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龍鳳壽餅和紅藥水

Chapter 23 龍鳳壽餅和紅藥水

Chapter23龍鳳壽餅和紅藥水

轉眼便到了向老爺子的壽宴當天。

海棠小苑開業至今,仍然秉承著每周開業兩天、每天開設兩桌的規矩,從無例外。偶爾空閑的日子畢羅也會單開一桌,宴請畢克芳和朱大年等人的圈中好友,又或者是唐律和畢羅生意上的一些合作夥伴,但終究規模不大,菜色也並不況外。沒有固定菜譜,這樣的安排對賓客來講是吃個新鮮,對廚師而言,反而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和發揮空間。忙過最初那段時間,畢羅很快就掌握了這種工作節奏,安排起宴席來駕輕就熟,從不會會為了哪個客人發愁菜譜的事兒。

而向老爺子的這場壽宴,可以說是海棠小苑自開業以來,首次承辦的重大宴席。壽宴當天,向家一共邀請了100多位賓客,若是海棠小苑當初的規格,肯定容納不下這麼多客人。好在有了展鋒的加盟,海棠小苑的擴建工作一直在進行中,因此打通左右兩間院子,辦一場像模像樣的壽宴,才沒有受場地所限。

畢羅翻閱了《四時春錄》中的種種記載,又參考了明清兩朝的諸多壽宴記載,最終擬定下來一份長長的菜單,又和畢克芳兩個人一塊探討了許多時日,最終才定下這份壽宴菜譜。由於向老爺子的生辰在夏天,畢羅將餐單中大部分菜肴根據時令加以調整,令其更為爽口宜人,兼具清熱解暑的效果。

而隨着漫食光的開辦,畢羅與桑紫在做菜方面的交流也逐漸多了起來。壽宴上的一些擺盤和創意便是受桑紫的中式意境菜影響,端到桌上,賓客光是看在眼中就覺是一種享受。再兼畢羅對於食物原味和膳食養生的掌控,令這些菜肴在色、香、味俱全的基礎上,針對賓客各自的身體特質,兼具某些葯膳方才特有的功效,在服務生的細緻講解下,更令客人有了賓至如歸的細膩感受。

譬如那道「野鴨桃仁丁」,畢羅用荸薺取代了核桃仁,甜白瓷盤上,用嫩荷花葉做出「蓮葉何田田」的景緻,當中的荸薺塊並野鴨肉丁拼成小鴨形狀,鴨肉香嫩,荸薺脆爽,又含着淡淡荷葉的清香,幾乎一上桌就被一搶而空,廣受賓客好評。

再如那道「奶油菠蘿凍」,畢羅用自釀的菠蘿酒調味,使菠蘿自身的酸甜口感更為濃郁,奶油甜滑,菠蘿凍一咬一口汁,連向老爺子嘗了一個,也滿意地直捋鬍鬚。

但最讓向老爺子讚不絕口的,還要屬劉師傅的那道「龍鳳壽餅」。

要知道為了這場向燁一早同畢羅預訂的宴席,畢羅同幾位大廚可謂使出了渾身解數,就連一向坐鎮四時春的劉師傅都出動了,特意為向老爺子做了一道當年令他一舉成名的「龍鳳壽餅」。與外面賣的龍鳳餅不一樣的是,劉師傅的這道壽餅,形狀做的惟妙惟肖毫不敷衍,餡料更是兼具玲瓏心思,從鳳頭到龍尾,不同的部位切剖開來,是不同的口味,從紅豆、花生、蓮子再到黑芝麻不一而足,更在寓意上應了「龍鳳呈祥、子孫綿延」的好寓意。

向老爺子吃的滿意,賓客交口稱讚,最有面兒的自然就是向燁了。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清減了些,依舊是白白凈凈吹彈可破的肌膚,大概是吃多了畢羅自家釀的蓮花清酒,來找畢羅聊天時,臉頰染上兩團紅暈,看起來如同一隻白嫩可口的胖糰子:「畢小姐!」

畢羅原本在距離廚房不遠的一張石桌旁納涼,六月底的平城,天氣已經很悶熱了。尤其這地方距離廚房不遠,招染了煙火氣,更覺得比小院其他地方更要熱上幾分。畢羅剛從廚房出來,脖上還套著圍裙,手裏抓一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最後一道甜點已經送到席上,她總算能喘口氣,這地方往來都是自家人,她也就沒那麼拘泥,舉止動作都比平時豪放許多。向燁的這聲「畢小姐」,倒真將她嚇了一跳,手裏的蒲扇險些滑到地上,站起來時難免手忙腳亂,膝蓋直接刮到了石凳的邊沿。

