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九章 各方焦急

四百六十九章 各方焦急

梆聲催夜去,鳥唱喚日出,遠天漸白。

因為毗曇與洛伊一同造訪虎才公府,自然讓人極度恭敬地迎去了正廳,洛伊只小坐了一會兒,就與濯纓去了她居住的院落,依然還是滿庭白得耀眼的桂花,夾雜着陽光炙熱的味道,讓院子裏遍佈烈烈的香氣。

洛伊不想再悶在房子裏,雖然申時的陽光依然炎熱,還是堅持坐在檐下,與濯纓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關於哀傷,倆人都沒有再提起。

「尹厚先生說我的脈息極穩,姐姐實在不需要太過擔心。」濯纓的手習慣性地放在小腹上,似乎極為安寧。

洛伊看着她,心裏依然遍佈哀涼,卻並沒有表現出來:「我不是擔心你,我是太悶了,若說去其他地方,毗曇必然不會允許。」

「興國公總是將姐姐放在第一位的……」濯纓微笑着,記憶卻在這一瞬去得極遠,五月時候,院子裏的桂花尚還含苞,令植拉着她的手,說起八月時這個院落的景緻。

玉碎烏枝碧,光浸青階白,兩人雙攜手,浮香風捲來。這是他的描述,可惜他們永遠都沒有攜手在桂下階前賞月的時光了。一絲酸痛尖銳地貫穿心房,讓濯纓迅速潮濕了眼角,她連忙閉目,狠狠忍住,再睜眼時,依然安寧:「姐姐可聽說一件奇事,楚姿去靈山出家了。」

「出家?」這句話成功地引起了洛伊的驚奇。

「我想,她對令植的心意是真的吧,好像我,並沒有這樣的念頭。」濯纓垂眸,目光落在手指上,讓人看不出她眼裏情緒。

是堪破紅塵,還是對未來喪失希望,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我聽嫂子說起,青暄夫人對姐姐十分怨恨,四處散佈流言,姐姐你要擔心她。」猶豫了一會兒,濯纓還是決定給洛伊提醒,雖然有可能會造成洛伊的煩惱。

因為閉門不出,丫鬟們又不敢拿那些閑言碎語煩擾洛伊,她並不知道那些流言,這時便問:「她都說了什麼?」微帶着笑容,仿若溫不經心。

「關於你和月夜郎……」濯纓搖了搖頭:「前些日子就有些傳言了,只不過青暄夫人傳播得尤其賣力而已,我知道姐姐不會受這些流言的煩擾,不過不知太後娘娘會不會藉此給姐姐添堵。」

濯纓雖然沒有見過太后,不過聽流雲說過許多,也知道太后對洛伊多有針對,更何況這段時間,太后對洛伊不滿的傳言簡直被青暄夫人宣揚得沸沸騰騰,甚至連阿秦都確信,太后找到機會一定會刁難洛伊。

想起出發往儷陽之前,太后在女王面前對自己的質疑,洛伊也明白在流言紛擾中,太后對自己的印象只怕會更差,不過又怎麼樣呢?她從沒有想過去討太后的歡心,相反,她認為勝曼一定會與毗曇處於對立,那麼做為勝曼生母的太后,是自己無論如何也討好不了的。

「在我們原本的時代,只要將流言當作耳邊風就行,可是姐姐,我們如今是在千年之前,太后又是王室尊長,她若存心刁難,只怕……」

「只怕會搬出禮法來懲罰於我。」洛伊打斷了濯纓的話,沖她點了點頭:「妹妹的心意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就算自己不在意虛名,卻也得顧及毗曇,不能讓太后連帶着打擊毗曇的威信,因此關於這些流言,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時機擊破,顯然,現在還不是時機。

比起擔心太后,其實洛伊更擔心毗曇,雖然她篤定毗曇不會因為這些流言疏遠自己,但是這些流言會否影響毗曇,對於這點,洛伊其實沒有把握。

很早的時候,她就能感覺到毗曇生活在不安之中,他是害怕再一次遭到背棄的。

而這些流言,很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傷害到他。

可每當洛伊想要提起,毗曇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並不願意在這件事上糾纏,甚至不願意在兩人相處時,聽到月夜的名字。

