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三]忘了掛了電話后我一個人在那條巷子里走了多久,只記得當那兩個頭髮顏色不一樣的人圍住我時,我才發現自己還沒走出去。

糟了,碰到小混混了。

我看著對面穿著不知哪個學校的校服配緊身褲的兩個人,說:「我身上只有三十塊錢,要的話可以給你。」

其中一個黃頭髮的男生冷笑了一聲:「你以為爺缺那幾十塊?」

難道是劫色的?天色漸暗,我心裡害怕極了,向後退了一步。黃毛男生倒悠閑地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對著我的臉吐了幾口煙,才繼續說:「別怕,爺就是來教你學乖點兒,別以為你是永寧的就比別人高一等。」

我被嗆得咳嗽了一聲,說:「你們找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們。」

「我們認識你就行了,路漁歌。」黃毛又吸了幾口煙說,「胖子,你來吧。」

那個胖子有些猶豫,他剛準備上前,我飛快地從書包側兜里掏出保溫杯舉到頭頂,尖叫一聲:「別過來!」

胖子被我的叫聲嚇了一跳,黃毛鄙視地瞥了他一眼:「怕個屁啊!給爺麻利點兒,一會兒還要找姓江的去。他以為轉學到永寧就能躲過爺嗎?」

姓江的?轉學?難道他們說的是……江楓?不會的不會的,哪會這麼巧?再說我都自身難保了,哪有時間擔心江楓?!

胖子的話驗證了我的猜想:「可江楓那小子本來也沒惹過咱們……」

「惹我兄弟就是惹我!」黃毛把煙頭扔在地上,重重地抽了一下胖子的後腦勺兒。

我和胖子都不知道彼此下一步要做什麼,我舉著保溫杯,突然間胃難受得翻江倒海,手無力地垂下來。我捂著肚子乾嘔了一下,口水不自覺地順著嘴角流出來。黃毛退後了幾步,胖子像嚇傻了一般,聲音顫抖著說:「她、她吐血了!」

大概是因為巷子里光線太昏暗,他們把我的口水看成了血。黃毛氣得上前一把勒住我的脖子,抵到牆上。他沒有胖子那麼猶豫不決,他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把小刀,陰笑著說:「本事還不小。這樣吧,給你臉上刻個『乖』字,你一照鏡子就能看見了。」

「有人來了!」胖子突然大喊了一聲,還補充了一句,「是警察!」

我用餘光看到巷子的拐角處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黃毛頓時慌了,他罵了句「媽的」,無奈地鬆開我,頭也不回地跑了。胖子落後了一步,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舉起保溫杯朝胖子用力扔過去,保溫杯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胖子的後腦勺兒上,「哐」的一聲。胖子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卻又因為看到我身邊的「警察」落荒而逃。

我扭頭一看,走過來的不過是一個披著制服大衣的老人,只是肩上的徽章反光。他手裡握著沾滿茶垢的透明茶杯,完全一副退休老幹部的模樣,沒有一點兒戰鬥力。

這倆小混混是不是需要看眼科啊?

雖然老人的出現讓我免於一場災難,可我還是害怕地從跟黃毛逃離的相反的方向跑出巷子,一直到附近的公交車站牌才停下來,乾嘔了好一陣才平息。

他們接著去哪兒了?去找江楓了嗎?

我打了一輛車,腿還沒邁上車就催促著司機:「郵政局家屬區!快快快!」

可進了那個我並不熟悉的家屬區后,我就後悔了。上一次跟蹤江楓就迷迷糊糊的,現在天已經黑了,我完全分不清方向。在裡面兜兜轉轉了半天,我走到了小區的廣場上。

廣場上已經被帳篷佔滿了。我眼神隨便一瞟,卻正好看到了江楓。就在三米開外,他正和家人一起搭帳篷。他做事的時候很認真,一點兒也沒發現我。他衣服上的阿童木是夜光材質的,在一片昏暗中,綠色的光顯得特別扎眼。

黃毛沒來找他,或許黃毛根本沒有來找過他吧。

他沒事,他沒事就好。

我找到石椅,癱坐在上面,眼淚又湧上來,我隨便抹了一把,起身走了。

家裡沒人,媽媽之前打來電話說,她和爸爸都在醫院緊急加班,可能會晚點兒回來。我給門上了鎖,打開家裡所有的燈,縮成一團坐在床上。出手的那一刻我腦子裡還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打了胖子,說不定他們就不會去找江楓了。可仔細回想剛才發生的那一切,我才后怕起來:我是瘋了嗎?竟然敢出手打小混混!如果惹怒了他們,後果不堪設想!我不敢再想下去,打電話給韓江雪,他和家人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到車裡過夜。

