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二章 震懾流言

四百七十二章 震懾流言

爭鋒相對后,大夢初醒遲。

榮華堂外居中的竹榭內,太后一直拉着余嫣的手不放,從讀什麼書開始問起,到琴技女紅,臉上一直掛着和藹的笑意,一眾貴婦只聽着余嫣脆脆的嗓音娓娓道來,又見太后從腕上取下一個白脂玉鐲,堅持套在余嫣的手腕上,都覺得幾分詫異。

太后似乎對這個少女,太過於熱情了。

勝曼笑道:「母后若是喜歡余嫣,何不留她在宮內小住?」

「哀家倒是樂意,只怕她母親捨不得。」太后依然不捨得放開余嫣,唇角的笑意濃濃地流淌著,深入眼底。

「娘娘一片盛情,妾身受寵若驚,只是小女禮儀生疏,只怕她惹娘娘生氣。」桐華忙躬了躬身,與剛才的高傲判若兩人。

「宮裏規矩嚴苛,你是擔心餘嫣在這裏受委屈吧。」太后說道:「別說你,我也不忍讓她拘著,洛伊,余嫣也算是你的妹妹,她家又才遷來國都,只怕要忙亂一些時日,哀家心疼她,不如讓她到國公府小住一段時日,你看可好?」

太后慈眉善目,看着洛伊。

分明不懷好意,可洛伊卻拒絕不得,只得微笑着領命:「娘娘這主意好,臣妾這些時日在府中養傷,悶得發慌,有了余嫣妹妹陪着臣妾,又有什麼不好。」

一聽洛伊應下了,太后笑得更加和藹,又看向桐華:「你這個當母親的怎麼說?」

桐華面對着太后倒是滿面殷切,卻看也不看洛伊一眼,只說道:「太後娘娘一片慈恩,妾身哪裏還有什麼不肯的。」

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貴婦們隨着桐華的話,都贊太后慈愛,靛秋卻留意到余嫣眸子裏掩飾不住的喜悅,不由略帶擔憂地看了洛伊一眼。

洛伊顯然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安靜地喝着茶,一副雲淡風清地模樣。

一旁的蘭氏卻留意到對面竹榭的騷亂,滿帶疑惑地說道:「瞧那邊怎麼了?呀,副天官怎麼與人起了爭執。」

眾人都隨着蘭氏的目光看了過去,果然,對面竹榭之中,能看見一個紫衣貴婦的背影,正不顧宮女們的勸阻,揮舞着手臂似乎想去抓流雲的臉,而流雲只穩穩坐着,看不清她的表情,圍觀的貴婦們紛紛起身,有的似乎在勸說,有的往這邊看了過來,很是熱鬧。

洛伊微微一笑,該來的,使終都來了。

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發生了爭執,自然不能置之不問,慈祥了大半日的太后不由得也沉了臉,靛秋更是擔憂,在洛伊耳畔輕語:「這事極有可能是沖着弟妹來的。」

靛秋只以為是有人藉著這次宮宴刁難洛伊,卻沒想到這起衝突本是出自洛伊的安排。

勝曼見太後面色不虞,立即出面協調:「母后無須煩心,女兒過去瞧瞧就是。」

再等勝曼歸來,太后的面色依然沉重,連帶着竹榭之中原本鬆弛和諧的氣氛也緊張起來,眾人的目光都盯在公主的臉上,壓抑著好奇,屏息靜待。

勝曼看了一眼洛伊,見她依然正襟危坐,淡然垂眸,似乎毫不關心那邊發生的事,眸底飛速掠過一道疑惑,隨即唇角上揚,卻是似笑非笑。

「母后,原來是副天官與青暄夫人發生了口角,副天官想是在宴上多喝了幾杯,忍不住氣,潑了青暄夫人一臉的茶。」這句話淡淡說來,勝曼的目光再次從洛伊身上拂過。

「真是放肆。」太后收起了慈眉善目,語氣里竟是肅然:「青暄夫人無論如何也是從二品命婦,流雲怎麼能以下犯上?若哀家不狠狠罰她,豈不是不顧禮法?」

全不問兩人因何爭執,就定了流雲的罪,太後果真是偏心呀。

玲阿急了,分辨道:「娘娘容稟,流雲姐姐絕不是故意挑釁禮法宮規,想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一事不憤,方才……」

