,那麼乾脆把功夫下客戶群體上。直接圈走他們的目標客戶群,沈臨風他們空有一間上好的房子,上哪找客人去?

第一期的回款達不到數值,無論這個項目再好,為了保障公司長久健康發展,沈氏董事會成員都不會允許項目繼續進行下去。山水酒家高端體驗店,從高調宣傳到寂靜落幕,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沈臨風第一個拔槍打響的這個項目,還未正式開始,就結束了,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與其說是一個膽大包天的嘗試,更像是個自娛自樂的笑話。

最應該看他笑話的人,偏偏這個時間最沒時間看笑話。三家餐館都要操心,從四時春下一季的菜譜,到海棠小苑因為規模擴大而要重新編排每周開放時間,再到漫食光的日常經營和不斷冒出的新問題,林林總總,畢羅都要親自過問。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畢羅就瘦了十斤。

最後畢老爺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專門挑個晚上把唐律和朱大年、朱時春父子喊過來,避著畢羅開了個會議。大傢伙得出結論:朱時春暫時調配到海棠小苑獨當一面;漫食光的種種交由唐律和主廚商量決定;畢老爺子也給自己找了個活兒,四時春下個季度的菜譜,由他來安排。

於是不過一夜的光景,畢羅這個「大忙人」被大傢伙兒聯手逼宮,搶班奪權,徹底清閑下來。

平城人有苦夏的說法。對於畢羅來說,這個夏天確實過得很辛苦。不讓做菜也不讓出門,沈家有什麼動靜也沒人跟她說,那還有什麼意思?九月的天氣炎熱依舊,秋老虎的餘威仍在,如果說畢羅一開始瘦是累的,後來吃不下飯則是煩的。

畢老爺子使出絕活兒,照着《四時春錄》上的記載,花了一下午功夫,親自下廚做了一共十二樣夏季特有的小吃,擺了滿滿一桌子,摁著畢羅吃東西。

還真別說,其他的都沒成功引誘畢羅動筷,唯獨冰碗和糖蒸酥酪讓她眼前一亮。這樣食物看着簡單,做起來的功夫卻一點都不容易。

畢克芳做冰碗的功夫,比起畢羅的手藝來自然毫不遜色。難得的是這糖蒸酥酪,畢羅自己都是只會吃,不會做。說起來,糖蒸酥酪的歷史很古老了,從唐朝時起就是女人和小孩夏季喜歡吃的降暑佳品。畢克芳做的糖蒸酥酪和別處的又有不同,奶味更濃,甘而不膩,入口更是如珠似露,軟嫩彈滑,還隱有一絲清幽的酒香。

畢羅吃完冰碗再吃這個,只覺得平時吃的那些酸奶牛奶製品實在太乏味了。冰碗畢克芳向來只准她吃一碗,這是從小時候起養成的規矩,但糖蒸酥酪畢羅一碗吃不夠,張嘴向畢克芳又要了一碗。

唐律一進屋就看到畢羅手邊三隻空碗,還向畢克芳要:「外公,還有一碗呢,也給我吃吧。」

畢克芳背對着門口站着,搖著蒲扇擺了擺頭:「那碗是給唐律留的。」

唐律一聽就笑了:「什麼好東西,讓阿羅小姐都惦記起我那份了?」

畢羅聽到這話就抿起了嘴,她這段時間瘦得厲害,這樣一抿嘴唇一撇臉,從側面看更顯得下巴頦尖得厲害。唐律看的直皺眉,走到近前掃了一圈桌上的食物,不禁苦笑:「這麼多好吃的你不吃,光吃這個有什麼營養!」

畢克芳悄悄對着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再說了。

唐律說:「我那碗在哪呢?讓我嘗嘗,真有這麼好吃?」

房間里放着冷藏櫃,畢克芳指了指,唐律會意,打開冷藏櫃從裏面端了最後一碗糖蒸酥酪出來。他有意逗人開心,用勺子剜起一勺,先送到畢羅唇邊:「還是先讓阿羅幫我嘗嘗,這碗的味道地道不地道。」