向燁也沒想到自己嚇到了人,走到近前,比畢羅這個當事人顯得更受驚嚇:「畢、畢小姐,你沒事吧?」

畢羅彎腰拾起扇子,她隱約感覺到膝蓋那兒應該是蹭破了皮,但不願小題大做,便搖了搖頭:「沒事兒啊。」她見向燁臉頰紅撲撲的,氣色極好,眉眼間神采飛揚,明顯心情也極好,便朝他笑了笑:「看向少的樣子,對壽宴應該還算滿意。」

「滿意,非常滿意。」和唐律相比,向燁在誇讚人方面顯得就有點拙口笨舌了,不過正是這樣,話語間方見真誠:「尤其我爺爺,有好幾道菜他都很喜歡,桂花鹽水鴨、茉莉核桃酪、奶油菠蘿凍,還有那道壓軸的龍鳳餅……我有好久沒見我爺爺在哪個宴席上這麼高興了。他是真的很喜歡。」連道謝都是鄭重其事的:「畢小姐,謝謝你,為我爺爺籌備了一場這麼好的一場壽宴。」

畢羅淺笑着微微頷首:「向少太客氣了。壽宴當然要賓主盡歡,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要向老爺子這位壽星公能滿意。」她忖度著說:「聽起來,你爺爺似乎偏愛甜軟的食物。開席前的那道廬山雲霧,想來不如席末的茉莉雀舌毫讓他喜歡吧?」

向燁眼睛亮晶晶的:「畢小姐猜的一點不錯。」

畢羅說:「我想你們家裏肯定不缺好茶,不過這茶是我自家找人做的,十窖茉莉雀舌毫。如果向少不嫌棄,我這裏還有半斤,今晚走前讓人幫忙提着,一併帶回家給向老爺子嘗嘗。」

「這怎麼好意思呢。這茶,要多少錢?」向燁臉頰一瞬間更紅了:「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我付錢買。」

畢羅笑語盈盈的:「就當錢都算在壽宴裏頭吧。都是朋友,用不着這麼客氣。」

聽到畢羅提及「朋友」二字,向燁的眼神一時有所觸動,他點了點頭,醞釀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來時路上反覆思量的一句話:「畢小姐,你在和唐律談戀愛嗎?」

提及這件事,畢羅面上顯出幾分不自在。

向燁這一次卻很執著:「畢小姐,你們是在談戀愛嗎?」

畢羅左右思量,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害羞的心情,她點了點頭:「是啊。」她對向燁做了個說悄悄話的手勢:「不過這件事,好多人都還不知道呢,你也不告訴別人啊。」

向燁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和畢羅湊近了些,小聲說:「畢小姐,其實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跟你說,唐律這次對你應該是挺認真的。他為了你們倆合夥開的那個餐館,把幾輛車都賣了,要不是他賣的都是大傢伙兒相熟的朋友,他那個大哥找的又及時,那幾輛車真是有去無回。還有啊,他自己那個房子也差點兒抵押了……」

他見畢羅微低着頭,臉色緋紅,顯然是被什麼觸動了心思,從前他並不覺得畢羅容貌多麼出眾,可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個模樣的女孩子,真是好看極了。直到許久許久之後,當他有了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才明白那個時候,打動他心腸的不是畢羅的容顏,而是一個女孩子心裏想着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時,那種心思觸及百轉千回的模樣。

他眼看着畢羅的臉龐越垂越低,雙手放在身前,緊緊揪著圍裙上的那個小兜兜,手指關節略有些泛紅,應該是才幹過活兒還沒做保養的緣故,可怎麼看她怎麼都沒有不高興的意思。向燁的聲音也不禁放輕了,彷彿怕不小心驚到什麼一樣:「我是想為我上次說的話道歉,畢小姐,你千萬不要因為我上次說的那些話,就誤會唐律了。我覺得他對你不是那種隨便玩玩的,他應該想娶你做妻子的。」