「就算一時不憤,她也是以下犯上!」太后掃了洛伊一眼:「原花認為呢?」

她就不信,洛伊會眼看着流雲受罰,若是她開口替流雲脫罪,也可治她一個妄顧禮製法規的罪名。

「娘娘,臣妾認為也許副天官並非一時不憤,她雖直率,卻不是魯莽之人,也不知青暄夫人言行是否觸犯了禮法,才導致副天官當面提醒。」洛伊微微一笑,不急不徐地說道,卻迎視着太后凌厲的目光,半分不讓:「公主殿下,不知副天官與青暄夫人因何而爭執?」

總算是問出了這麼一句,勝曼略一挑眉,卻猶豫着不肯直言。

「好,好,既然原花置疑,哀家也倒想查問清楚,看看是誰的不是。」太后不以為然,無論青暄夫人對流雲如何挑釁,這畢竟是在宮裏,流雲的行為,依然是以下犯上,她也想看看原花巧舌如簧能到什麼地步。

於是遣了兩名宮女,傳流雲與青暄夫人前來竹榭中當面對質。

勝曼若有所思地看着洛伊,她就知道洛伊不會坐壁上觀,可若是青暄夫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將那些話說了出來,洛伊也會顏面掃地,流雲實在是太過沉不住氣,今天這個驚喜,來得卻也讓人愉悅,這麼想着,勝曼便伏在太后的耳邊,將事發始末簡單說了一遍,最後加上一句:「母后正好藉著這個機會,當面質問原花,她可是宗親之婦,為了王室的名譽,也得讓她給出個解釋來。」

太后冷笑,還需要什麼解釋,正好藉著這個機會,好好打壓一下洛伊,最好讓她坐實了那些罪名,一氣發落了她去,倒也省了那些個安排。

就算不能發落,也得讓她顏面掃地。

洛伊看着流雲不急不躁地進入竹榭,依然不動聲色。

比起流雲的鎮定,青暄夫人顯得萬分狼狽,雖然滿臉茶漬已經拭凈,不過因為臉上的脂粉也被拭凈,再加上被怒火灼得烏青的面色,哪裏還有貴婦的風度,她自從進入竹榭,就用吃人一般的目光直盯着洛伊,若非當着太后與公主的面,幾乎就想撲上去咬她兩口一般。

兩人行了叩禮,立於竹榭之中,一人滿不在乎,一人怒形於色。

太后冷哼一聲:「副天官,你可知罪?」

「太后容稟,微臣雖知今日宮廷盛宴,萬不該掃了娘娘興緻,卻實在是不能任由此婦人口出污言,污衊王室宗親,方才以半杯熱茶,提醒她要識得輕重,何罪之有?」流雲略一挑眉,認認真真地分辨。

「太後娘娘,臣妾所言都是事實,何來污衊之罪?望娘娘明斷。」青暄夫人抬起頭來,卻狠狠地盯着洛伊。

「青暄夫人,你可敢將剛才所說,當着娘娘、公主與諸位夫人之面再說一遍。」流雲冷笑,卻是一臉要看好戲的神情。

果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太后冷冷掃了一眼流雲,她以為那些話說出來,沒臉的會是誰?

青暄夫人到了這個時候,情知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乾脆豁了出去,對着太后又是一禮,雙膝落地:「娘娘,臣妾說的都是實情,原花在儷陽遇劫,月夜將軍不顧軍令孤身相救,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再加上原花捨命替月夜擋劍,這也並非只是傳言而已,他們兩人這般舉止,豈非早有私情?原花乃國公夫人,是宗親之婦,竟然不守婦道,水性楊花,讓王室聲名掃地,難道不該受罰?臣妾何曾冤枉了她?」

「大膽!」萬明夫人聽到這裏,只以為青暄夫人已經瘋了,竟然出口喝斥:「僅憑風言風語,你竟然敢將這些個罪名枉加在國公夫人身上,不是誣衊又是什麼?」

「這不一定吧,妾身雖然才到國都不久,也聽說了這事,可見有此以為的並非青暄夫人一人,再說空穴來風並非無因,月夜不顧軍令是事實,原花捨命相救難道有假?」桐華微笑着,也看向洛伊:「原花自幼在隋國長大,身旁又無父母教導,不過這些並非為所欲為的理由呀。」