畢羅心裏憋悶,也不跟他客氣,一口咬住勺子,吞下酥酪,眼睛又看向一邊。

唐律自己也嘗了一勺,誇張地直點頭:「畢老的手藝就是不一般吶!這比我過去知道的糖蒸酥酪可好吃多了!」

畢羅扭過臉瞟了他一眼,誰知道這傢伙真吃的不抬眼,三兩口囫圇吃光了一碗酥酪,半口都沒給她留。

畢羅氣得站起來就走。

唐律追在後頭一路跟出屋,見她眼看就要出院門,這才拽住她的手:「這是要去哪?」

畢羅哼了一聲:「我現在連出門的自由都沒有了?」

「那哪能呢!」唐律倒背着一隻手,朝身後畢克芳做了個「放心」的手勢,一邊小心翼翼地哄畢羅:「我這不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出去嗎?想去哪,我陪你去!」

畢羅存心拿話堵他:「我才不要坐小綿羊,我要坐車!」自從漫食光開業,唐律就了轎車開,每天風裏來雨里去都騎着那輛小綿羊,偶爾有事打個車,不過次數很少。

唐律一聽這話就笑了,他拉着畢羅走到院門口,拿手一指門外:「大小姐,你要的車。」

畢羅直瞪眼:「這哪來的車?」

唐律簡直要笑出聲。說起來也是巧,畢羅要是早一天作妖非要他開車帶她出去玩,他還真給她變不出車來。可這段時間忙歸忙,海棠小苑的生意實在太火爆了,唐清辰那個老謀深算的傢伙美其名曰「出門見人不能丟了唐家人的臉面」,一口氣把他之前賣的那幾輛車都弄回他的車庫,還額外附贈一輛最新款的平治小跑。他過去總嫌棄大家人手一輛平治,俗不可耐,所以從來不肯要。這回唐清辰送車時理由充足:「你覺得平治俗,人家客戶不一定覺得。你看展鋒,不就最喜歡平治奧迪這種系列的……」

最近正和展鋒為了一樁合作案打得火熱的唐律:「……」他哥說的好有道理,他竟然無法反駁。

於是他今天辦完事就開着平治小跑一路來到畢羅家。想到這,唐律笑眯眯地:「新買的。我家小蘿蔔跟我真是心有靈犀啊!」

畢羅難以置信:「你哪來的錢買車……」

唐律看着畢羅傻乎乎難以置信的樣子,心軟得一塌糊塗,揉了揉畢羅瘦削的臉頰說:「我現在有錢了,都是憑自己本事賺的錢,以後我還會賺更多錢的。不會讓我的小蘿蔔跟着我過苦日子。」

畢羅瞪了他一眼:「你都這麼有錢了,還搶我的糖蒸酥酪。」

唐律哭笑不得:「你都吃了三碗了,我是怕你吃膩了……」

「另外一碗是蓮藕蓮子菱角做的冰碗。」畢羅越想越委屈:「你要是晚五分鐘來,外公就讓我吃那碗了。」

唐律捏她尖尖的下巴:「就這麼愛吃酥酪啊。」

畢羅哼了一聲。

唐律笑嘻嘻的:「那我現在是帶你去吃蒸酥酪呢,還是帶你去咱們家餐館轉一圈?」

畢羅愣了一下,滿臉狐疑:「你會帶我去?」

「當然了!」唐律心裏也覺得挺無奈的,前段時間畢羅實在太瘦了,大傢伙看不下去,把工作都瓜分了強行讓她休息。可當時停工作停得太突然了,從畢克芳到朱伯伯再到他,每個人態度都很強硬,院門都不讓她出,無論她怎麼生氣撒嬌都不好使。結果好像有點矯枉過正。畢羅人沒養胖多少,脾氣更壞了,對誰都沒好臉色。要不是畢克芳年紀大了,腦袋裏的那顆瘤子還長著,經不得生氣勞累,畢羅連畢克芳的面子都不會買。

