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革命?愛情?

第9章 革命?愛情?

於清水既然平安歸來,那麼與田明誠的婚禮當然立即提上日程,在田老太太看來,這正可以沖喜。於是,於清水前腳剛踏進田府大門,全身就被套上大紅喜服,還沒有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三下五除二已經完成了拜堂大禮,與田明誠雙雙被推入洞房。

於清水在新房裡團團轉,臊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田明誠看了看她的模樣,不禁笑起來,說道:「坐下歇歇吧,你這幾天也累了。」

於清水坐下,說道:「你今天是不是打算劫法場?」

田明誠點點頭。

於清水瞪大眼睛,「你傻了呀,讓整個田家給我陪葬!我哪裡值這個價錢!」

田明誠認真地說:「你值得。」

於清水問:「我真的值得?」

田明誠再點頭。

於清水突然就抱住田明誠的腰,踮起腳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剎時淚流滿面。

田明誠幫她拭淚,「你哭什麼呀?在牢里我都沒看見你哭過。」

「我就想哭了。」

田明誠笑著說道:「好吧,那就盡情地哭吧,反正外面吃吃喝喝鬧得很,沒有人聽得見。」

於清水哭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我們是不是要洞房?」

田明誠笑著說:「這個隨你。」

於清水紅了臉,」這話什麼意思?」

田明誠就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於清水又說:「既然他們都不知道我們在房裡做什麼,我們偷偷溜出去,大概也沒有人知道吧。」

田明誠問道:「我們偷偷溜出去作什麼?」

「去拿花名冊啊。」

田明誠微笑起來,「哦,現在終於相信我了。」

於清水說:「廢話,如果現在還不相信你,我一定是個最笨的野鴨子!」

於清水帶著田明誠連夜爬上夷水東岸五峰山主峰龍首山頂的連珠塔。連珠塔建於道光年間,因為在山上,平素遊玩的人不多,她在塔前的石坊下找准位置,刨挖出用油紙包裹的一樣東西遞給田明誠。

田明誠手指輕輕顫抖著打開油紙,這就是無數人想要得到的施南革命黨人名單啊!

於清水說道:「名單我現在交給你了,怎樣用這份名單,現在可就歸你管啊。」

田明誠說:「不對,歸咱們一起管。」

於清水有些興奮地眨著眼睛,說:「那咱們下步要做什麼,幹什麼大事?」

田明誠說:「什麼大事也不幹。」

於清水疑惑地問:「什麼也不幹?」

「對,我們只做一件事,等。」

「等什麼?」

「等外面的革命起事成功,我們群起響應。當然我說的不做事,不是說真的什麼事也不幹,而是要耐心地做好策應革命的準備。」

「要是外面的革命不成功呢?難道我們就一直等下去?」

田明誠說:「不會的,你要相信,面對這麼腐敗無能的清王朝,咱們的革命遲早有一天會成功的。這一天距離我們不會太遠。」

於清水點頭,「好,我依你的,等。」

「依我的,你就得像上次我跟你說的那樣,改換你莽撞的壞毛病。你能做到嗎?」

於清水說道:「這回的事,都差點連累田家了,我還能不知道好歹,你放心,我一定改。」

田明誠嘆了口氣,說道:「我倒相信你的決心。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真正改過來,只怕還要些時候啊。」

從牢里洗淬一趟的於清水倒真像換了個人,在田家既勤快又懂事,把上到田老太太下至團丁每個人都敷哄得讚不絕口。田若夷將她仔細觀察一段時間后倒鬆了口氣,對覃碧珠說:「這個禍害現在歸整了,我也可以安心出嫁啦。」

覃碧珠悻悻地說:「你出嫁后我就可寂寞了,再沒有人陪我講話。」

田若夷說:「讓二嫂陪你唄。」

覃碧珠說:「野丫頭進了明堂還是野丫頭,我跟她有什麼話可講。」

田若夷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嫂,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覃碧珠看她一眼說,「你問。」