靛秋掃了一眼桐華,冷冷說道:「一個沙飡之婦,竟然敢質問國公夫人,又豈不是以下放上?」

桐華被這話噎了一噎,惱怒地盯着靛秋:「妾身再怎麼說也原花的長輩,難道就不該關心一下?」

余嫣這時已經離了太後身旁,神情十分驚惶,略帶着歉意地看向洛伊,卻不敢開口說什麼。

萬明夫人還想說什麼,卻被太后冷冷打斷:「原花,你怎麼解釋?」

表面上是讓洛伊解釋,實際上就是在問罪了。

青暄夫人就太后如此態度,吁了口氣,得意洋洋地盯着洛伊。

洛伊卻不看她,只突然抬眸,似乎帶着些莫名其妙地情緒,疑惑地看着太后:「娘娘,您讓臣妾解釋什麼,難道如此不堪可笑的言辭,娘娘信以為真不成?」

「原花,母后是出於一片關心,畢竟青暄夫人所言,也都是事實。」勝曼這時說道,不動聲色地將了洛伊一軍:「月夜可還領着罰呢,原花你的傷勢,也還沒有好盡吧。」

洛伊嘆息一聲:「原來殿下是這麼以為。」

說完站起身來,沖太后一禮:「娘娘,微臣遇劫時,領着監軍一職,當時劫持微臣的歹徒,指明讓月夜將軍前往,這分明就是事先佈置的圈套,將軍不得已方才孤身相救,當時大戰在即,將軍雖有輕重不分之錯,可監軍戰前被劫,他若是置若不顧豈非也是失職?情急之中,將軍方才將戰事託付給風月主,其實連擅離職守都是說不上的;再說那些歹徒對將軍動了殺意,微臣替他擋了致命一劍,與理與法皆無不妥,難道微臣眼見將軍遇險,當只顧自身安危?這豈不是恩將仇報,微臣雖為女子,也知情義二字,做了自己該做的而已。」

說完這些,洛伊微微一笑:「若月夜將軍明知微臣被劫,無動於衷,他便有失職之罪,若微臣眼睜睜地看着月夜將軍為救微臣而喪命,便是不義之行,我們所做所為當問心無愧,不知這個解釋,娘娘認為如何?」

說到底,不過是執行公務時的突發事故,又與私情有何關聯?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太后竟然想以此問洛伊之罪,也實在是有些荒謬了。

以往洛伊在太後面前,一直謹慎持禮,就算是那兩個侍妾,也忍聲吞氣地受了,太后只以為她是不敢當面頂撞,怎麼也沒想到今天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上,洛伊忽然當仁不讓起來。

太后窩著一肚子無名火,卻也不能再無理刁難,只得擺了擺手:「罷了,哀家也是聽流言蜚語太多,為王室顏面顧慮而已,並不以為原花會有失德之處。」

就這麼罷了?可沒有這麼簡單,洛伊心中冷笑,卻仍是不溫不火地說道:「娘娘,微臣也沒有想到這麼一件於法於理之事,竟然引起這麼多流言蜚語,甚至有人在宮廷盛宴上,都對微臣惡言相向,污篾微臣,以致讓公主殿下都被誤導了去,為了王族尊嚴考慮,還望娘娘替微臣做主,懲罰心存惡意者。」

這就是要逼太后懲罰青暄夫人了。

太后沒想到被洛伊反將一軍,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青暄夫人更是冷汗滿額,這個時候她完全清醒過來,原花被劫之時,可是領着監軍之職呀,當初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就連勝曼,也被洛伊的一句話說得尷尬不已,卻仍然冷靜自持,緩緩的一個眼風,丟給一旁的桐華。

便聽一聲輕笑:「原花又何必這麼較真,青暄夫人也是被傳言所惑,並非存心污篾。」

「有關王族聲譽,又怎麼能不較真?舅母您雖是我的長輩,只為我好,想讓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但卻忽視了王族尊嚴,未免有些輕重不分了。」洛伊忍了桐華半日,總算是找到機會給她一個不輕不重的下馬威。

桐華徹底被噎得沒了聲兒。

原來今日發生的這一切,早在洛伊的計算之中,勝曼明白過來,她是想趁著這個機會,震懾流言,如若青暄夫人被罰,流言就不攻自破了,也再沒人敢說原花一句事非。

可是有什麼辦法,才能不讓青暄夫人受罰?勝曼緊張地思量著,她不甘心,讓洛伊這麼輕易地澄清流言,她的好勝心,不知不覺被據理不讓的洛伊挑發起來。

太后被逼得無路可退,只得圓場,擺了擺手:「青暄夫人雖有不對,可她到底是外命婦,又並非故意,不過是受了傳言蠱惑而已,這樣吧,就當着哀家的面,夫人給原花斟茶認錯便罷,這件事情,以後誰也不能再提。」

