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滅國王孫

第一章 滅國王孫

韓國產鐵中心,宜陽。

一處私人礦洞中,漆黑不見五指,一夥只穿着及膝麻質短褲的奴隸開鑿著礦石,叮叮噹噹響徹震耳。

這裏屬於韓國貴族韓安所有,其中做工的有韓王賞賜的隸,其中多有戰俘,以已滅國的鄭國、宋國人為主;還有韓安自己的家奴,來源多是在秦、趙兩國買來的諸胡俘虜;以及本國罪犯、逃脫軍役失敗被抓捕的國人等等。

礦洞中勞作的奴隸成份複雜,彼此並無語言。

竹背簍里裝載着礦石,一眾奴隸各自背着,沿着黑漆漆的礦洞向外走。礦洞前,另一夥奴隸已做好接班準備,結隊湧入礦洞。

什麼時候挖滿一背簍礦石,什麼時候才算完工。

「呼……天亮了呀。」

一名壯碩少年仰頭說着,他是個新來的人,一眾奴隸多神色木然或懷有心事,無有應話的。

討了個沒趣,這少年挑挑眉頭,跟在隊伍里向著冶鍊工坊趕去。

冶鍊工坊就在礦洞不遠處,是一個由低矮土屋圍成的四四方方建築群,正中就是冶鍊場地。在監工軍士目光下,一眾俘虜卸下鐵礦石,列隊等待。

隨後一夥工匠過來,開始遴選鐵礦石進行分類,一幫俘虜將分類好的鐵礦石又運輸到規定地方,這才解散。

那壯碩少年提着背簍向自己居舍走去,聽到背後噗通聲響,扭頭去看,一名瘦弱少年栽倒在地,其他奴隸趕緊避開,一名矮壯疤臉青年保持伸腳絆倒的姿勢,對那壯碩少年頷首笑笑,拱拱手,與其他默然無聲向自己居舍走去的礦工一樣,離去了。

壯碩少年只是努努嘴,他認識那疤臉青年,還認識他的主人,不願生事情,回到自己居舍,就坐在門前編著草鞋,等著早飯鐘聲。

沒過多久,那虛弱被絆倒在地的少年爬了回來,身後一名監工的軍士跟着,似有等著少年不行了,就拖走的意思。

門前,壯碩少年道:「你又活了一天。你叫什麼來着……宋武可對?」

宋武翻身躺着,乾咳幾聲滿是灰塵的臉頰漲的通紅:「正是宋武,你如何得知?」

「某家韓虎,三日前來時,聽監令張成與韓安私兵打賭,賭你活不過半月。看你有名有姓,是宋國公子?」

宋武望着湛藍蒼穹,想到祖宗的榮耀,道:「子姓宋氏,今宋國已滅,稱不得公子了。」

韓虎笑笑,增加籌碼道:「你做某家臣,半年後某刑期到了,向韓安討你一個自由之身。」

戰國初期,各國發生卿大夫奪權風潮,有名的則是田氏代齊,三家分晉。而宋國,這個商紂王庶兄、弟弟一起建立的國家,也發生了戴氏取宋一事,其後宋康王驅除戴氏,稱王,中興宋國,後年老昏聵因太子問題導致內亂,被五國聯軍攻滅。

宋武不回應,韓虎繼續說:「韓安是某少父,奪某爵位,某討要家奴數人,不再話下。」

打量韓虎兩眼,目光落在韓虎編織草鞋的手上,宋武笑笑,問:「我可不是韓安家奴,礦場日月變遷,不聞世事久矣。可否說說,外面這兩年的事情?」

韓虎編著草鞋,想了想道:「這幾年……秦軍出關兩次,都讓魏國公子無忌擊敗。老秦王死了,謚號昭王。他兒子守孝一年,繼位三天也就死了,現在的新秦王是曾在趙國當人質的贏異人,他認華陽夫人為繼母,改名子楚。」

說着露笑,韓虎頗有自信:「秦王子楚娶了我韓國宗女為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叫成蛟。這位韓夫人,算是某的堂姊。如今大秦國勢無雙,威逼列國。出去后,某準備入秦投奔韓夫人。如何?不若跟着某家韓虎,去秦國闖蕩?」

宋武不表態,韓虎放下草鞋,拍拍手身子前傾,笑容不減:「秦王子楚還有一個長子,是在邯鄲為質時與趙姬生的。論血脈,如何能與成蛟比?不過如今,秦王子楚還未確立王后,嫡庶不明今後的事情也說不準。你若隨我入秦,匡扶公子成蛟,待事成后,少不得卿相之位。」

這時候,銅鐘被敲響,叮叮噹噹。

宋武努力掙紮起來,在屋中取了黑陶碗,出來時對坐在門前的韓虎道:「你若尋門客家臣,我向你舉薦此處衛士鄭國,這是個賢良而有才華的人。至於我宋武,乃康王之孫,斷然不會侍候諸姬後裔為君。」

若不是商紂王時國中主力征討東夷,怎麼可能會被武王姬發攻下國都朝歌?

若不是宋康王時韓魏兩國突然翻臉,當時中興正強大有五千乘戰車的宋國,又怎麼可能被齊國主導的五國聯軍攻滅?

