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勞燕紛飛各天涯

高志峰叼著一支煙，裝着若無其事地走到四樓宿舍，沒想到那群牲口早把寢室里的桌子都搬到走廊里來了。他們打「拖拉機的打拖拉機」，嗑瓜子的嗑瓜子，聊閑天的聊閑天。

高志峰一看不妙，徐安東、張德龍、黃斌正虎視眈眈地望着自己。

「說，去哪了，害我們找了一晚上，搞得我們三缺一，拖拉機都打不成。」黃斌這小子首先發難，看來他和葛如佳是沒有發生什麼更精彩的故事，要不也不會這麼早就在宿舍了。

「去吃了碗炒粉。」高志峰避重就輕。

「你個重色輕友的傢伙，一碗炒粉要吃三四個小時，你騙小孩子是不？」張德龍顯然對高志峰的解釋不太滿意。

「你知道不？剛才方萍來找過你了，你小子艷福不淺啊。」徐安東又開始搜高志峰身上的煙了，這牲口上午才給的那半包煙，他又報銷了。幸好高志峰煙癮大備貨足，要不今晚有得受了。

「人家是副班長，過來是關心大家今後的學習，你別不識好獃。」話題已成功地轉到方萍身上了，這正是高志峰求之不得的。他可不想他和劉雪琴的事弄得動靜太大。

「這書總算是全部讀到頭了，一想到高等數學我就頭大。等會我們把書都扔到樓下去，搞得動靜大點，就當是放了一個大炮仗。」徐安東一說這事頓時象抽了鴉片一樣興奮。他喜歡文史哲，可命運卻偏讓他學了財會，這回他得出口氣。

「扔書不夠響，我覺得扔開水瓶，那聲音才響。」黃斌也來勁了。

「還不如用塑料桶裝滿水，往下扔那聲音更大。」張德龍也參贊道。

「全它媽的給我扔了，先看清下面有沒人，別往過道那邊扔。」高志峰也激情衝動。

說動就動，一會兒，呯呯，轟轟的聲音不絕於耳。

胖子班長一聲大喝，「這事誰幹的，也不通知一聲。」

打牌的、閑聊的、嗑瓜子的，全停了下來，開始找自己的開水瓶、水桶和一切能響的，加入到投擲陣營來。

財會班開了頭，加工班，油脂班、計統班都加入進來，男生這邊還沒扔完，女生那邊又響了起來，整個宿舍區噼嚦叭啦象過年放炮仗一樣。

管後勤和安全的副校長扯著嗓子喊停也沒有用。凌晨二點多，所有的聲音基本安靜下來。早上五點校車送大夥去汽車站，火車站，分赴各方。

四點大家就起來了，一起提着行李來到了車邊，同學們依依說再見，感情深的哭着說別斷了聯繫。方萍和高志峰說要常寫信，共同進步，說完竟抹起了眼淚，然後轉身上車。

高志峰這時正東張西望的，遠遠看見白玉蘭樹下站着一個人，正是劉雪琴。高志峰忙走了過去，人多眼雜也不能擁抱，只好背對着眾人，擋着大夥視線，然後握着她的手，傷心的說：「親愛的，我走了，我會給你寫信，你要好好學習。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我也愛你，你走吧，記得給我來信。」劉雪琴已經淚流滿面。這時黃斌已在遠處喊，「阿義車要走啦。」

高志峰飛速地拿起劉雪琴的手親吻了一下，然後朝她揮手而去，他的眼淚也流了下來，這一去還能再見嗎？

車徐徐地開動，那棵白玉蘭樹下，那個穿着粉紅連衣裙的美麗女孩，揮着手的身姿，從此永遠地定格在了高志峰的生命里。

張德龍是去汽車站送黃斌、葛如佳和高志峰的。他的單位已經安排在省建工集團財務部，過兩天就搬過去。

高志峰的家最遠，不通火車，坐大巴也要從早上坐到晚上才能到家。四個人在汽車站買了一些早點吃。二年來，三男一女幾乎是形影不離。現在要分開了，自是心如刀割。高志峰上車的那一刻三人都哭得稀里嘩啦，除了說常來信和保重之外，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語言。

車，開動了，高志峰和兄妹三依依揮手，別了，我的同學，別了我的兄妹，這一別何時再見。直到看不見人影了，高志峰才無力地靠在座椅上，閉着眼。心情很糟糕！亂七八糟地想了一會兒，居然睡著了，這幾天確實是沒休息好。

一覺醒來，窗外滿眼是青山綠水，沙子路蜿蜒曲折，往後的路越來越山，越來越陡，信息也會越來越閉塞。人生的路也會越走越窄。

一個姿勢坐久了就有點累，高志峰伸了個小懶腰，卻無意中撞到了邊上的人。隨着「唔」的一聲，高志峰忙說了一聲「對不起」。卻發現是個女學生模樣的人，長得清秀俊俏，當然比起她豐滿性感的劉雪琴來說還是要差一點。