田若夷低聲說道:「這麼多年了,你是不是對我大哥的死有心結啊?」

覃碧珠心裡突地一跳,「什麼心結?」

田若夷說:「大哥去世的時候我還小。聽說頭天還好好的,第二天就犯起腦膜炎,眨眼間人就沒了。究竟怎麼回事?」

覃碧珠嘆息,「怎麼回事?算起來都是我自己命苦,享不了福。那時你跟明誠年紀都還小,你還在老太太懷裡抱著,明誠留洋還沒回來。上有老下有小,你大哥獨自苦撐家業,身體一直支撐不住,我怎麼勸也不聽。這一犯病,原本就薄的身體底子馬上就耗光了。他這一過世,才讓明誠把學業結束趕回來。」

說到這裡,覃碧珠哽咽著哭起來。

田若夷也紅了眼,「原來大哥是為我們田家累死了,大嫂,是我們對不起你啊。」

覃碧珠拉著她的手,「一家子人,說什麼對不對得起,只要你們念著我的好就行了。」

田若夷說:「誰敢不念你的好,跟你作對呢?」

覃碧珠說:「往常你過世的二嫂子蠻不錯,客客氣氣,她也是個命短的,年紀輕輕地就去了。你現在的二嫂子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往後田家歸她掌家,一切都要看她的。」

田若夷說道:「你放心,有我在,不管我有沒有出嫁,我都不會讓她胡來的。」

兩人正在說著話,紅兒跑來拉著田若夷,「哎呀我的三姑娘,你找了你半天,堂屋裡來了個女人,點名要見你。」

田若夷問道:「是哪個?是不是塾社裡的同學?」

紅兒吞吞吐吐說:「我看不像你的同學,也不像正經人家的女孩。」

田若夷有些驚異地說:「那是什麼人啊?」

紅兒說:「你先去看嘛,看了興許就知道了。」

田若夷來到會客的堂屋大廳,卻見廳中站著一名二十來歲穿綠色旗袍的妙齡女子,正伸長脖子好奇地張望廳中的擺設和排場。她走上前問道:「姑娘,你找我?」

那女子看到田若夷,頓時笑靨如花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說道:「哎呦,你就是田三姑娘,長得真好啊,這施南府第一美人非你莫屬。」

田若夷趕忙掙脫那女子的纖纖細手,退後兩步,「請問你是哪位?」

那女子就提起手絹掩唇一笑,妖嬈地扭轉了下腰肢,說道:「我叫醉顏紅。」

田若夷愣了愣,此時細看面前女子的妝容打扮,濃黑的眼睫毛,艷紅嬌媚的嘴唇,還有塗紅的長指甲,忽然間明白了她的身份。可是醉顏紅大概生怕田若夷不懂,還不緊不慢地補充了一句,「三姑娘大概沒聽過我的名字,不過施南城的男人們恐怕沒幾個不知道我。」

紅兒就在旁捅了捅田若夷的手,輕聲說:「她就是醉施南的頭牌?一個婊子。」

聲音放得低,但是醉顏紅明顯聽到了,倒是滿不在乎地沖田若夷一笑,說道:「哦,這府里的丫頭都聽說過我,看來我還是混得蠻成功的。」

田若夷感覺到這醉顏紅來者不善,於是不緊不慢地請她坐下,叫丫鬟沏茶上水,然後才開口說道:「醉顏紅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今天來田府,看樣子不是跟我來攀親論故,到底有何貴幹?」

醉顏紅嬌柔地笑著說:「三姑娘,看你說的,我醉顏紅出身低微,哪敢跟大小姐談論親故,我這趟來啊,是來求你大人大量,幫我一個忙。」

田若夷說:「哦,這倒稀奇,我能幫你什麼?」

醉顏紅揉著小腹,「幫我為肚子里的孩子尋一個落腳之處。」

田若夷霍地站起,「你說什麼!」

紅兒也在旁邊叫嚷起來:「你個小婊子,喝了三兩黃酒發起酒瘋,跑在我們田府胡言亂語,趕緊滾!」

醉顏紅「嘖嘖」兩聲,「我就說嘛,你瞧,你瞧,你一個下人插什麼嘴,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田姑娘,你說呢?」

