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支撐

第16章 支撐

於清水被領到一柱香的時候,大哈數正吃著大塊肉,一邊忙乎剔牙。對於清水的到來,他似乎並不意外,大手一揮,招呼她坐到桌邊一塊兒吃。於清水也是餓極,不客氣坐下,風捲殘雲般吃了兩海缽飯並一碗米酒。吃完后,抹抹嘴角,說:「大當家的,我投奔你來了,從今往後,跟著你混。」

大哈數斜覷著她,「走投無路,落草為寇。能想到我大哈數,倒還有兩三分心。」仰首又咕碌碌各管和喝下一海碗酒,「記得上回你來這裡,還想勸我鬧什麼革命,咋的,現在革命沒鬧成,反丟了老公,榆木腦袋!」

於清水一下子就火了,「咣」地將面前半碗米酒摔得稀爛,將帶她上山的三大炮唬得一愣一愣的,「大當家的,收留不收留,給個話,少跟我啰嗦!」

大哈數見她面色潮紅,眼眶裡分明蘊有淚水,卻頑強地忍著,心裡好笑,放下酒碗,咳嗽一聲正襟危坐,揚眉說道:「留你不是不可以。不過,你也看到,咱們山寨里沒有女人,你要留下來算什麼?除非當我的壓寨夫人,這才是正經名份。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東西,有無夫妻之實,看你我今後相處的緣法,我從來不勉強人,尤其女人!一句話,你干不幹!」

在大哈數的想法里,就算為了暫時有棲身之地再圖為夫報仇,於清水也會權衡利弊應允下來,沒料到於清水先是一怔,忽地霍然起身,提腳將面前的桌子踹個底朝天,「什麼壓寨夫人,你大哈數想得美,夢得周全!不過,我於清水除了嫁給田明誠,絕不再許二夫。你少來小瞧女人,憑什麼女人不能單憑自己立身,我可以傍你大當家,但不是傍你當漢子的!你們山寨有你大當家,有二當家,憑什麼我不能做三當家?!」

「呦,這樣有志氣!」大哈數開始有被於清水驚起,很快就呵呵大笑坐回他的龍背獅形大椅上,「不當省心省力的壓寨夫人,要當山寨的三當家。你說說看,你有什麼本事當咱們的老三?」

「我武能打槍,文能持家。」於清水見大哈數願意跟她正常談話了,也不再逞氣,自己拉開椅子,學著山匪的樣子,大馬金刀般坐下繼續講,「大當家,莫看你這山寨氣派,我上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你們是管搶不管帳,管殺不管耕。」

「怎麼講?」大哈數皺眉。

「管搶不管帳,意思是你們從一些為富不仁的大戶那兒搶得不少好東西,有金有銀有糧有酒,但從來都是搶來存在山窖里,要吃要喝的時候去取,是不是?」

「那是當然,這有什麼不妥?」

「當然不妥,有進有出才能長久紅火,為什麼不拿搶來的錢再出去做買賣賺錢,以錢生錢?」

「買賣?什麼買賣?」大哈數有些不耐煩地說:「咱們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意,這荒山野嶺的,能跟哪家哪戶做買賣?」

於清水笑了笑,說:「當然能。而且是大買賣。」她出不再賣關子,「大當家,你知道現如今施南府最賺錢的買賣是什麼?」

大哈數想了想,「你們田家的茶葉、桐油?」見於清水搖頭,又說:「還是朱家的板黨?」

「都不是,」見大哈數想不出來,於清水說道:「是鹽,尤其是私鹽。」

大哈數將臉一板,拍桌喝道:「胡來!混江湖這些年,莫非我不曉得私鹽利大?官府越來越吃血,官鹽價格高,私鹽也被那些販子哄抬價錢,施南府的老百姓十停有八停已經吃不起鹽了!我大哈數再怎麼不濟事,也不屑干這斷子絕孫的買賣!」