女孩回了一聲「沒事，你也是回家？」她用得是家鄉話。同一個車的基本是家鄉人，因為到他們那個小縣城，兩天才有一趟班車到省城。

「嗯，你是放假還是畢業了。」高志峰也用家鄉話問道。

「畢業了，你呢？」女孩問道。

「我也是，我叫高志峰，你叫什麼名？」高志峰禮貌地問道。同一期畢業的，說不定將來可以做好朋友，多個幫襯。

「我叫夏歡歡，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有點暈車。」夏歡歡羞澀地問道。

「你是想坐我這個靠窗的位置？」高志峰倒是挺聰明的馬上站了起來。讓夏歡歡往裏挪，他往外移。

兩人都是高智商的笨蛋，就不會夏歡歡先出去，讓高志峰出來后自己再進去，用了這樣一個曖昧的方式過招，剛好車子開到了一個坑窪的路面，車一晃，高志峰一下子撲到了夏歡歡的身上，狗爪子竟然撲到了夏歡歡的大白兔上，還無意中抓了一下。

高志峰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卻忘了鬆開自己的狗爪子。

夏歡歡臉上頓時紅雲似火，白了高志峰一眼，輕聲地說道：「爪子拿開。」

高志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側身跨了過去。「真的不是故意的。」

「還說。」夏歡歡失神地望着窗外，不再理會高志峰。這會她的思緒還在剛分手的男朋友身上，她是兩江師大數學系的，她男朋友是中文系的。她男朋友幫她運作留在省城失敗，只好回縣城等分配，想着這遙遠的路程，她感覺到她同男朋友之間的路程也越來越遙遠。

中途，大巴在一個小飯店門口停了下來，高志峰請夏歡歡一起吃飯，夏歡歡說不想吃，怕吃了更會吐。高志峰說沒事他有辦法，夏歡歡就狐疑地望了他一眼，還是隨大夥下了車，先去上了洗手間。等她出來，高志峰已經買好了飯，看着高志峰大口大口地吃飯，她也覺得有了食慾，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吃過飯，高志峰叫她隨意走一走，舒適一下筋骨。自己卻來到廚房，問師傅要了一塊生薑，切成兩半。

待大夥都上了車，落了坐，高志峰就叫夏歡歡伸出手來。夏歡歡以為他要使壞，「你要幹什麼？」

「把生薑綁定在手腕這個穴位上，你就不暈車了。」高志峰示範著。

「有用嗎？」嘴巴里這樣問著，夏歡歡還是伸出了手。

高志峰把切開面貼在穴位上，掏出自己的手絹幫他綁定好了。夏歡歡也掏出自己的手絹讓他綁定另一隻手。弄好了，確實感覺到了一點微辣的沏入感。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夏歡歡主動地問了起來。

「我是省糧校畢業的。聽說分配很困難。」高志峰鬱悶地說。

「我是兩江師大畢業的，沒關係的話可能也是分到鄉下中學教書。」夏歡歡也很失落，她的夢想是省城。可是現實和夢想之間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這個差距可能一輩子也實現不了。雖然不暈車了，但是想到越來越遠的心上人，心中更是無比的難過。

「是的，一切都靠關係。我們班的同學，有關係的分到了郵電、銀行、鎮政府、甚至稅務局。我們沒關係的，只能回糧食系統，現在糧食、輕工、商業系統都在下崗分流，就算是分配了，也不一定有班上。還是你們好，最起碼有班上，教師相對來說工資還是穩定的，屬於財政拔款。現在不是財政拔款的都很慘。」高志峰已經從上屆同學那裏了解了很多的東西，再加上實習目睹之現狀，對未來充滿悲觀情緒。

「嗨，未來的事，天知道。交給命運吧。」夏歡歡也很消極。「你在學校有女朋友嗎？」女孩天生八卦。

高志峰愣了一下，「算有吧，但是生活都沒有着落，將來她也會分配回她所在的城市，我們不會有結果的。」說完高志峰非常的沮喪。

「那你愛她嗎？」

「愛，愛的讓我心疼，我想給她人生所有的溫暖，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高志峰心裏很難過。

「我也有男朋友，可是他在省城，我在鄉下，估計我們也沒有未來。」

「別那麼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時無語兩人都無言地望着窗外。

旅途無聊，還是夏歡歡挑起了話題，那年代的人都有一個文學夢，多文藝青年。夏歡歡就說她喜歡徐志摩、戴望舒、汪國真、席幕容。

高志峰就開玩笑地問她喜不喜歡詩人流星？夏歡歡就吃驚地問他，是不是認識流星，她在《詩刊》上看到這期獲三等獎的校園詩人，是家鄉瀲城籍高志峰，筆名流星。

「你,高志峰？」夏歡歡指著高志峰吃驚地說道，「你是流星？」

「正是在下。」高志峰逗到。

「幸會幸會，能和大詩人認識，小女子不勝榮幸。」夏歡歡主動地伸出了纖細的手和高志峰握了握。

「現在要認清形勢，叫詩人和作家或者文藝青年，等於是在罵人，現在一切以經濟利益為中心，很多詩人作家都下海了，生存是第一位的。」高志峰現在都已經對那些風花雪月和陽春白雪的東西了無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