田若夷定定神,吩咐紅兒和旁邊的傭人丫頭全部退下。

等眾人都退下了,田若夷才壓低聲音問道:「醉顏紅,你究竟想說什麼,休想誑我!我田若夷從來不是好哄騙的!」

醉顏紅說道:「三姑娘,你先消消氣,我哪裡敢誑你,我這肚子里的娃兒,如假包換,是你未來夫婿朱子駱的骨肉。」

田若夷驚得遍體生寒,一時有些怔怔地說:「朱子駱的?」

她雖知醉顏紅指名道姓找上門來絕非小事,但前一刻甚至期望這是田明誠在外惹出的種,再怎麼她也能幫著遮掩和處理。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朱子駱竟然在青樓亂混,還混出一個小雜種,這叫她如何應對!

醉顏紅倒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無所謂的姿態,一邊喝茶一邊說道:「對啊,哎呦三姑娘,你真是好福氣,這朱二少爺絕對是施南府頂尖的人才,人長得帥不說,又溫柔又體貼,咱們醉施南的姑娘沒得哪個不喜歡他!他——」

「夠了!」

話還沒說完,只聽田若夷一拍桌子厲聲暴喝,把門外幾個伸長脖子想聽牆角的丫頭嚇得趕緊縮回頭,不聲不響地溜之大吉。

田若夷冷眼看著醉顏紅,「說說,你究竟想怎麼樣!」

醉顏紅是見慣世面的,此時沒有絲毫被田若夷的氣勢壓倒,笑了笑說道:「還能怎麼樣。我聽說過些日子就是朱二少跟田三姑娘你的大喜,我這青樓妓女婊子,當然不敢奢望入廳堂拜天地,不過求少夫人你看到未出生的娃兒份上,讓我能夠進朱家的門,為奴為妾,都心甘情願。」

田若夷已經氣得心頭嘔血,卻還是忍住氣,說道:「你今天來我田府的事情,朱子駱曉得嗎?」

醉顏紅說:「二少爺把你看成心頭肉,哪准讓我上田府來呢?不過,我醉顏紅也不是傻子對不對,這個時候咱們不能話說清楚,等到你們拜堂成親后他來個翻臉不認帳,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田若夷又冷笑道:「要是我不答應,你豈不是同樣一場空。」

醉顏紅說:「不答應不要緊,我就住在你們田府直到拜堂成親,哪天你肯了,哪天我就跟撒,或者,等到你拜堂那天,跟著你到朱府去?」

田若夷說:「你還真是不要臉,還想賴在田府。信不信我勾一下小指頭,直接可以把你扔到大街上。」

醉顏紅笑著說:「我信我信。誰不知道田府里有團練,威風八面。不過,你要敢把我扔在大街上,我也只好撕破臉皮,跟街坊鄰居們講一講朱子駱二少爺跟我的那些舊事了。難不成,你們還敢殺人滅口,一屍兩命?」

田若夷氣得只能說:「很好,很好,不如我找來朱子駱,咱們三個把話講清楚了。」

醉顏紅攤開手,「沒有問題。我這些話可不是哄你的。」

田若夷就吩咐紅兒派人到朱府或者綠營衙門,把朱子駱請到田府。

等待朱子駱到來的時間,對於田若夷是煎熬,對於醉顏紅倒像享受。沒過一會兒功夫,她就開始嚷嚷餓了,說肚子里的孩子經不起餓,田若夷沒好氣地吩咐上午飯。

午飯送上來,端在田若夷面前的是三菜一湯香氣撲鼻,放在醉顏紅面前則是一碗清粥兩個玉米粑粑。醉顏紅沒有學於清水那樣強搶,安之若素地一邊啃粑粑一邊念叨說道:「娃兒,這是你大娘款待你的第一餐,將就著吃吧,反正咱們有田朱兩府的大靠山,他們吃肉總會有咱娘倆喝粥的份兒,人不能貪心啊,就這樣頂好,將來考取個功名狀元,娘跟你一起享福。」