他心裏隱埋着的刺,就連自己都不想觸及。

而關於那些流言,毗曇僅僅只是抱之以冷笑而已。

因此洛伊怎麼也沒想到,毗曇已經決定將矛頭對準月夜。

陪着洛伊從虎才公府回家,毗曇親手替洛伊換了傷口的葯,傷口癒合得不錯,不過估計得留下兩寸長的疤痕了。

「古青風從中原弄來了一種玉肌膏,等你的傷口完全癒合了就用,據他吹噓,只要堅持不懈地用上兩年,疤痕就會消失一盡。」毗曇幫着洛伊穿好中衣,一邊安慰着她。

洛伊卻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不在意,我又有什麼在意的?」

「我當然在意,你本就是完美無缺的,我不允許你的肩上留下這麼一條疤痕。」毗曇似乎愣怔了一下,緩緩地說道,在洛伊看不見的角度,眸底流淌在一線陰霾。

每當看見這道疤痕,他就會想起她曾經為了另一個男子奮不顧身,在他的心裏,只會為了她豁出性命,他的心太狹窄,只容她一人,可是她的心……

她的生活里,似乎太過熱鬧擁擠。

毗曇垂眸,將手掌從肩頭移開,不動聲色地轉身:「我還有事,你先歇著。」

這並不是借口,他想解開心中的疑惑,因此又讓人叫了美生與廉宗去書房。

而這時候,美生與廉宗正在書房裏忐忑不安。

「美生公,你說興國公為啥又找了我們來這?」廉宗其實並非急躁之人,不過他今天的確有些不安。

「興國公剛才提起過佃作一事,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兩人眼前不約而同地浮現著毗曇陰森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暗殺的事,會是滁盱乾的嗎?」廉宗疑惑著。

美生搖了搖頭,一雙美艷的桃花目里極度茫然:「這不好說,你說他一個佃作,步步謹慎才混進了花郎部,怎麼會貿然動手?若他真對興國公有殺意,以前也不是沒有機會,怎麼會在那個時候動手,而且孤身一人……」

其實別說他們,就連滁盱自己也並不清楚,對毗曇的殺意來得極為突然,不過直覺到新羅有了這個興國公,對於百濟來說絕對是個威脅,再加上當時情形混亂,對他來說的確是不可多得的機會,隱藏於叢林暗發毒箭,只可惜並沒有得手。

好在他也全身而退,只要混入軍隊里,也不怕會引人懷疑。

滁盱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身份已經暴光。

廉宗並不關心滁盱究竟有沒有行暗殺之事,他擔心的是美生頂不住壓力,將滁盱的身份合盤托出,公主已經制定了計劃,力求將洛伊牽涉入內,在這節骨眼上,如果讓毗曇知道了滁盱的真實身份,只怕會有變局。

因此他力求說服美生:「我們還沒有查出什麼來,這事還不適合告訴興國公吧……」

「興國公已經懷疑軍中有佃作來,今天也當着我們的面提出了這一點,只怕你我的神情他也看在眼中,否則也不會再找了我們回來。」美生很覺忐忑,若是毗曇不問,隱瞞下去還好,可一理他問起,自己可不敢再瞞着。

興國公可有一雙厲眼,這一點,倒是與美室極為相似,在他的面前,美生的那點小心思想藏也藏不住。

見美生猶豫的模樣,廉宗很是焦急,正想再勸,卻已經沒有了機會。

毗曇一進入書房,兩人連忙站起身子相迎,美生下意識地躲避著目光,廉宗看在眼裏,只得暗嘆一聲,看來,今天是瞞不過去了。

「說吧,軍中的佃作是誰?」毗曇並沒有看顫顫兢兢的兩人,穩穩落坐之後,就是這麼一句。

廉宗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而美生險些坐空了椅子。

兩人緊張的情緒讓毗曇更加穩定,他端起茶碗,不急不徐地吹開茶沫子,鋒利的餘光從眼角掃過。

美生率先崩潰了,咳了幾聲,方才說道:「興國公恕罪,並非我們想瞞着您,只是……其實百濟的間諜網在新羅相當完善,我們是想查得清楚了,再告訴您。」

毗曇默不作聲,將茶碗一放,翻直眼瞼來直盯着美生。

美生冷汗淋漓地將青獠使的事情完全交待了出來,一旁的廉宗暗暗叫苦,一邊飛速思考着,一邊打量毗曇越來越陰沉的面色。

「滁盱?」毗曇果然蹙緊了眉:「你確定?」

「確定確定,他一定就是青獠令,百濟的間諜首領。」美生抹了把汗:「鳶尾可是我安插進這個系統的人,她的確已經篤定。」

滁盱竟然是百濟的間諜?毗曇心中不是不吃驚的,他仔細分析著美生的話,仍然半信半疑:「可是他的身份十分清楚,當時我納他進入花郎部時也調查過,他的確是韓瑋之子,後來被成肖收養,怎麼會是百濟的姦細?」

關於這一點,美生也無法解釋,他甚至去隍城洞調查過,依然沒能解開這個謎來,韓瑋與成肖一個是貴族一個是豪族,都不可能是姦細,怎麼就能生出與養大的一個的百濟的佃作首領呢?