「臭小子!老子一會兒不看着,你就跑到阿羅面前獻殷勤!你特么安的是什麼心!」

向燁被嚇了一跳,連畢羅都被這聲吼驚呆了。看到唐律站在月亮門,西裝拎在一隻手上,另一手正在挽襯衫的袖子,一副準備打架的架勢,她連忙上前攔人:「你又抽什麼風!」

向燁反應更快,不等畢羅再說,他往石凳後頭的金鑲玉竹林一繞,顯然已經打算從另一頭開溜了。

唐律見狀就要追,結果后腰被畢羅緊緊摟住,他自然能掙開這點小力道,可若是真的掙脫,難免畢羅要受傷。

唐律的臉色忽青忽白,小廚房的燈光映照下,一張俊顏神情頗為詭異:「阿羅?」

畢羅感覺他似乎沒使力氣,聽腳步聲向燁應該也跑得夠遠了,才略鬆開手,讓他轉過身來:「嗯?」

唐律的臉色似乎是在努力隱忍着什麼:「你跟他都聊什麼了?」

「沒……沒聊什麼啊。」畢羅咬了咬唇,她不大習慣撒謊,可又不得不撒謊。唐律那麼愛面子的一個人,要是知道自己賣車唐清辰贖車那點兒事鬧得滿城風雨,連向燁都聽到了風聲,肯定覺得特別下不來台。

唐律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深覺自己晚來一步,又好在來的勉強算是及時。就他剛衝到月亮門那兒到時候,畢羅低垂著頭,臉頰染著淡淡緋紅,顯然受到極大觸動的樣子,向燁則跟他湊得特別近,那距離、那動作,彷彿下一秒就要親上去一般。

唐律覺得自己腦袋莫名有點綠。

他深吸一口氣,扶住畢羅的雙肩:「阿羅,就算我現在還在試用期,你也不能這麼敷衍我啊。你告訴我,剛才那個小子都跟你聊了些什麼?」

畢羅低垂著頭不肯講。唐律正着急,也跟着一低頭,就見畢羅系著一條桃粉色的小圍裙,身上穿着粉藍色的短袖五分褲,那是成套的一身衣服,亞麻質地,領口和袖口的位置綉著一圈銀色的梔子花,也不知道她從哪淘換到的款式,不中不洋的款式,顏色極襯她的膚色,看起來清爽嬌俏,真如記憶里某人拈花一笑間捻在指尖的那朵梔子一般,撩撥心弦。

唐律覺得喉嚨一緊,正要俯首一親芳澤,突然眼尖地瞥見畢羅裸在外面的小腿上有什麼東西一略而過,他定睛一看,頓時不幹了:「你腿怎麼了?」

唐律大概是真着急了,說話間的語氣鮮見的透著抹厲色。他彎下腰去檢查了下,抬起頭來看畢羅時,眼神里透著無奈:「你這是在哪磕的,自己都不知道?」

這個鍋畢羅可不肯再替向燁背了,她連忙解釋,一邊想將受傷的那條腿向後撤:「沒有……就是剛才向公子來,他喊我的時候嚇了我一跳,一站起來……」畢羅下巴朝一旁的石桌石凳一揚:「就磕在石凳上了。」

唐律看了一眼那石凳,再要檢查畢羅的膝蓋,見她拚命將腿往後藏,乾脆用手攥住她腳踝:「你躲什麼?」又問:「他喊你一聲,把你嚇成這樣?」

腳踝處傳來灼熱的溫度,畢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心裏卻想,都說唐律最是心高氣傲,可好像他們兩個在一起,他動不動就在他面前彎腰甚至下跪的,也從沒見他有過半點猶豫……向燁臨走前說的那些,言猶在耳,越是回想,越覺得臉頰發燙得厲害。

唐律見畢羅又開始發獃,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誰,臉頰又像剛才那樣紅撲撲的,頓時更氣不打一處來,站起身的同時一手挽起畢羅雙腿,另一手撐在她後背,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畢羅怕驚動了后廚的人,也不敢大聲嚷嚷,只能在手上使力氣,狠狠推他肩膀:「快把我放下來……」

「壽宴都結束了,你着什麼急?」唐律面色微冷,睨了畢羅一眼,那眼神跟他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大有不同,倒是一時間把在他面前囂張跋扈慣了的畢大小姐給嚇唬住了。

畢羅知道這個時候再提起向燁的名字,似乎不大好,沒別的辦法,她只能悄悄兒從小圍裙的口袋裏摸出手機,給朱時春發了條微信,囑咐好給向燁捎上半斤十窖茉莉雀舌毫的事情。

唐律抱着她走進她平常看書休息的那個房間,房間里沒有點燈,畢羅的手機屏幕顯得格外亮,目光一掃,看到「向燁」兩個字,唐律頓時不樂意了。

畢羅被扔在貴妃榻上,愣了愣,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被「扔」了下來。雖然不怎麼疼,可到底也有點嚇人的。