田若夷聽得一肚子氣,好菜好飯一口也咽不下去,抬眼看到朱子駱揩抹著額頭上的汗水走進來,「砰」地將一碟小炒菜絲扔到他腳跟前,喝道:「朱子駱,究竟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朱子駱看一眼醉顏紅,上前扶住田若夷的手,說道:「若夷,莫動氣,聽我解釋。」

這種情形,不用任何解釋,田若夷已經認定醉顏紅所說屬實,不禁一把狠狠推開朱子駱,「好吧,原來真是這樣。我田若夷還沒跟你成親,就先當大媽了。真是有福氣啊。」

朱子駱垂著頭說道:「若夷,這,這是個意外。那天我酒喝多了。」

田若夷氣得笑起來,「是,我很意外。原先你那麼信誓旦旦,我還以為你能夠出淤泥不染,原來你們朱家的全是一路貨色!看來,我是沒得福氣當你們朱府的媳婦!」

朱子駱驚問:「若夷,你說什麼?!」

田若夷說:「我說,我們這婚事一波三四折的,乾脆就不用再折,取消了事。至於這位醉顏紅姑娘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想怎麼處理正好隨性。不關我的事!」

朱子駱嚅嚅低沉下聲音,「若夷,你真要這樣嗎?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田若夷看著面前的朱子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這不像她所認識和熟悉的朱子駱,朱子駱就算逛窯子惹出麻煩事,也會努力向她道歉,爭取她的原諒,而不會這麼輕易地讓她提出解決婚事並答允。

她心中犯著狐疑,再暗中打量坐在一旁吃吃嚼嚼的醉顏紅,雖說是妓女,但太過於大大咧咧有恃無恐了。突然腦中靈光乍現咯噔一下有了主意,裝作遲疑一會兒,說道:「好,子駱,我再給你一個機會,這樣的事不準再犯!」

朱子駱滿臉詫異地看著她,「這,這,若夷,你不計較?」

田若夷鎮定地說道:「是啊,怎麼,你不願意?」

朱子駱忙說:「願意願意,這樣,當然好。」又遲疑地指著醉顏紅問:「那她,怎麼」辦?

田若夷笑了笑,「她呀。我可沒有想好是否同意她進門做小。」

醉顏紅也有些怔住,想了一會兒說道:「你不同意?那我,那我就一直住在你們田府。」

田若夷不以為然地說道:「住就住唄,反正我們田府寬得很,不怕住不下你,哦,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紅兒,進來!幫著替醉顏紅姑娘張羅一下,從今天開始,她就住咱們田府!」

紅兒高聲答應著去張羅了。田若夷又作撫額思索狀,對醉顏紅說:「還有個重要的問題,醉姑娘你住進我們田府,醉施南的老闆會不會找咱們要人?子駱,你有出錢把她贖出來嗎?」

朱子駱撓著腦袋,「這,還沒有。我去想辦法。」

田若夷輕笑,「想什麼辦法?我估摸醉顏紅姑娘的身價不低,朱有理老爺捨得出這筆錢?」

朱子駱支支吾吾地說,「應該問題不大吧。」

田若夷說:「好吧,你自己去想辦法,我幫不了你,也不管這件事。我的嫁妝今後可是要歸我自己管,你們朱家莫想沾一分,更休想拿我的錢去逛窯子嫖婊子!」

朱子駱一張俊臉紅到耳根處,「若夷,我,我對不住你。」

田若夷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恐怕你對不住我的不止這些,朱子駱,有時候自作聰明誤人誤己,坦誠一些豈不更好。」

朱子駱一時低著頭說不出話來,倒是醉顏紅插話說道:「哎喲,看少夫人你把二爺訓成什麼樣子,活生生母老虎,二爺往後的日子只怕難得安生。做女人哪有像你這樣的——」

田若夷不客氣地截斷她的話,「醉姑娘,你倒是為別人操心得寬,不如多替你自己籌謀。若是我答應你進門當妾做小,哪天心情不好把你吊起來打,打完后還朝你傷口裡撒點鹽巴,不曉得你這細皮嫩肉小臉蛋能禁得住幾次?」