「說得好!」於清水豎起大拇指贊道:「大當家果然是真英雄!不過,你曉得施南府最大私鹽販子是哪個?」不待大哈數回答,她接著說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朱有理,朱大老爺!」

「是他?」

於清水不掩輕蔑地說道:「就是他。幾年前,他非要娶我當小妾,有一部分的原因,大概是懷疑我發現他販賣私鹽的證據。這可是抄家殺頭的重罪!」

大哈數冷哼道:「那老貨,幹這種事不讓人意外。不過,你跟我講這個,究竟是什麼意思?」

於清水說:「前些日子,我聽明誠說到過朱有理販鹽的事。他們那條販鹽的私道,就離咱們大峽谷不遠——」

大哈數雙目一亮,拍腿大笑:「劫了他!」

「不僅劫了他,還要拿住他販私鹽的證據,讓他有苦說不出!咱們再將私鹽低價賣給百姓!」

「哈哈,這無本的買賣不錯!真正的劫富濟貧!」大哈數聽得喜形於色。

「也不是無本買賣。」於清水擺擺手,「咱們賣私鹽總不能在街頭上去吆喝,施南府各個縣市,總得設幾個檔口找幾個夥計作掩護,這就是咱們的成本費用了。」

「這好說,能用幾個錢。」大哈數擺擺手說:「庫里的銀兩管花。」

「不過,」於清水不忘提醒,「咱們這樣干,一回生二回熟,可就真跟朱有理結下了死仇,他那當警察局長的兒子朱子駿可不會跟咱們善罷干休!」

「哼,既便咱們不劫他老子的貨,他會放過咱山寨?!」大哈數不以為然,「這賺來的錢,正好派人去買些火槍彈藥的,充實咱山寨的力量。」

於清水點頭道:「正是這個理。羊毛出在狗皮上。」

大哈數又問於清水所說的「管殺不管耕」是什麼意思,於清水便勸說他讓寨子里的兄弟一邊練武巡哨,一邊開荒種地,這樣也能自給自足,荒年不飢,豐年有存。大哈數一聽有理,當即召集二當家和幾個堂口的掌舵,宣佈於清水成為大峽谷的三當家。二當家獅子頭當然不服氣,可當著大哈數面不敢違拗,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沒過多久,於清水指派幾名土匪探清了朱有理販私鹽的時間路線,親自上陣指揮,將他的上千斤私鹽來了個一窩端,讓大峽谷賺得盤滿缽滿,立時樹立了威信。立穩腳跟后,除了二當家獅子頭以外,再沒有人敢小瞧她,見面得客客氣氣喊聲「三當家」。

於清水志得意滿的當口,田若夷的日子卻不好過。

像田慶提醒的那樣,孫大滿打算站上屋頂撈月亮。他在田家米鋪的新米中摻雜以往年份的陳米,私下賺了不少,剎那間撐得肚圓腹漲,也覺得在田家吃苦茶熬這些年,上蒼總算賜他退養的時機。老早出門辦事的時候,他在漢口江灘旁悄無聲響地置了一間洋房,也屯了位嬌滴滴「洋行、香水」不離口的小女子。他打點起細軟,將老鋪里的現洋席捲一空,趁著月黑風高潛逃夜,拋下瓦屋裡的黃臉婆娘,從施南府就此消失。許多年後,據說有人在漢口六渡橋下看到過孫大滿,那時候的他被小女子卷得人空錢空身板骨也空,披掛油光溢彩、破洞拉扯的褥子,口流涎水一睡就是整天。