廉宗經過一番盤算,這時說道:「興國公,這一點我們也很覺疑惑,不過滁盱的確是青獠令,這一點是無庸至疑的,不過卑職監視了他這麼久,還沒能找到突破點,將這個系統連根排除。」

廉宗的打算很簡單,他是想要讓毗曇先生疑惑,依照毗曇多疑的性格,只要相信了滁盱是百濟間諜,多少會對洛伊產生幾分懷疑,這個滁盱之所以能成為花郎,可全憑着洛伊推薦。

「把你們所知的情形詳細說來,既然他真是姦細首領,我就不信會找不到破綻,還有,我要去見見那個鳶尾。」毗曇說道,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你說的鳶尾,難道就是國香堂的那位?」

得到美生肯定的答覆后,毗曇卻蹙了蹙眉:「難怪她會給閼川下套呢,這麼說來,也是滁盱的吩咐?」

「這事鳶尾跟我提過,因為怕青獠令生疑,因此只能按他的吩咐行事了。」美生多少有些尷尬,低聲說道。

見毗曇並沒有怪罪的意思,才輕吁了口氣,又將鳶尾掌握的情況與這些日子以來廉宗調查來的情形說了,毗曇也認為東昌閣的那個高吉十分有問題,當下決定親自出馬,一定要將百濟的這個系統連根拔除。

目前來看,只要摧毀了居中聯絡的灰鴿使,就足以讓這個系統陷入癱瘓,另外還要將宮內的佃作清除,毗曇聽說滁盱曾經在夜裏翻了侍衛左岩家的後院時,不由得再次蹙眉。

左岩的妻子,不就是曾經的神女,這不得不讓他聯想到仁愛村的連環命案,甚至宮女小英,當初洛伊被劫,也是因為調查命案一事,她曾經懷疑過這起命案另有蹊蹺,不過後來竟然再也沒有提起,這似乎不像洛伊的性格。

仁愛村命案才過不久,就發生了美室謀逆一事,緊跟着洛伊向自己提議,納滁盱為無名之徒,沒想到滁盱竟然是百濟的青獠令。

毗曇忽然又想起洛伊第二次莫名被劫時,與滁盱之間的暖昧情景,不由得深深鎖眉。

洛伊對滁盱,究竟了解多少,他們之間……

細細想來,洛伊甚至對國香堂的鳶尾也產生過興趣,難道僅僅是因為好奇?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交織成一團毫無規矩的亂麻,讓毗曇有一種無處着手的焦躁。

接下來的幾天,他被這件事攪擾得寢食難安,好幾次要跟洛伊提起,又在關健時刻忍住了,總覺得還不到說的時候。

實際上,他根本不願意相信滁盱是百濟間諜,並不是說他有多麼的信任滁盱,只不過害怕洛伊受到牽連而已,畢竟這個人與流雲、洛伊似乎牽連頻深……

毗曇第一次對洛伊的來處產生了疑惑,並且第一次想要詢問清楚。

可在這個時候開口,一定會讓洛伊心存疑慮,毗曇感覺到,洛伊似乎並不想告訴他,這麼些年來,她一次也未曾提起過。

他竟然害怕聽到洛伊的謊言。

心裏面沉甸甸地,毗曇乾脆連着幾晚歇在了垂葉堂,當然是以公務為借口。

進入九月,從龍江洞傳來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瘐信帶領三萬禁軍,向奔城郡發起攻擊,經過半月苦戰,終於從百濟人手中奪回了奔城與江門關。

只要奪回江門關這處險隘,駐兵嚴防,起碼不用擔憂百濟兵大規模的突襲,雖然宇中與宣城仍在百濟手中,但奪泗、宣城已經無憂,也算是解了邊境之危。

女王這才徹底放下了懸了數月的心,發下詔令,允瘐信班師回朝,並授予他安國公的爵號。

一時之間,瘐信軍在新羅臣民之中的威信暴漲,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瘐信代替了薛原,成為新羅無以匹敵的鐵血戰將。