更嚇人的是唐律看着她的眼神。

「那姓向的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唐律兩指拎過她的手機,掃了一眼屏幕上的內容,將手機往旁邊的高几一扔,隨即俯下身,捏了捏畢羅的下巴:「小蘿蔔,你最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我交待了,不然——」

畢羅簡直一個頭兩個大,臉頰的溫度也越來越高。她是不想告訴唐律嗎?一則是她想替唐律保全顏面,另一則,要怎麼說她送向燁茶葉,本身也有感謝人家的意思在。尤其聽了他後來說的那兩句話,更叫人覺得那半斤茉莉雀舌毫沒白送。到現在畢羅每每回想,都覺得心裏甜絲絲的。

難怪世人都喜歡聽奉承話,哪怕不是真的,光是聽一聽,也叫人心情舒暢啊。

唐律氣得臉色都變了,抽了一口氣問:「你這是打算堅貞不屈了?」

「不是……」畢羅哪看不出唐律是真生氣了,可她忙了一天也累了一天,這會兒腦子轉得沒有平時快,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個合適的理由搪塞他。

唐律抓了張椅凳子坐過來,手指在畢羅臉頰颳了刮:「你臉怎麼這麼燙?」他緩緩湊近,目光緊緊追隨着她的眉眼,不錯過她神情的星點變化:「阿羅,姓向的都跟你說什麼了?」

畢羅的眼睫低低垂著,房間里雖然暗着,遠處廚房的燈火卻透過些許亮來,映過紗窗,真有幾分燈火朦朧的韻致。都說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風景,這樣明明暗暗的光線里,又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唐律發現不僅是「別有風景」,應該說是讓人「別有心思」才是。

畢羅不抬頭都覺察到氣氛有點微妙,她本能地揪緊了圍裙邊:「我送那個茶葉,是因為向燁說他爺爺喜歡喝。然後我想到你說向老爺子也是大人物,而且人家這麼給面子,說來就來,真的到咱們海棠小苑來辦壽宴,還來了那麼多賓客……我覺得除了飯菜做得好,怎麼也該表示一二,既然向老爺子喜歡這個茶,我就送一些,也算聊表心意。」她偷偷瞟了一眼唐律的神情,說:「還有就是,向燁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

唐律仍然定定看着她。

這簡直是拷問。畢羅深吸一口氣,覺得還是應該和盤托出——部分真相:「他其實是來道歉的,上次在桑紫的百花宴,他對你有誤解,他這次來是跟我說,其實你是個很值得託付的人,我如果要跟你談戀愛,也、也蠻好的。」畢羅頭一次這樣半真半假的講話,覺得真是窮盡心力,面對着唐律,氣都短了半截。

唐律鼻子裏哼了一聲,眼神里的那股子狠意仍不見消減,扯著嘴角一笑:「這話是怎麼來的?我跟你談戀愛,還要他評斷一二?」他皺了皺眉:「他在百花宴說我什麼了?」顯然,他也想起上一次竹林附近,向燁和畢羅一起走在最後面,似乎當時這小子還給畢羅遞了塊手絹,最後被他一把丟了回去。

畢羅覺得頭疼。這傢伙怎麼這麼難纏。他就聽不出話裏面人家向燁的好意嗎?光盯着別人的錯處不放,這是什麼毛病?

畢羅哪裏知道,像唐律這樣堪稱「情竇初開」的典範,一旦動了真心,吃起醋來簡直不要太拚命。

當然,對於「被吃醋」的那個人來說,也確實「很要命」。

畢羅覺得唐律實在太對付,心思百轉間,把心一橫,半閉着眼推了唐律一把:「就知道問這問那的,我是犯人啊!我腿疼,你要不管給我上藥,我找時春幫忙去!」

「嘿!」唐律袖子一挽,站起身雙手往畢羅身後一撐:「事兒還沒交代清,你這是打算賴啊?」

畢羅把脖子一揚,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客氣地瞪着他:「我賴什麼了?」

她反正現在講道理也講不清,對付唐律這個混小子,她還不如耍混呢!