醉顏紅臉色一沉,不敢往下接嘴了。

田明誠很快就知道家裡住進了一位青樓頭牌的事情,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找來田若夷,對她說道:「若夷,你是做什麼喲,這不是給家裡招事惹煩嗎?」

田若夷嘟著嘴說道:「老娘都沒有說什麼,你就別管。」

田明誠說:「醉顏紅這種女人,身世和心思都非常複雜,可不是你可以輕易對付的。」

田若夷說:「現在是她們招惹的我。」

「她們?你還指哪個?朱子駱?」

「大哥,你老實告訴我,你跟朱子駱最近又有什麼大動作,我瞧他今天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田明誠詫異地問:「什麼大動作?」

田若夷哼了一聲,「休想瞞我。我瞧這次他是打主意又要跟我退婚。」

田明誠說道:「怎麼會?別人看不清楚,你自己還不明白,他可是從頭髮絲到腳丫子都喜歡你。」

田若夷說:「既然如此,他怎麼會找上青樓女人的?」

田明誠一時有些語塞,他有些日子沒跟朱子駱聯絡了,倒還真不知道他有什麼新想法。反正朱子駱這個人雖說是堅定的革命黨人,但行動上一貫我行我素,有時冒出些激進的念頭也不好說。他連忙安撫田若夷,「老三,你莫著急擅自行動,讓我跟子駱談一談。」

田若夷唉聲嘆氣地,「什麼談一談,我今天跟他談了不少,我是不再相信他了,將就著過完下半輩子吧。」

見田若夷精神狀態不佳,田明誠到底還是把這個妹子放在心裡的,吃過晚飯,就叫白啟前去送信,邀朱子駱在田家茶樓一敘。

臨近約定時間,田明誠也沒坐轎,戴上一頂帽子出了門,走了沒多遠,就發現有人在後跟蹤。他警惕地躲進轉角巷道,看著田若夷女扮男裝躡手躡腳地跟了上來,閃身擋在她面前,說道:「你幹什麼?」

田若夷見行藏被揭露,也就大大方方地笑道:「跟著你啊,你不是去跟朱子駱面談?在哪兒面談,茶樓嗎?」

田明誠皺眉,「既然知道是男人間的談話,你跟過來做什麼?」

田若夷說道:「什麼男人人間的談話,分明主要是講我的事好不好!喔,你們還要談革命的事,我保證,我絕對三緘其口,只聽跟我有關的。」

說到「革命」兩個字時,田若夷的聲音似乎高了三度,急得田明誠直想捂住她那張嘴,跺腳說道:「好吧,我的姑奶奶,你真是會給我惹事。事先說好,跟著我可以,聽我們談話也行,但不許跑出來讓朱子駱看到,更不準泄露半個字!」

田若夷指天發誓,「行行,我絕不朝外泄露。你以為我稀罕知道你們那些破穀子事,要是讓老娘曉得你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搞法,不抽死你也得先把她自己氣死。我怎麼能讓她老人家傷心。」

她這樣一說,田明誠才放心地帶她進茶樓,安置她在隔間里坐著等候。

等待不過一盞茶功夫,朱子駱來了。

朱子駱同樣如霜打的茄子,氣色怏怏,剛坐下就急著問:」若夷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在生氣?」

田明誠不動聲色地為他沏茶,」還能怎麼樣?她那脾氣,倔起來可以上屋揭瓦,比志我倆,她跟於清水才叫做真正的梁山好漢。子駱,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真的跟那個頭牌搞在一塊了?」

朱子駱悶頭喝茶,好一會兒才說道:「哥,你瞧我像這種人么?「

田明誠就笑了起來,「我看是不像這種人。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子駱說:「我前天收到消息,倪映典準備起事。」