與無數作惡的人一樣,報應往往來得遲,或者按佛家的說法,需到下世才能顯出業報。

然而孫大滿的惡,讓田家幾近陷入滅頂之災。

生意人不怕虧,不怕被騙,最怕沒有流動資金。一文錢壓倒英雄漢,更是拉斷資金鏈條的最後稻草。施南城這樣巴掌大的地界,這樣的事情,紙包不住火,一傳十十傳百,孫大滿捲款而逃的第二天,田家大宅的天井裡就擠滿了各色人等,討帳的,退貨的,拿份子錢的,所謂牆倒眾人推,在纖纖弱女子田若夷面前,每個人都像狠角色,見田若夷不出來見他們,叫囂要拆了田家宅院。

田若夷當然不是躲事的人,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曉得躲也沒有用,只所以遲遲沒有出去壓制事態,是因為她陡然發現一件不比資金鏈條斷裂更輕鬆的事——她懷孕了!

一次的迷醉與荒唐,她從未想過會造成如此後果,當然,身邊沒有人,包括那膽大心細精明的紅兒,有缺乏足夠的經驗告訴她,譬如月事遲遲未來,譬如喜酸厭油,這些身體發生的變化,究竟意味著什麼。直至方才,她聽說院里積聚了一堆鬧事的人,心裡一急,頭暈目眩,哇地吐了一口酸水,差些倒下去時,一旁有位年長的僕婦打量她臉色,突然冒出一句:「三姑娘這模樣,簡直跟我懷娃娃時一個模子,造孽喲,這被那些壞傢伙逼得!」

田若夷如同醍醐灌頂,她想,這是老天爺要捉弄我!可是,我犯過什麼錯了?我無非曾經撒嬌使性,任情任意。

她咬了咬牙,心道,越是這樣的情況,越不能倒下。我要讓老天爺看看,田若夷不會輕易倒下;要讓所有看田家笑話的人看著,雖然田若夷並非田家親生,仍然能報養育之恩,撐起這一片天!

她板起臉,站直身子,斥責那名僕婦:「說什麼呢,開玩笑也得看地方!」那僕婦便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田若夷又說:「趕緊到往南城去,讓團練們來幫忙!」因為田府破衰,原來的團練已經散了十幾個人,其他的也是人心散落,厲行清晨就領著他們去南城訓練去了。又對紅兒說:「走,咱們一起會會他們,不怕!」

她領著紅兒,一主一仆,昂首由後院走到前院,前腳剛從廊道的門檻邁下,聽得院子里「嗵」的一響,便提氣喝道:「哪個敢在我們田家大院鬧事犯混!」

院子里正有一個人搬起院子里的石墩砸了天井旁的假山擺設,此人本就是朱有理和朱子駿擺唆,專門來領頭挑事的,見到田若夷來了,毫不遜怕,捋袖道:「田三姑娘,不砸點東西,你也不露面!怎麼,前段時間你誑我們說田家有你撐著,果然是小娘們兒,做事不牢靠,現在窟窿越捅越大,你也沒轍了吧!你倒是好算盤,反正一個撿來的姑娘,能把田家撈起來,就白撿了偌大的田家,要是撈不起來,拍拍你的小娘們屁股走人,倒霉的還是咱們這些人!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恐怕現在田家的窟窿,是賣了這所宅子也沒辦法填平,先讓我來教訓教訓你這小娘們!」

言畢,伸掌就向田若夷擊來,一邊叫哭囂著:「都來啊,該打的打,該搶的搶,愣著不動,是準備別人都搶完了,你們再哭天哭地半杯玉米羹都沒分到?!」

他這麼一說,果然群情洶湧,朝田若夷所在方位逼壓過來。

紅兒這個時候發揮出護主之勇,一個邁步擋在田若夷身前,喊道:「沒有王法了,喊打喊搶,是要造反啊!」話音未落,一記耳光落到她面頰,頓時被打倒在地。

田若夷又急又氣,估算就算僕婦腳下長風火輪去報訊,團練也不可能這麼快趕到。眼看那領頭鬧事的毛手毛腳竟往她的胸脯處撓來,順手從身邊抓了一根扁擔攔擋過去,那人獰笑,一把搶過扁擔,反朝她的腦袋劈下。