「我爸媽害怕有餘震,偏不在家裡待。」韓江雪聲音里充滿了疲憊,「你找我有事啊?」

「你知不知道,哪個學校的校服是藍白相間的?」我努力回憶黃毛穿著的校服款式,「少部分是白色,從胸前往下都是藍色的。」

韓江雪想了幾秒鐘:「我知道的好像只有航天中學是藍白相間的校服,寓意是沖向藍天啊什麼的,他們學校不是那個飛機廠的子弟學校嘛。可那學校的學生都是非主流,真浪費了那麼好的校服……」

韓江雪說個不停,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我想到了一個人——顧曉彤。顧曉彤不就是轉學回了航天中學嗎?航天中學里認識我的,也只有她了吧。任憑韓江雪在電話那頭大喊大叫,我垂下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掛斷了電話。

我正想得出神,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樓道的光線太暗,我戰戰兢兢扒在貓眼上看了半天,都只能看到個人的輪廓。明明有門鈴,為什麼偏要敲門呢?還有,沒有在樓下按單元門的門禁,這人是怎麼上樓來的呢?

我越想越害怕,手機已經撥通了報警電話,腿腳變得冰涼而且不聽使喚。這時候敲門聲卻換成拍打的聲音,還伴隨著大喊:「路漁歌,你不在嗎?」

是楊惜雨。我鬆了一口氣,掛斷電話打開門。

「幹嗎這麼久才開門?」她說著話吸了一下鼻子。

「你沒呼叫門禁又不按門鈴,我還以為是歹徒呢。又晚又危險還跑出來,也不提前給我說一聲,你都不知道我剛才放學有多驚險……」

惜雨卻根本不聽我的話,她自顧自地走進來換了拖鞋,熟門熟路地抽了兩張紙巾擤鼻涕。她自己忙活了半天,最後才到沙發上正襟危坐,平靜地告訴我:「路漁歌,我要轉學了。」

「為什麼啊?」我脫口而出。除了像顧曉彤那樣的,幾乎沒人會選擇在高三轉學吧,她怎麼也要轉學?

「我爸他……以後不在附屬醫院上班了。」惜雨說著眼角流出兩滴眼淚,「他辭職了。」

我爸爸和惜雨的爸爸已經在附屬醫院共事了接近二十年,我們都以為他們就這樣端著鐵飯碗安安穩穩到退休,可是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怎、怎麼可能啊?楊叔叔為什麼辭職?你要轉學去哪裡?」

「高新中學。」她聲音低沉又有些沙啞,抬頭看著我,「反正我爸在醫院是不能待下去了,你爸回來沒給你說嗎?」

我突然想起來不久前爸爸本該在家的一個晚上被叫去加班,就是因為惜雨爸爸的病患家屬在醫院鬧,可這些衝突這麼多年來我爸和楊叔叔都見得太多,怎麼這次就非要辭職呢?而且高新中學是私立高中也是貴族學校,聽說校園裡就有咖啡廳,進餐廳是指紋打卡,一個學期的學費就貴得讓人咂舌,楊叔叔辭職了,惜雨的媽媽又一直是家庭主婦,怎麼會讓惜雨轉到那麼奢侈的學校去?

「想什麼呢?」惜雨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沒什麼。都高三了,必須轉學嗎?」

她點了點頭,猛地上前抱住我:「我怕高三這一年再不能天天見你了,也不能隨時到你家來玩了,今晚我就睡在你家了,就當一個小小的告別。你可要收留我。」

我和惜雨小時候住在同一個家屬院,不管是玩還是寫作業總愛湊在一起,還經常擠一張床。惜雨的媽媽是個溫柔漂亮的女人,她很會打扮自己也會收拾家裡,小時候惜雨喜歡《快樂星球》里的樂樂,惜雨的媽媽就把惜雨的房間裝修得跟樂樂的房間幾乎一樣,連床單的卡通人物都一樣,小時候那幾年,我羨慕得要死。後來市區重新規劃,我們便搬到了不同的小區,一起睡的時間便少了很多。

惜雨穿著我的睡衣躺在我身邊,說話時嘴裡呼出的熱氣弄得我耳朵很癢。關了燈后,她執意要敞開窗帘,看外面燈火輝煌的街。樓下陸陸續續傳來不少居民因為害怕餘震而出行的聲音,惜雨卻安心地躺著:「在睡夢裡死去,也不錯。」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惜雨,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我們不像小時候那麼親近了。她的秘密越來越多,而我也是。我看不清她,她也猜不透我,可我們都裝作若無其事。就像今天她只是說自己要走,卻沒說為什麼要離開,而我喜歡江楓也在心裡埋藏得好好的,卻一個字也不曾透露給她。也許是因為成長吧,將來我們也許會走上兩條不同的路吧。

惜雨已經睡著了,我卻很清醒。我只知道以後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有了,剩下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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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滿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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