洛伊笑顏一冷,斟茶認錯?這樣遠沒有震懾力,看來太后還是想任由傳言洶湧呀。

見洛伊不置可否,太后十分惱怒,冷了臉,重又厲聲:「要說起來,副天官今天的行為也太放肆了些,無論如何,都不能以下犯上,哀家念在你一心維護王室聲譽份上,就不再罰你,可你也當引以為戒。」

這是想用流雲來做交換了?洛伊笑容更冷,若就此讓步,豈不是白演了這麼一場好戲,正欲說話之時,卻聽內侍長長一聲:「陛下駕到。」

來的不僅僅是女王,還有毗曇、龍春、春秋等人。

而青暄夫人依然跪於地面,這時的她,簡直是面無人色了。

女王的到來,引起了小小的騷動,除了太后以外,一眾貴婦都起身相迎,紛紛行禮之後,方才在女王的示意下跽坐下來。

「陛下怎麼來了?」太后強抑心頭的怒火,有些僵硬地笑道。

毗曇陪坐在洛伊身邊,看着她微微一笑,似安撫一般,隨即,冰冷的視線又直刺向青暄夫人。

女王坐於正首,也掃了一眼跽坐在末端的青暄夫人,沖太后一笑:「孤聽說榮華堂這裏出了些事故,特地來問問。」

女王竟然這麼快就聽說了?太后心中一凜。

「不過是小事,哀家已經罰了青暄夫人,讓她斟茶認罪。」

「娘娘仁慈。」女王笑意不減:「可這卻並非小事,原花為平亂立有功勞,並且在執行任務時身犯險境,她不顧自身安危,挽救新羅將軍一命,實在是巾幗不讓鬚眉,卻不想有那無知婦人生事,惡言詆毀,實在用心險惡,王族聲譽不容有毀,因此必當嚴懲。」

話說到這個地步,太后情知女王是下定決心要給洛伊撐腰了,儘管心內窩火,卻也不敢多說。

女王這才看穩了青暄夫人,冷冷說道:「楊氏誣衊王族,實乃大不敬之罪,按律當斬!」

一聽這話,青暄夫人嚇得身子一顫,像被人剝去筋骨,癱軟在地上,仿若一灘色彩華麗的難泥。

「不過今日乃重陽佳節,又當盛宴,君臣同樂之日,孤又念青暄數年以來,主持太學舍,精研鐵器之功,方才恕楊氏死罪,罰以杖責三十,並奪其命婦品級。」

於是重陽宴的一出鬧劇,就此落幕,洛伊大獲全勝,青暄夫人慘敗。

自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出席各貴族宴飲的資格,而不過十日之後,上大等金舒玄又發起表決,免了青暄的和白之職,不過他仍然任太學舍博士,身居從三品職官,青暄被免和白之職,其實並不出人意料,就連他自己都鬆了口氣。

與其戰戰兢兢,還不如腳踏實地地留在熟悉的區域,青暄十分看得開,不過對楊氏卻徹底冷淡了下來。

若不是這個婦人,自己也不會淪為笑話,還有女兒楚姿,也不會鐵心落髮修行,青暄不是沒有考慮過休妻,但長子泊淵為此苦苦哀求,方才讓青暄打消了這個念頭,但是卻將楊氏送去了城郊莊子裏住,以示眼不見心不煩。

楊氏本是心高氣傲之人,營營汲汲一場,不想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一時哀憤不已,盡生了一場大病,終於在仁平五年三月,不治而亡。

休提后話,只說當下。

頂替青暄當選和白之人,實在是讓眾多朝臣驚詫。

就連金舒玄聽女王提起這個人時,也險些瞪落了眼珠子,更別說美生、龍春、春秋等人。

只有毗曇覺得並不意外,因為洛伊早在幾月前就同他分析過了。

那個一定會保持中立,並且絕對會效忠於女王的人。

正是侍衛府令——閼川。

而隨着關於原花與月夜那些流言的漸漸平息,女王也解除了月夜的禁令,讓他官復原職,於是在九月的某一天,國公府的馬車緩緩停在了十字街的金府門前,洛伊親自帶着一車禮品,在眾目睽睽之下,來感謝月夜的救命之恩。

這一天,炙熱的陽光依然竭盡全力,天幕湛藍,雲層碎薄,梧桐葉上金光泛濫,蔭下蟬聲起伏不休,似乎離蕭瑟的秋季,還有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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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之戀——新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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