但對着他們其餘幾個人就完全不一樣了。尤其對唐律,簡直稱得上態度惡劣。

可唐律完全生不起來氣。他拉着畢羅上了車,幫她繫上安全帶,又遞給她一瓶飲料:「我爸讓家裏廚子做的雪梨水,喝一點吧。」

唐律爸爸送的雪梨水,還是要喝的。畢羅給自己倒了一杯雪梨水,慢慢喝着,面上還綳得冷冰冰的,其實心裏已經和這杯雪梨水一樣,泛出一點淡淡的甜。尤其看唐律的樣子不像是騙她的,畢羅躍躍欲試:「咱們去哪?海棠小苑還是漫食光?」

唐律問她:「你想去哪?」

畢羅偏著頭:「漫食光?」海棠小苑有唐律和朱時春兩個人看着,畢克芳也時不常地過去溜達一圈,再看喬小橋三五不時地在朋友圈裏發圖讚美,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額問題。相比較而言,還是漫食光更讓人放心不下。

唐律嘆了口氣:「都聽你的。」其實他私心裏更想帶畢羅去海棠小苑。畢羅這段時間過得太辛苦了,他也忙得腳不沾地,沒顧上好好陪他。去海棠小苑,那裏那麼多消遣,畢羅哪一樣都沒享受過,玩玩樂樂,也能讓她開心一點。

可看畢羅的樣子,根本沒有玩樂的心思,到了現在心心念念都是工作的事。

沈臨風那天的威逼利誘大概嚇壞了她,儘管畢羅從來不肯告訴他,那天他們兩個人具體都聊了什麼。透過零碎的隻言片語,唐律也隱約猜到,對方大概說了許多超過畢羅底線的話,彷彿才不過一夜的光景,畢羅就成長了許多。她讓自己忙得像一隻陀螺,對身邊的人從上到下要求甚嚴,態度也比從前冷酷許多。可大傢伙都沒怨言,因為人們很快發現,畢羅對自己的要求更嚴苛、更冷酷。儘管後來畢克芳和唐律等人強行分走全部工作,但她仍然沒能從心底鬆弛下來。

「阿羅,」唐律車子開得不快,一隻手還攥著畢羅的手:「沈臨風那兒,你不用擔心。他的那個高端體驗店,今天上午已經宣佈暫停營業了。」

畢羅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樂了,還有點難以置信:「真的?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就關門了?」她這些天出不去門,別的正事也做不了,閑來無事就每天翻翻近幾期的《調羹手》雜誌,其餘時間都用來刷微博和美食論壇。網絡上有關海棠小苑的討論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直到今天上午還能看到沈家雇傭的水軍還在上躥下跳,不遺餘力地煽動網友不要去海棠小苑上當受騙。

實在令人想不到,他自己的高端體驗店就這麼靜悄悄地關門了。

唐律撇著嘴角一笑:「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難道他還能大張旗鼓地宣佈停業?」經營不到一個月就關門停業,但沈氏在這個項目上的先期投入可謂相當豪氣。可以現在的結果來看,這些錢灑出去約等於白灑,連個響都聽不着,現在估計沈臨風正在面對董事會和他那兩個兄弟的狂風驟雨呢!

也不知是畢老爺子那兩碗酥酪的功勞,還是聽了唐律的這個好消息,畢羅的小臉神采奕奕,臉頰染著兩團淺淺紅暈:「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呢。」唐律瞥了她一眼,頗有點可憐巴巴地說:「剛得着這個好消息就奔你這兒來了,本來一進門就想跟你說來着,結果某人連酥酪都捨不得讓我吃。」

畢羅聽他說話的聲音透著沙啞,顯然是累極了,想起自己剛才鬧的那通脾氣,也有點不好意思。她扭着手指,眼睛垂著不看人:「還不是你們什麼都不讓我干,菜都不讓我做……要不我早做給你吃了。」

唐律心說,看你剛才饞成那個樣子,別的不說,糖蒸酥酪這項手藝顯然還沒學到手的。

等紅綠燈的時候,前方排著長長的車隊,唐律握住畢羅的手,輕聲問:「阿羅,這段時間大傢伙兒不讓你做菜,也是見你累壞了,想讓你好好休養一陣。」

「我知道……」唐律這麼正式地說起,又是好聲好氣的語氣,畢羅的態度也就強硬不起來了。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對於唐律更是如此,自從兩個人關係越來越親近,每當唐律柔著聲音跟她講話,她的心就硬不起來。