與此同時,毗曇也拿到了隍城洞傳回的消息,滁盱的生世之謎,總算是浮出了水面。

原來,當年成肖並非親自前來徐羅伐領養滁盱,而是拜託了一個管家前來,也就是說,成肖並不能確定如今的滁盱就是韓瑋之子。

而唯一的知情者,就是接回滁盱的管家,兩年之前病逝。

儘管他已經死了,但是毗曇安排的執事還是查明了管家的身份,這個人的身份確有蹊蹺,他原籍乃萬努郡商戶,在一次兵亂中,妻女皆喪,他獨自一人流落到隍城洞,被當地一個糧鋪掌柜推薦給了成肖,由一個帳房先生漸漸混成了管家。

再追查到萬努郡,因那場兵亂的緣故,已經無法查證這個管家的真實身份了。

萬努郡本就參雜着許多百濟佃作,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百濟一早安插的姦細。

成肖給他的那個差使,讓他看到了偷梁換柱的機會,真正在滁盱,恐怕早就不在人世。

美生與廉宗沒想到毗曇這麼快就解開了困擾他們多時的疑惑,一時有些訕訕,而廉宗更添一層擔心,就怕公主那邊還沒有安排,興國公已經解決了滁盱,豈不是讓洛伊全身而退,要想再找機會,只怕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勝曼的確也是着急的,於是與睢冷商議,要提前動手。

「公主可曾想周全了?我們這時可還沒有萬全的把握。」睢冷很是擔憂,百濟間諜系統如此龐大,哪裏能這麼輕易地連根拔除。

可勝曼並不這麼認為,既然有毗曇插手,能否拔除百濟的間諜系統就不是她擔心的事,她要做的,不過是將洛伊牽涉進來而已。

那麼一些人與一些事,都要儘快安排才行。

九月,酷熱的烈日似乎拼竭了最後的勁頭,毒辣辣地炙烤著世間萬物,琉璃瓦上火光隱現,刺目的流光讓飛鳥都不敢落足,偶爾卷落的微風,帶來的也是炙燙的浪流,打在人的肌膚上,炙膚燙骨。

就算到了酉時,悶熱的天氣也沒有減弱半分,在和平門前列隊出宮的官吏們不斷抱怨著,用力搖着手中的羽扇,抬頭去望天幕上那輪瘋狂的太陽,每一張紅通通的臉膛上,都是油光閃亮的一汪汗跡。

含五品及下的官吏在宮內沒有乘車騎馬的特權,並且只能在宮門處老老實實地等侍衛們核對身份,列隊的時間通常都要耗上小半個時辰,遇上這麼酷熱的天氣,實在有些苦不堪言。

當吉上步出和平門時,她已經被周身的熱汗泡得心浮氣躁,占天司的官服皆為錦衣,裏外兩層,實在是悶得她難受,可有什麼辦法呢,為了能離滁盱更近一些,為了偶爾與他說上幾句話,為了時常遙遠地看他一眼,這些苦也就算不得什麼呢。

和平門前排著長長一列車駕,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家的馬車。

一輛青幃單騎的馬車,車廂勉強能容兩人,不過像這樣的天氣,就算是一人坐在裏邊也覺得悶熱難言,吉上只希望能快些到家,她好換下周身累贅。

便覺馬車行得無比緩慢,因是女子,又不好大開車窗,吉上無比煩悶。

越是焦急的時候,吉上所乘的馬車反而停住了,車窗外依然人聲鼎沸,證明並沒有到家。

「怎麼回事?」吉上隔着車簾問,語氣十分不善。

簾外傳來小廝無奈地說話聲:「夫人,我們的車被人攔住了。」

話音剛落,車窗就被人輕叩兩聲,滿腹孤疑的吉上下間識地拉開車窗。

一名身着靛青襦裙的女子含笑望了進來,輕輕說了一句:「吉上姐姐,你可還記得妹妹?」

記憶中有那麼一瞬空白,又覺那張面容並不陌生。

「都說貴人多忘事,姐姐看來是忘記了我了,那麼你是否還記得神宮的菊仙?」

吉上恍然大悟,菊仙,也曾是神宮的高階神女。

「吉上姐姐,可容小妹上車與你一敘?」菊仙在人來人往中微笑着,似乎莫測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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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之戀——新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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