可畢羅恰恰算錯了一點,對付唐律這種人,講道理,她尚且能勝算五五開;可要比耍混,她壓根就不是他的對手。

說完這句話,畢羅自己也有點心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瞧見唐律突然就笑了,還來不及問他笑什麼,就見他俯身壓了下來……這個吻,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霸道。

畢羅這才知道,從前的那些吻,他有多照顧她的感受,哪怕是初吻那一次,因為沈臨風他們兩個鬧了彆扭,跟這次相比,也都稱得上和風細雨。

可畢羅沒出息地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討厭……兩個人的呼吸都越來越急促,她悄悄抓緊了唐律肩膀的那塊襯衫衣料,感覺到他終於肯鬆開一點,想解釋:「唐律……」

「我喜……」

「喜歡你……」

「真的……」

每一次,他都不讓她說完。

最後畢羅也惱了,隔着襯衫惡狠狠地抓他,可惜一點用都沒有,這傢伙反而越來越放肆,膽子也越來越大,甚至隔着衣服在她胸口捏了捏……

畢羅險些從床上跳起來,剛想打他,誰知道這人自己瞬間退出幾步遠。

他將手上的那件西裝外套隨手一扔,另一手在唇上一抹,那動作很是隨意,可在畢羅的眼裏,卻覺得這傢伙簡直是傳說中「行走的荷爾蒙」,那一瞬間,實在要命的吸引人。

唐律朝她揚了揚眉:「我去拿葯,乖一點。」

過了好一會兒,畢羅才反應過來:「什麼呀,葯不就在房間里嘛……」隔着紗窗,她聽到遠處似乎傳來泠泠水聲,院子裏有一處水龍頭,平時閑來無事的時候,畢羅不想進廚房聞那股煙火味兒,就喜歡在這個露天的地方洗手洗水果……

光線實在太暗,畢羅眼睛有點散光,夜晚的時候視力並不太好,只能依稀看到水龍頭那兒確實站了個人影兒。

她小聲喊:「唐律?」

她感覺那人影的動作似乎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這傢伙終於回來了,畢羅被他滿臉滿頭是水的樣子嚇了一跳。

唐律開了燈,從洗臉架上拿過毛巾,裹在頭上隨便擦了幾下又掛回去,轉過身朝畢羅一笑:「嚇著了?」

畢羅點點頭,她的神情里透著一絲懵懂:「你洗頭幹嘛?」

唐律瞥她一眼,從柜子裏拿出藥箱,一邊找出酒精和棉簽,一邊說:「天太熱。」

畢羅有點懊惱地看着他:「房間里有空調,你洗頭髮多麻煩……」

唐律拎着藥箱走過來,將她腿扳到床邊,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給你省錢啊。」

「開個空調,電費才走幾塊錢。」畢羅小聲嘀咕。

下一秒,她就說不出話了。

血都能緩緩流到小腿,傷口雖然不大,卻有點深。沾著酒精一消毒,那滋味兒實在夠酸爽的。畢羅緊緊揪著褲子,癟著嘴瞪他:「你不要趁機打擊報復。」

唐律一隻手掌包握着她的小腿,另一手捏著棉簽,神情專註,聽到她這話,挑一挑眉,沒有抬眼卻笑了:「我剛才已經報復過了。」

畢羅反應過來時,臉已經紅透了。這方面她向來說不過他,只能嘀咕了句:「流氓……」

唐律顯然已經對這個詞免疫了:「在這方面,我覺得大小姐很有必要豐富一下自己的辭彙庫。」

半晌,畢羅擠出一句:「厚臉皮!」

唐律「噗嗤」一下樂了。用酒精消毒的部分是最疼的,說話間畢羅光顧著對他生氣和害羞,幾乎忽略了疼痛。唐律將棉簽扔進一旁的垃圾桶,擰開一瓶紅藥水:「雖然不大好看,還是抹一點這個,好得快。」

畢羅對這個倒是不大在意,小的時候她抹這個抹的多了。哪會想到唐律的小心思,其實是借這個由頭讓她沒法穿短褲短裙?

唐律邊上藥邊想,向燁這小子,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從自己手上撬女人。他跟畢羅在嘀咕些什麼,找一天喊他出來喝個酒就問清楚了,不過該提醒的話還是要提醒到,他和畢羅都是心思比較純摯的人,可剛才那種情形,落在別人眼睛裏,可能就會解讀出不一樣的意思。在他這兒不會有什麼,但對畢羅,終究是不好。

以及,他看在眼裏,哪怕明知道不會有什麼,心裏也不舒服。

這麼想着,他抬起眼,看着畢羅:「阿羅,以後在公眾場合,別跟別的男人走太近。」

畢羅點了點頭,這一點她還是知道注意的,畢竟從小畢克芳就對她有諸多要求,從前她跟唐律說話離得近了,老頭兒不是還磨叨過嗎?