大家都在替她着想,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可眼看着沈臨風那邊各種動作不斷,海棠小苑的發展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唐律和家裏老頭兒卻在這個關鍵時期領頭罷免了她,任誰也不可能一點脾氣沒有。可自從得知沈氏的高端體驗店關門大吉的消息,畢羅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戳破了氣的皮球,壓力源沒了,心裏那點散不出去的邪火隨之煙消雲散,想生氣也生不起來了。

「可我不想你做菜的原因不是怕你累,你知道我是為什麼嗎,阿羅?」

畢羅抬起眼,唐律也正看着她。不像她想像中的氣氛輕鬆,唐律看着她的眼神有一絲凝重,說話也不是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語氣。

就聽他說:「我喜歡的,是那個不為任何事、不為任何功利原因給我做一盤槐花餃子的阿羅。我喜歡吃你做的東西,更喜歡看着你享受做菜的過程,而不是像這段時間這樣,工作的時候不帶任何感情,吃着你自己做的菜,連一個笑容都沒有。」唐律說着,眼中露出一點笑意來:「阿羅,讓我心甘情願拼搏奮鬥的動力,是你。做你喜歡做的事,盡情享受創作和烹飪每一道菜的快樂,看着這樣的你,才讓我覺得自己所有努力都是值得。」

車子重新走起來,唐律重新看向前路,車裏很安靜,畢羅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她聽到唐律說:「說那些煽情的話不是我的風格,我沒有他們那麼些風花雪月。但你要記得,畢羅,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可如果你做的不快樂,偏離了你的初衷,我會在所有人之前及時叫停。」

「同樣的,如果哪天你發現我變了,變成了我們曾經討厭的人的樣子,也請你及時叫停,提醒我、幫助我,讓我一直走在正確的路上,不負初衷。」

許久,畢羅輕輕「嗯」了一聲。

車廂里很安靜,所以連掉眼淚時變得緩重的呼吸聲都格外明顯。

唐律想側過臉看她,畢羅先一步輕輕偏頭,靠在他的手臂上,連同眼淚一起蹭上去。她說話的鼻音很重,聲音里有一絲哽咽:「唐律,我愛你。」

唐律唇角微翹,任由手臂負擔的重量緩緩增加:「我也是。」他專註看着前路,聲音里含着一絲得意:「阿羅,這回可是你先告白的。我覺著,我在你心裏的份量,肯定特別重吧。」

畢羅難得地沒有打他,也沒反駁他的話,她慢慢「嗯」了一聲,沒有一點不甘願:「是啊。」

承認一個人在自己心中份量很重,原來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兒。尤其當你發現,這個人正在給予你的,早已經比你預期和以為的還要多時,更讓人心甘情願,相諾恨晚。

兩個人來得不太巧。

漫食光里用餐的客人並不太多,服務生看到兩位大老闆一起進門時,反應也慢了一拍。

畢羅有日子沒來,看到這情形,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唐律掃了幾個服務生一眼,問:「老周呢?」

餐廳領班是老周介紹來的,三十來歲年紀,性情穩重:「有一桌客人是周哥的老熟人,他陪着一起呢。」

說話間,畢羅和唐律也走到了餐廳中央,遠遠看見老周和人推杯換盞,面上賠笑,眼角眉梢卻含着一絲不明顯的陰翳。

領班想過去喊人,被畢羅叫住了:「不用了,既然是老周的朋友,讓他先忙着。」她朝唐律淺淺一笑:「我去后廚看看。」

唐律對她點了點頭,誰知道一旁的餐廳領班面有難色,並沒有像從前那樣走在前面帶路。

老周恰在這個時候看過來,和唐律的目光對在一起,手裏的酒杯一晃,水滴濺出來也顧不得擦,匆忙跟客人說了句抱歉,就朝這邊奔來。

唐律見老周走得跌跌撞撞,顯然是有酒了,再看餐廳領班憋得臉色紅漲,眼睛四處亂轉不敢與人對視,臉色頓時沉下來:「出什麼事了,你以為這是誰的店?說!」

老周這個時候已經走到近前,一把攥住餐廳領班的手腕,也不知道是想拽人還是想推人,弄得領班跟他一起搖來晃去,不知所措。唐律看他鬧得不像話,手肘一頂將兩人隔開,他正想去扶老周的肩膀,哪知道這人實在喝得太多,唐律一擋一隔間他自己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領班嚇壞了,連忙伸手去扶。