田明誠說:「倪映典?就是廣東新軍的那位同志?」

朱子駱點頭,「對,他們在新軍中廣泛散發同盟會盟票,現在據說有近千人響應,打算在年後起義。」

田明誠思忖著說道:「雖說有近千人,不過歷來有不堅定者,難免不會見利忘義泄露風聲,再說力量還是太單薄,只恐難以成事啊。子駱,你怎麼打算?莫非,你打算去廣東?」

朱子駱說:「是的,我打算到廣東參加起義,助倪兄一臂之力。」

田明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這不成,太危險了,起事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你這等於去送死,我不能讓你去!」

朱子駱搖搖頭,「例來革命都要流血犧牲,憑什麼不讓我去,我去革命,就是抱著不怕犧牲的想法。」

田明誠沉聲說道:「你找來醉顏紅到我家裡大鬧,為的就是這個?你怕這一去死在廣東,會讓若夷守寡?」

朱子駱低下頭,「是啊,我不能讓她的幸福斷送到我的手裡,只好想出這麼一出。讓她恨我也好,只能了斷這門婚事,我才能安心地上戰場。」

「你放屁!」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女子的聲音陡然響起,田若夷已經拉開隔間的屏風,佇立在朱子駱的面前。田明誠沒想到田若夷不遵守約定,就這樣出現在茶樓,一時阻攔不及,後來又覺得不必要阻攔,便坐在一旁開始「坐山觀虎鬥」了。

「你放屁!」田若夷指著朱子駱的鼻子開始開罵。「你朱子駱是什麼東西,把我田若夷又當什麼?喜歡的時候山盟海誓指天劃地,輪到一想到什麼革命,馬上就開始比劃著稱斤論兩,權衡兩邊更重要。是的,女人,在你朱子駱的心裡永遠比不上你那偉大的革命理想,一旦有所衝突,必須為你的革命讓位。既然如此,你就坦白地跟我講,我不會礙你上進的路,搞出什麼青樓頭牌未婚先孕的妖蛾子來,是存心把我,把我田家當猴耍嗎?」

朱子駱被田若夷訓得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只能擺著手,說道:「我,我,若夷,你誤會了,聽我解釋。」

田若夷哪裡還給朱子駱解釋的機會,氣忿忿地繼續往下說,」我田若夷雖說不是田家親生,而是抱養的,生來一無所有,但還有傲氣,我早就跟你朱子駱說過,你要愛我,就得拿我當你的全部,而不是讓你捻輕就重,挑挑撿撿。我憑什麼要跟你的革命放在一桿秤上讓你選?當然,你現在選得很好,你選了革命。很好,很好,從此你跟我一刀兩斷,你跟你的革命去過一輩子,我回家做我的田若夷,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干!」

一席話說完,也不理田明誠的拉勸,奮力推開擋在身前的朱子駱,跑下茶樓,恰與趕來的於清水撞個正著。待於清水扭過頭,已經一溜煙兒不見蹤影。

於清水詫異地問田明誠:「這丫頭,又怎麼發起瘋啦?」

田明誠連連跺腳:「清水,你快去追追勸她幾句,別讓她亂跑發瘋!」

於清水心底里雖然認為即便追上田若夷,這位大小姐也不會聽她的勸說,仍然還是追趕上去。

不幸猜中謎底的田若夷幾近瘋狂地衝出茶樓,其間不知撞倒多少桌椅茶罐,只聽所經之處「呯嘭」亂響。此時天色漸暮,秉承施南人朝九晚五的作息時間,大街上行人廖廖,她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該往何處去,聽到身後於清水一個勁兒地呼喊,更是賭氣般腳行飛快,直到腿腳發酸發疼,小羊皮高跟涼鞋硌磨得腳跟出血,這才停下來連連喘氣揩汗。席席涼風指過她的發間,讓她的頭腦略微清醒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來到夷水河畔。