唐律又說:「你可是我的女朋友,看到別人跟你離那麼近,我吃醋。」

他說的這麼直白,畢羅反倒不知道該怎麼接了,連往常嘲笑他的話都說不出口。看着唐律一本正經說這種話的樣子,不知道怎麼的,心裏就跟聽到向燁說唐律是真心想娶她做妻子的時候一樣,甜的如同浸了蜜一般。

如果說海棠小苑的生意是蒸蒸日上,那麼最近的「四時春」,幾乎可以用「火爆」二字來形容了。

原因也不是別的,向家的壽宴之後,光是跑到四時春專程預訂這個「龍鳳壽餅」的客人就不知有多少。可龍鳳壽餅做工考究、用時又長、價格自然也高昂,普通人家一桌壽宴不過十來個人,吃不了那麼大的壽餅,也負擔不起那麼高昂的價格。四時春對此早有準備。劉師傅帶着幾個學徒老早就研究出不同尺寸規格的多種龍鳳壽餅,因為尺寸縮小,餡料自然也放不了那麼多,因此口味的選擇也豐富不少。這麼一來,跑來四時春訂壽餅的人更多了。

一時之間,四時春的風頭簡直蓋過原本承辦壽宴的海棠小苑,唐律知道了卻挺高興,還總向畢羅邀功:「這回你外公應該高興了吧,你家那幾位大廚,也不會覺得你這是有了新營生、忘了自家人!」

畢羅嘀咕:「人家才沒那麼小心眼呢。」

唐律本來也不打算將這為人處世的條條道道徹底點透給畢羅,既然他擅長這個,那就讓他去承擔這些世俗的部分,多給畢羅保留一份天真,總是好的。他說:「不管怎麼說,以後但凡有這樣的機會,總要多關照四時春幾分才是。」

這話畢羅倒是喜歡聽。

海棠小苑和四時春都越來越好,才是家裏老頭兒真正樂意看到的。

畢老爺子自然是高興,眼看着龍鳳壽餅的訂單越來越長,他難得回了一趟四時春后廚,當面打趣劉師傅,說他「梅開二度」,忙不勝忙。

老劉腰桿一挺,別提多自豪了:「再忙我也樂意!來的客人多,又不是我一個人受累!」說着一掃在座的眾人,笑呵呵的撂下一句:「忙不過來了才好。」

得,大廚都不覺得受累,手底下還有誰敢抱怨一個「累」字兒?

不過劉師傅有一句話也說得不錯,開飯店的,不怕累不怕忙,就怕無客登門。像現在這樣客似雲來的日子,大傢伙兒尤其是后廚的這幾位老人兒,可是盼了多少年的。如今真正的好日子來了,還還有犯愁的道理,自然個個笑口常開了。

這個世界,有人歡喜,自然也有人憂愁。眼見着四時春和海棠小苑聲名在外,有些人的心裏自然就不舒坦了。

是夜,姚心悠接到一個電話。

這幾天剛好不需要她去劇組,她乾脆挪回自己在城裏的小窩舒服幾天。雖然心裏有着牽掛的事兒,可這個事兒,她也不是牽掛了一天兩天,每天早起晚睡時想一想,工作間隙念一念,並不妨礙她在能夠悠閑的日子裏徹底放鬆自己、享受生活。

因此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那位潘少的電話號碼時,有那麼一瞬間,敷著面膜懶洋洋泡在自家浴缸里的姚大美人兒想任由電話一直那麼響下去。

可一個轉念,她又接了起來。

百花宴那天之後,她有點躲著潘珏的意思。這是個猴精的人物,怎麼會覺察不出?可於公於私,她在平城討生活,潘珏這一號人物,都不是她好得罪的。因為這平城的圈子裏,向來是一環套一環,潘珏眼下雖然在正事上幫不上她什麼忙,可說不定他背後靠着哪位大人物,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是她能求上、靠上的。而私事上……她緩緩掀下面膜,從浴缸里坐直了身體,語帶笑意開口:「潘少,這大晚上的,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電話那頭,潘珏剛點了根雪茄,他不怎麼抽得慣這玩意兒,前不久某個宴會上,見到展氏的展鋒蠻喜歡這個,搞得他也來了興趣,從江梓笙那兒淘換來同一個牌子,剪了一根嘗嘗味兒。