田若夷正躲不及的時候,斜叉里伸來一隻手,閃電般奪走扁擔,又一腳飛踹,將那惡人踢得口鼻流血,癱倒在地。

厲行趕到了。

他出手疾厲,劈擋擊踹,不過瞬息功夫,將幾名衝到最前面的統統擊倒,立時壓住了聲勢,緊接著,二三十名團丁蜂擁而上,團團將田若夷護住。

領頭鬧事的一邊爬起,一邊喘息著說:「不,不得了啊!田家,田家害壞了咱們,仗著,仗著有團練,就可以為所,為所欲為!」

厲行眉目一豎,打算繼續教訓,田若夷攔住他,高聲道:「田家講理,有理咱們對面講,有帳咱們可以算,你哄眾打鬧,居心叵測,才是害壞了大家!」

然而此時現場混亂,沒有幾人能得清她所說的話,她見狀便從厲行身上奪過火槍,衝天一槍,震耳欲聾,院內立時安靜下來。

有厲行在側,她的心頓時安穩下來,提嗓清聲,道:「諸位,你們今日是討帳算帳來的,還是不打算從田家拿回錢來的?」

下面就有人嚷嚷:「當然要錢,不過你田家已經沒有錢了!」

田若夷道:「不錯,咱們田家遭了內賊,鋪子里的差錢差不多被席捲一空。」

「那是你們田家管理不善,讓咱們跟著遭殃!」有人在下面忿然道。

「這位大叔講得對,我田若夷年輕識淺,識人不明,以致讓各位連累受遭,是若夷之錯,我向大家陪罪!」她深揖一禮。

沒有人買她的帳,「認錯管屁用!」

田若夷微笑道:「認錯的確不管用,可是,諸位今日哄搶田家,莫非就管用?各位也知道,田家大宅的確夠大,各房各室,難免也存著一點金銀細軟,可是這哄搶下來,即使各位沒有空手而歸,難道收入囊中的能夠抵夠損失?更何況,國有律法,哄搶有罪,難免這次是替人做嫁衣裳,被捕入警察局走一番。我替諸位盤點,此事不划算!」

「不划算!」有人冷笑道:「總比兔子撒了網,魚兒落了鉤划算!」

田若夷便對那人道:「那是自然。不過,你也心知肚明,這是下下策!到了無可轉寰之時,如此下下策,出之無妨,若夷也心甘情願。不過,現下還遠未到此時。我還有辦法,盡量為諸位減輕損失!」

在眾人的目光中,她款款說道:「我想說,如果田家能夠東山再起,那麼眾位不僅沒有損失,還能繼續收益!」

「說得輕巧,你田家怎麼可能再東山再起?憑什麼?」

田若夷微笑,「憑什麼?憑田家的名頭,憑田家過往的交際,只要找到流動的資金,便能東山再起!」

當先鬧事那個就擰起脖子質疑:「你田家從哪裡來錢?可莫跟我講借錢,我們是一個毛子也不會借給你們,我看,整個施南府也沒有哪家敢給你們借錢,你們說是不是?」底下的人皆紛紛點頭。

「諸位放心,田家還有辦法酬錢。」田若夷早有所預料,說道:「我們絕不會再從施南府的父老鄉親手裡拿一個子兒。方才咱們不是說田家大宅嗎?在田家大宅在,我田家就能從省城的洋行作抵押,借出錢來!」她的目光巡梭在院內每個人身上,微笑著,「若是今日大家將宅子砸壞了,這事就不好辦了!」

領頭鬧事的喊:「別信她的!她哄咱們呢,想混過今天這關,做夢!」可是此時說這話,卻遠沒有先前有力道了,更多的人思忖著不再應和。田若夷又對紅兒道:「去,將咱們宅子的地契拿出來給各位瞧瞧,讓大家知道,這宅子,肯定沒有盤出去,還在咱們田家人手裡!」