何況,當年韓國強盛時,攻破宋國國度彭城,俘虜宋悼公,還很不講道義的給殺害。

宋武與韓國的仇,僅次於滅亡他祖宗之國的齊國。給韓國效力,無異於背棄祖宗。

韓虎也拿了餐具,追上宋武問:「若無我韓虎關照,你這兩日必然餓死,為何不願屈身於我?」

宋武扶了扶頂上小木冠,一字一頓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縱是為人下,也要尋當世強者。這宜陽兩度為秦所奪,韓國國勢頹敗,為何要拜你為君?」

韓虎覺得無趣,揮手道:「不談這個了,看你言行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也不是世代生於此處,長於此處的。說說吧,怎麼進來的?」

宋武已開始排隊,反問:「你呢?韓安是你少父,卻懲戒你來礦山與奴隸為伍,如此羞辱你,你可做錯了什麼?」

韓虎努嘴,渾不在意:「家中大射之日,某一箭中韓安車右。」

聽其口氣,看其神態,敢情是當眾刺殺失敗,射中了給韓安駕車的護衛。

宋武則道:「我居於都城新政城外,前年秋,軍吏征軍。某不願為韓出力,又無錢財抵罪,便來了這裏。」

兩人一路說着胡話來到竹棚下,打飯的韓安私兵看了一眼宋武,只打了半勺粟米稀粥,就握著木勺磕了磕粥桶邊緣,宋武看了眼黑陶碗中薄薄一層粥,輕嘆一聲挪著步子離開。

後面韓虎打粥時,直接將碗伸進粥桶里舀了滿滿一碗,一搖一晃跟上宋武。他身後一個礦工則說着討好的話,與那私兵閑聊兩句,端著大半碗粥滿意離去。

追上宋武,韓虎則說:「等到今年入秋前,我就能離開。你呢?」

宋武沉默片刻,道:「明年秋,按韓國律令,罰我勞作三年。」

「嘖嘖嘖,明年秋……休說是明年秋,就今年的秋……眼前是孟春時節,恐怕你連夏日都見不著。如此可好,我離去時帶上你,你為我效力到明年秋。」

韓虎一把拉住宋武,將滿滿一碗粟米粥舉著,往宋武碗中傾倒,繼續說着:「勞作三年,兩年在礦山,餘下一年跟着我這韓國公子做事,也是三年。」

宋武搖頭:「你帶不走我,我學過兵法。當時遴選國中新丁,我歸類在材軍序列。」

材軍是韓國精銳步軍的番號,這下韓虎怔了怔,心中衡量。前年宋武被軍吏徵發,說明已年滿十六,難怪躲避軍役會被判三年勞作。材軍是韓國效仿魏國武卒選拔、訓練方式弄出的一支精銳步軍,待遇極好,是韓國丁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

所謂的勁韓名聲,有三分之二的功勞要記在材軍頭上。

材軍是一支常備軍隊,與其他徵發的征軍、正軍不同,材軍是有軍餉的,還會撥發軍田、居舍,並參考秦軍制度,根據軍階不同賜予種種待遇。軍士都是從正軍精銳中遴選補充,軍官則來源於勛貴子弟,以及軍中提拔起來的銳士。

宋武剛成丁就被軍吏選入材軍序列,說明十六歲時的宋武一定有過人本事,可能是武技好,也可能是懂兵法。

韓虎也不再說什麼了,因為宋武死定了,被選入材軍序列,卻不願去效力,還懂兵法。韓國怎麼可能讓這個人活着出去給其他國家效力?

兩個人都撒謊了,韓虎是不小心一箭射偏,屬於誤射,才被發配過來磨礪吃點苦頭;宋武則是前年十五歲時出逃失敗,因為一些原因,被抓住判了三年勞作。

現在的宋武,也才十六歲半罷了。

飯後稍稍消息,這一批次的礦工又集結起來,提着背簍去礦洞前等候,沒多久便進入礦洞。

黑漆漆礦洞裏,宋武走的很慢,綴在隊尾,與隊伍漸漸脫節。

一處礦洞分叉處,宋武提着背簍轉身進了廢棄的礦洞,躡手躡腳踩在冰冷礦道里,漸行漸遠。

這條廢棄礦洞內惡臭撲鼻,已經成為礦工方便之地。

拐了又拐,宋武來到礦洞塌陷處,坐在背簍上喘息,靜靜聆聽。

良久不見動靜,這才開始搬卸石塊,沒多久刨去一片碎石子,宋武眼前一亮,一塊豎直立起的白玉不知道到底有多大,露出的一角揮灑著淡淡白色毫光。

宋武將手掌貼在玉面上,閉着眼睛靜靜感悟。

去年冬,宋武病重脫隊,在礦洞中走錯,陰差陽錯來到了這裏。因礦洞塌陷,裏頭死了一批人。這裏又過於深邃,不會有其他人過來,便也無人發現這裏出土的仙人石刻。

而宋武需要礦石交任務,就搬運這裏塌陷的低品質礦石交差,時間一長挖空一批塌陷形成的礦石,露出了裏面的仙人石刻。

也因為他常常以低劣礦石交差,韓安的私兵也就不待見他了,連吃的都不願給。

幸虧,宋武是因罪懲戒的罪囚,不是奴隸身份,否則早就大刑伺候了。

礦洞另一頭,一眾礦工開始生火炙烤石壁,有的則搜集洞中積水,有條不紊工作。

韓虎就坐在一邊沒工作,火光中左右不見宋武,又見那疤臉青年神色不善,泛着絲絲殺氣,混跡在取水隊列里,取了一罐水就不見了蹤跡。

還惦記着收宋武當家臣,韓虎可不願宋武出事情,拔出懷裏藏着的匕首,也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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