姚心悠就聽到手機那端,傳來有些綿長的吐息聲,隨即是潘珏有點玩味的聲音:「有日子不見,姚大美人兒每天忙着拍戲,怕是都把我給忘了吧?」

姚心悠扶着手扶架,緩緩站起來,動作熟練地給自己裹了塊浴巾。她剛好說話,就聽到那頭似乎笑了一聲:「在泡澡?」

姚心悠心裏閃過一絲彆扭,正想打個哈哈過去,就聽潘珏又說:「這麼多天不見,姚小姐跟我都生疏了。」

「沒有的事兒。」姚心悠挽了挽垂落耳邊的髮絲,經過鏡子的時候,不自禁朝鏡中的自己望去:「剛好這兩天能倒休,才回到城裏。」

手機那頭,潘珏探出舌尖,對着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幻想畫面舔了舔,眯着眼一笑:「這麼說,姚小姐明天應該是有空了。」

「明天?」姚心悠略有猶豫,鏡中的氤氳水汽緩緩褪去,露出她白皙嬌美的容貌。從脈脈含情的眼,到挺直小巧的鼻,再到嫣紅魅惑的唇,然後是下巴、鎖骨、因為浴巾勒出渾圓輪廓的胸口……每一處她都有用心保養、甚至有的部位,還請專家「悉心打造」,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惑人。她緩緩抬起眼,看到自己唇邊綻出一個弧度:「好啊,在哪?都有誰?」

潘珏笑了:「姚小姐這些天不在城中,看來不知道有一家女性慢食沙龍,如今生意可紅火得很呢!」

「女性慢食沙龍?」姚心悠慢慢咀嚼這幾個字,有點狐疑:「只有女賓能去?」那潘珏怎麼進去?

「是啊,所以我是只能望洋興嘆了。」潘珏說:「我聽說那家的菜很有點意思,不如姚小姐明天約兩個好朋友,去嘗一嘗?」

潘珏的這個提議實在蹊蹺,姚心悠反覆思量,都沒鬧明白他打的什麼主意。浴巾將身上的水漬差不多吸干,她單手褪下,換上一條幹凈的真絲睡袍:「我還以為這麼久沒見,潘少是想約我一塊吃飯。一個只有女孩子能去吃飯的餐廳有什麼意思,真弄不明白你……」

姚心悠撒起嬌來的功夫着實一流。潘珏聽在耳中,酥在心裏,心說這樣的美人兒,哪怕心機重了點兒,眼界高了點兒,只要打通家裏老頭子那關,娶回來當老婆也不是不可以的。娶老婆,不足夠漂亮,還有什麼意思?這麼想着,他歪著嘴一笑:「姚小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心裏呢,真的是很喜歡你,尤其上一次在百花宴,看到你哭,我這心裏疼得跟什麼似的……」

另一端姚心悠聽到他這樣說,連到嘴邊的睡前紅酒都不敢喝了,潘珏這種人她最清楚,那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從前他說話迂迴曲折,偶爾有幾句調情的意思,都被她用同樣的方法打太極搪塞過去了。可如今這人突然轉了話鋒,認認真真地向她表白,許多事她再想像從前那樣糊弄過去,就不容易了。

她放下酒杯,聲音柔柔的,還有一絲羞怯:「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潘珏在那頭笑了一聲:「姚心悠,我現在說這個,你大概也聽不進去。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裝着唐律那小白臉,那你願不願意跟我打個賭?」

姚心悠聽他將所有事都攤開來講,心裏已經明白,從這一晚開始,她和潘珏的關係,要麼退回冰點,形同陌路;要麼再進一步,如他所願。無論他說的是妻子也好、女朋友也罷,甚至是所謂的情人,她若服了這個軟,以後都沒有再轉圜的餘地。可潘珏最知道她的弱點,他只需要提一提唐律的名字,她就如同那游擺在水裏的魚,看到鈎兒,哪怕明知是個死,也要忍不住去咬。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意,再也顧不上去偽裝那些嬌羞魅惑,緩緩問出那句話:「什麼賭?」