哪知老周摔坐在地上,呆了幾秒,隨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真是平地驚雷,不說畢羅和唐律,連餐廳里僅存的幾桌客人都被驚到了。

原先老周陪坐的那位客人更是嚇得站了起來,面色驚愕,將老周上上下下看了幾遍,跟着就小跑着跑了過來。顯然就連這位老周的「老熟人」,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老周的朋友是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人,他也喝了不少酒,但看不出半點醉意,這一驚嚇,原本那星點的酒氣也在瞬間消散,彎下腰就要把老周攙起來:「地上涼,這麼坐着算怎麼回事?」開業那天他也在場,對唐律和畢羅都是熟悉的:「你兩位東家還在這兒呢,有什麼事咱們大家坐下商量!」

唐律臉色愈沉,他掃一眼門口,對餐廳領班說:「關店。幫另外兩桌客人買單,餐費不用付了。」

領班連連點頭表示記下,轉身去和剩下兩桌的客人低聲道歉,說明情況。

偌大的餐廳轉眼只剩下畢羅幾人。老周讓老朋友攙扶著起來坐在一旁,酒氣上涌,又哭了一嗓子,此時臉色赤紅,一雙眼比臉更紅的可怕。餐廳領班跟隨老周多年,其餘服務員都被打發走,唯獨他不肯離開,給老周倒了一壺熱茶,還巴巴地端到面前。

結果被老周連茶壺帶茶杯一把摜在地上,茶水四濺,老周嘶吼著哭出來:「唐少,畢小姐,我對不住你!咱們這個餐廳開不下去了!」

唐律扶著畢羅坐下,雙手放在她肩膀,示意她暫且安心:「桑紫人去哪了?」

老周涕淚肆流,雙眼死死瞪着一塊地磚:「唐少,你早看出來她留不住,是不是?」

畢羅一聽這話,抬眼看向唐律:「到底怎麼回事兒?」

唐律意味深長地看着老周:「再過一個來月,她的山居宴又要籌辦了,我看你張羅著給她找合適的場地,這些日子她沒事時就琢磨那些菜式,但你們兩個誰都沒耽誤工作,沒有能讓我挑剔的地方。」

唐律為人處世自有一套衡量的准側,雖然不輕易信任什麼人,但也不會雞蛋裏挑骨頭沒事找事。他雖然一向對桑紫有所不滿,但自從漫食光開業以來,他眼看着桑紫兢兢業業,對待工作沒有一絲半點的馬虎,再加上這段時間畢羅在家休整,他為了與展氏合作的事過來的也少,店裏大部分事宜都靠桑紫和老周兩人支撐,當老闆的有時候也不好太過較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得去就得了。

老周聽出唐律話里的意思,悔得直捶大腿:「怪我啊,這事怪我!」

老周的老朋友聽到這也納悶了:「我說老周,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我那座山下的小院,你原先跟我說的好好的預訂下來,今天又把我找來,說不訂了!到底怎麼了,你們家桑紫又出什麼么蛾子了?」

老周苦笑一聲:「我們家桑紫?」他抬起眼,看看畢羅,又看向唐律,長嘆一聲說:「桑紫的事,我是管不了啦!她跟着姓江的走了,這家店,她也不要了。畢小姐,唐少,這件事我雖然沒有推波助瀾,但終究是我一向慣着她,還幫她瞞着你們二位這麼久,現在她甩手走了,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我。我周明德自詡聰明,到頭來被個小丫頭玩進去了!」說着,他又抹了把淚:「咱們這家店開不下去了,我讓唐少和畢小姐賠了錢,可我自己那點家底也都折進去了,二位如果還願意用我,以後我就跟着你們二位干,欠你們的,我能活幾年,還幾年!」