沒過一會兒,於清水來到她的面前,同樣氣喘吁吁,直接以衣袖當扇子扇著風,一邊說道:「若夷,沒想到你平常不幹活做事,走起路來倒蠻快。」

田若夷冷冷地說:「沒看到我每天早起跑步?」

於清水笑著說道:「好吧,咱們回家,你二哥替你著急呢。」

田若夷說道:「家,什麼家?你難道不曉得我是田家抱養來的,親爹親媽都不要的東西。」說到這句話,突然勾動自己的傷心處,反身坐在河壩的草叢裡,抱頭嗚嗚哭泣。

於清水手足無措,勸解寬慰人,可是難為她了,更何況她根本不知道田若夷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朝遠方張望,卻不見田明誠或朱子駱跟上來,她腹誹這兩個男人只管放火不管救災,簡直不是東西。等田若夷哭了好一會兒,坐在她身邊,試探地拍拍她的肩,說道:「妹子,莫哭,有什麼事跟我講講,是不是朱子駱欺負你了?」

田若夷頓了頓,沒有回答。

於清水又說道:「妹子啊,你要放寬心。你說你是田家抱養,可是我這個外來人都看得出來,田家上上下下,哪裡把你當作抱養的呢,就說你二哥明誠吧,那簡直是捂在手心怕化了,攤在手掌怕涼啰,有什麼不盡心妥意的。倒是我,我才叫做真的慘。雖說原先有個哥哥,他哪裡把我當妹子,做出那些禽獸的事,不是人!」

田若夷側頭聽了聽於清水的話,繼續嗚咽,隔了一會兒,說道:「你不懂。為什麼我總是被挑剩下的那個,過去我親爹娘不要我,現在朱子駱也寧選革命不要跟我成婚!」

於清水霍地站起來,「什麼,朱子駱那傢伙又想毀婚!」

田若夷說道:「是的,你可以得意了。你不是一直纏著我哥鬧革命嗎,現在朱子駱也一頭扎進革命里,不管不顧,只為實現他那宏偉的理想!」

於清水氣憤地說道:「朱子駱這叫做的什麼啊,難道為了革命就一定要毀婚不成家?對了,他是不是擔心自己有性命危險,怕耽擱你的一生?」

田若夷冷笑,「既然怕耽擱我的一生,當初就不該來招惹我,現在,現在讓我怎麼做?最可笑還弄出一個青樓妓女來跟我講,想讓我死心,也未免太無聊幼稚!把我田若夷當三歲孩兒耍么?」

於清水說道:「沒想到你們兩個的婚事一波三折,最後終於要折騰完,你有什麼打算?」

田若夷忿忿地說:「還能什麼打算,退婚唄,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說到這裡,她倒不哭了,抹了淚站起來說,「二嫂子,咱們趕緊回家,把那個小妖精醉顏紅趕出去。」

於清水說道:「這半夜三更的,趕什麼趕來,等明天吧。」

田若夷說:「不行,我看到那小妖精就想到朱子駱,兩個人沆瀣一氣來騙我,我忍不得這口氣。」

這邊於清水和田若夷說話的同時,田明誠和朱子駱在敘別。

當田若夷衝出茶樓時,田明誠示意朱子駱趕緊跟上去,朱子駱卻沒有動。過了半晌,說道:「讓她走吧,她要恨我才好,免得我死在戰場上讓她傷心。」

田明誠沉吟許久后,說道:「你真的打算去?」

朱子駱說:「我明早出發,綠營那邊我請了假。咱們這麼多次舉事起義,總有一回可以成功。說不定就是這一回!這樣,我就成革命的功臣啦。」

田明誠說:「你留在施南府跟我們一起戰鬥,同時也是革命的功臣。」

朱子駱搖頭說:「施南窮鄉僻壤天高皇帝遠,能鬧騰出什麼有影響的大事?最多能響應外邊的事情,沒有意思,不夠轟轟烈烈。男子漢大丈夫處事,就得鬧出些動靜來。」

田明誠說:「你呀,有時候想得太遠,有時又想得太簡單。」

見朱子駱去志已決,他也不再相勸,沏滿茶舉杯,說道:「好吧,今晚我以茶代酒,為你餞行,祝你馬到功成!若夷的事情,我的替你處理好,你放心去干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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