潘珏把玩著一隻火柴盒,嬉笑着道:「那家『漫食光』,聽說背後的人跟你大有淵源,你明天帶上三兩個朋友去會一會,若是能成,就當我沒說過今晚的話,從今往後我遇着姚小姐,只有尊重和客氣,姚小姐怎麼對我甩臉子,我都不敢生氣。可若是姚小姐像那個書上說的什麼『鎩羽而歸』,那麼,就請姚小姐退而求其次,做我的女朋友,怎麼樣?」

姚心悠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這才明白潘珏為什麼非要讓她去那家什麼「女性慢食餐廳」,這麼聽來,難道餐廳是唐律開的?她撫著自己胸口,問:「怎麼算我成了,怎麼就算不成?」

潘珏的語氣聽起來頗為玩味:「姚小姐也是閱盡千帆的人物,一個男人對你有沒有意思,還用我告訴你怎麼判斷?」

「可如果……」姚心悠越想,越是糊塗:「我對那家餐廳什麼都不了解……如果我去了,他剛好不在,怎麼辦?」

潘珏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他怎麼會不在?」折騰這麼些天,總算讓他從別人嘴巴里打聽到這麼個消息,他琢磨了好幾個晚上,才想好要怎麼利用這個消息,將姚心悠這個大美人兒弄到手。這件事,他連沈臨風都沒告訴,甚至連江梓笙也不一定聽到了風聲,就讓他拿來引姚心悠上鈎,說起來,對這個女人,他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他仰躺在沙發上,望着床邊隨風浮動的白紗:「這麼說吧,他不在,也有別人在,你若是存心試探,就一定能瞧明白唐律的心思。」

兩端皆是沉默。

潘珏說:「我這麼做,只是想給你個機會,這個人,你惦記了也有兩年多了吧?到現在你得到什麼了?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弄明白他對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然後啊,當斷則斷吧。」

姚心悠心裏賭氣,難得大膽地說了句:「我就算不跟他,也不是非你不可。」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潘珏慢悠悠地說:「上一次在百花宴上的事兒,在場那麼多人可是看在眼裏的。容我提醒你一句,姚小姐,唐律這人可不是看起來那麼好相處。他過去對你客氣,是因為他想利用你,你對他有價值,他願意與你為善。可你覺得經過上一次的事,他還會對你客氣?他對你不客氣,咱們平城的圈子攏共就這麼大點兒,別人會怎麼對你?」

姚心悠的心涼了半截。

她想起百花宴的後半截宴會上,唐律連個正眼都沒再給過他一個。哪怕她故意找茬兒,想搶畢羅的風頭,他的目光,依舊流連在那個女孩子的身上。

看都沒看過她一眼。

掛斷電話前,潘珏撂下一句話:「別的我不知道,但在咱們這個圈子裏,好多事兒真就是非此起彼的。站隊是什麼意思,姚小姐你懂嗎?你都走到了這一步,要麼成,要麼一敗塗地,可你運氣好的地方在於,沒有了唐律,還有我在接着你。但人不可能總這麼好運的。」

這天晚上,姚心悠輾轉反側了近乎一夜。

潘珏的話她不僅聽懂了,而且吃透了,這個道理,她吃進了肚子裏。

當初她一著不慎,著了潘珏的道,成為沈臨風和他手中的棋子。他們拿她當馬前卒,想讓畢羅屈服,想讓唐律和畢羅反目。這些她當初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可眼看着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的人站到了懸崖邊,有幾個人能忍住不去推那一把?

姚心悠覺得自己忍不住,哪怕重來一百遍,她都抵禦不了這個誘惑。

可真的邁出了這一步,也意味着她和唐律之間再沒有任何緩衝地帶。她要麼再搏一把,如潘珏所說,給自己一個痛快,也徹底弄明白唐律的心思。要麼,就乾脆撤手,忘掉這個人,退出他的世界。

可她做不到倒退一步。

或許每個人,無論心機幾何,閱歷幾何,心底里都有那麼一個魔障。說是魔障,因為妄圖困住的是別人,到頭來才發現,困住的似乎只有自己。可無論如何都舍不下,因為那個魔障,困住了自己,也守住了心底那一小塊天真。

執念也好、貪婪也罷,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唐律。

天將明未明的時候,姚心悠睜開眼,起身從床頭拿出一片急救面膜。這個面膜要五百多塊一片,一般情況下她是捨不得用的。除非有很重要的項目或工作,而她頭一天晚上休息不好,才會拿出來做個急救。效果也確實不一般的好。

做面膜的功夫,姚心悠重新躺下來,閉着眼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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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味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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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龍鳳壽餅和紅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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