紅兒應聲回房,不多時拿來了地契,田若夷展開高舉,亮給在場眾人,「有不信的,上前查驗。」果真有幾人上來查驗真偽,然後點頭確認無誤。

事情鬧到此種程度,當然以田若夷涉險過關收場。

等鬧事的人全部散走,厲行上前趕緊扶住田若夷,道:「三姑娘,無論怎麼樣,還有我在!」

田若夷看一眼厲行,張嘴想說什麼,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田若夷醒來的時候,床榻邊坐的是覃碧珠。她一見田若夷緩緩睜開雙眼,一把拉住她的手,說道:「哎喲我的妹子,你怎麼,你怎麼——」

下面的話雖然沒有說出來,田若夷卻知道,懷孕的事瞞不過她了。

田若夷問:「這件事還有哪個知道?」

覃碧珠說:「還能讓哪個別人曉得,只有我跟紅兒知道。老太太還躺著不省人事,要是知道這件事,非得氣死不可!這肚子里娃娃的爹是哪個?是不是朱子駱?」

見田若夷不回答,接著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除了他還有誰呢?你放心,這事有我,我幫你往朱家講去,趕緊把事情辦了!」

田若夷現在對覃碧珠已經有了防範之心,但見她此時的神情,確實是出了對自己的一片關懷,沒有作偽,便說道:「什麼事情?把什麼事情辦了?」

「還能什麼事?!」覃碧珠著急地說:「你跟朱子駱的喜事啊,你懷了他們朱家的種,料那朱有理再也不敢亂嚼舌根編排你,說不定,這朱和田家一聯姻,咱們家裡現在的危機也能過去了!」

田若夷冷冷一笑,「我不嫁!」

「什麼!」覃碧珠驚得站起身,「你不嫁,是什麼意思!」

「我說,朱家是咱們田家的仇人,我絕不嫁過去!」

「什麼仇人恩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你不能繼續挺著大肚子!更何況,朱子駱不是一直跟你要好,你是嫁給朱子駱,你怕什麼,一個女人,不就求個好歸宿!」覃碧珠轉念頭一,搖著田若夷的肩說:「莫非,你不想要這娃?不行啊,打胎是要命的事,做不得!」

「誰說我要打胎,我要把孩子生下來,就在田家把孩子生下來!」田若夷淡定地說。

「這,你這是做什麼,施南府幾百年,也沒這個先例啊,你會被唾沫星子淹死的!」覃碧珠越聽越驚,忙不迭地勸說。

田若夷又是一笑,「幾百年沒有的先例,我來開開又有何妨,何況,現在是什麼世道了,大清朝都要亡了,還守什麼先例!我偏不嫁人,就讓生下的娃娃跟著田家姓,那又咋樣?人家的唾沫星子,你以為是夷水河的水啊,可以淹死別人,絕對半點淋不濕我田若夷的身子!我就要活得敞亮地給他們看看,我田若夷能過得好,能讓田家過得好!」

覃碧珠嘆息著坐下,拍著田若夷的手說:「你就莫說大話。先撇過這肚子里的孩子不講,講講眼下的關口吧,你哄得過那些外面的人,怎麼能夠騙得過我,咱家大宅的契約,早就拿到省城貨過一次銀兩了吧,今天給那些人看的,是你跟紅兒私下裡造的假的,這騙得過一時,可咱們再找到錢,闖過過一關呢?如果你嫁到朱家去,讓朱子駱跟他爹講講,幫襯咱們一把,講不定還有生路啊!」