說完,他把雙臂一攏,抱着頭顱,跟個小孩似的嗚嗚哭了起來。

畢羅聽了雲里霧裏,雖然知道大事不妙,但問題關鍵還沒問清楚,她連生氣都不知道該對着誰生,反而還能保持冷靜:「你把話說清楚再哭。什麼叫她不要這家店了?她跟着哪個姓江的走了?她要結婚了?以後連四時小宴都不做了?」

老周是真傷心,哭得嗚嗚咽咽,誰說什麼他都聽不見。畢羅問完他那個朋友問,結果他誰都不理。

唐律一腳蹬在他膝上,把人踹了個四腳朝天:「哭什麼哭!讓你看着人,現在人跑沒影了,你還有臉哭?姓江的是哪個?」

唐律這一腳踹的挺狠,人一疼往往就忘了哭,老周也一樣,他張嘴結舌,看着唐律:「就是,就是……你認識的。」

唐律見老周又羞又愧,再將他的話前後一聯想,一張冷酷狡猾的面容浮現在腦海:「是江梓笙。」

老周聽到這個名字,悔得頭都抬不起來:「就是他。桑紫以前跟他好過一段時間,但姓江的只願意出錢,不願意給桑紫名分。桑紫想開餐廳,他也不支持。兩個人後來就鬧掰了。」

唐律將整件事想得通透,冷笑着介面道:「後來見着我帶畢羅去荼蘼宴,你們兩個一合計,就把如意算盤打到了我們身上。」

「我勸過她的。」老周聲音低啞,喃喃說:「荼蘼宴后我就說,唐少和畢小姐都不是一般人,她早晚得做個取捨,如果想跟你們好好合作,就跟那邊徹底做個了斷。可她不肯……」

老周的老朋友此時也聽明白了,恨得直捶老周:「你咋這個糊塗!那女娃心裏向著另一個,你怎麼不早著告訴唐少哩!現在她走了,你落個裏外不是人!周明德啊你這個糊塗蛋!」

老周也不躲,他現在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兩隻眼睛又痛又干,卻還懷着一線希望,眼巴巴地望着唐律:「唐少,現在如果還有什麼辦法,只要您一句話,讓我幹什麼都行!」

唐律冷笑了聲:「讓你幹什麼都行!難道我還能讓你殺人放火去?」

老周打了個哆嗦,他看出唐律眼睛裏流瀉出的冷意,不敢吱聲了。

畢羅皺着眉心,並不願就這麼放棄:「你們先別亂。老周,我想先弄明白一件事,桑紫這回跟江梓笙走,到底為了什麼?她是因為喜歡他想跟他結婚,還是江梓笙許給她比漫食光更好的條件?」

提起這件事,老周就氣得直哆嗦,他伸處兩根手指頭:「兩樣,江梓笙都許諾她了。」

有關江梓笙的種種,很早之前唐律曾經給她做過科普。畢羅沉吟片刻,抬眸看向唐律:「難怪他的高端體驗店都關門了,我看他雇的那些水軍動作都沒停。原來在這等著咱們呢。」

也難怪那天沈臨風找到她時那麼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掌握。本來從後來這些日子的種種,畢羅還覺得這人是老樣子,雷聲大雨點小,沒有什麼實際的本事。現在想來,那天他來漫食光的時候,應該已經知道這家餐廳的主廚就是桑紫。可他能夠在江梓笙的授意下按兵不動,絲毫不顯露出來,直到他的高端體驗店計劃徹底宣告失敗,才使出這招釜底抽薪,也是長進了。

如果他們的計劃完美進行,通過山水酒家的高端線賺個盆滿缽滿,那麼桑紫的離開對於沈氏和江梓笙而言,是錦上添花;對於畢羅和唐律而言,就是雪上加霜。可是高端體驗店提早關門了,他們的這個計劃大概也不得不提前。一退一進間,他們今天的舉措確實給畢羅打了個措手不及。

也是啊,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她一個人進步。沈臨風人品惡劣,但在心思和手腕上,並不是個無能軟弱的人。如今有了江梓笙的調教,更在籌謀算計上一日千里。

這不,他們為了高端體驗店折進去將近一個億,轉眼一個撤手,就讓漫食光關門大吉。

這一場戰役,雙方都不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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