「嫂子,你好天真!」田若夷冷笑道:「朱有理那個傢伙,想了幾十年把咱們田家打倒,如今總算找到這個機會,還不趁機上啊,你還指望他救咱們,簡直就以是以身飼鷹!」

覃碧珠蹙眉,「好吧,你不肯以身飼鷹,我這作嫂子的也不會為難你,可是,眼下的難關怎麼過,你想到辦法沒有?」

田若夷嘆了口氣,說:「讓我想想,一定會有辦法的!」

覃碧珠從田若夷的房中出來,心內五味雜陳,不是不對田若夷的想法既驚又佩服的。這個時候,她尤其恨朱子駿,是他的挑唆,讓她害死了田明誠。且不試他那些空口白言的什麼重新恢復土司制度能不能兌現,擺在她面前最現實的問題,則是如果田家真的敗亡了,她作為寡婦,以後的生計可怎麼辦?當然,依著朱子駿的說法,巡官夫人由著她來選,可是,跟那一肚心計的朱子駿生活在一起,當真可以嗎?也許,他對自己的愛慕只緣於沒有得到,一旦真的依了他,講不好幾天過去就厭倦了,被他拋棄,更是施南府的筆柄啊!

正在思索的當口,翠兒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將她拉回房中,遞給她一封信。

覃碧珠打開一看,落款是朱子駿,當即心煩得想要撕掉。翠兒攔住她,跺著腳說:「大少奶奶,都什麼時候了,你也該為自己找條出路啊!」

覃碧珠一驚,望著翠兒說:「你?」

翠兒低下頭說:「大少奶奶,我是你的貼身丫頭,你的那些事能瞞得過我嗎?你又不是壞人,想想自己的出路,有什麼錯!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講的!」

覃碧珠對自己笑了一下,想道:我是壞人嗎?哪一個人又是純粹的好人呢,我只是為著自己多想一些的人,人生在世,無非如此,不能白活一通。

下午,覃碧珠如約到朱家的茶樓會見朱子駿。

朱子駿見著她,上下看了又看,道:「田家最近很惱火啊,瞧你,都瘦了一圈。」

「不正是拜你所賜,」覃碧珠冷眼看著他,「朱子駿,你這番才智,沒能當上總理內大臣,都是委了,說吧,今天約我,又是什麼黃湯牛糞想往我身上灌!」

朱子駿說:「碧珠,田家垮了,不正距離你解脫又近了一步?」

「喔,這麼說,你是我的大恩人,我該向你叩頭謝恩?」

「碧珠,不要這麼說,」朱子駿眼中一片誠摯,「我承認,上回的事,我是有私心,可是我的私心,何嘗不是為了你,為了我?現在田家一片混亂,你呆在那裡也不安全,我在鄉里置了一所宅子,你抽個空悄悄地搬過去,等事態平息了,我再接你進城。」

覃碧珠說:「這是我要當你的地下夫人啊?」

朱子駿說:「什麼話,我豈能讓你當地下夫人,只是為了你的安全。你快些離開田家吧!」

覃碧珠微微一笑,「要是我不想離開呢,離開田家,你是要我從此依附著你,任你宰割,我覃碧珠偏不,眼下,我就要當田家當家的大少奶奶!」

「你當家?」朱子駿一愣,「現在不是田若夷把控著田家嗎,有她在,你能當家?」

覃碧珠說:「這是沒有道理的事,哪有沒出嫁的姑娘當家的?我是正經的大少奶奶,當然應該由我當家!由我當家,你朱子駿還會這麼對付田家嗎?」

朱子駿面帶遲疑,「你,你———你這叫我有些難做。」轉念一想,笑道:「你這話可把我往溝裡帶了,等你當到家再說吧,聽說田若夷可是當著眾人的面發誓,要終生不嫁啊!」

覃碧珠說:「她終歸得嫁,我有辦法讓她嫁!」說罷,拂袖而走。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她想:我怎麼這樣傻,如果我能當家,朱子駿多少會投鼠忌器,朱子駱也能存著田若夷的面子勸勸朱有理,也許就能將田家挽救過來。還有,田家的團丁,是一股多麼強大的力量,這也得掌握到手裡!想到這點,她精神一振,心裡有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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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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